“輕舟一泛晚霞殘,潔漢銀蟾玉吐寒。”
“楹倚靜蔭移沼樹,閣涵虛白失霜巒。”
“清琴淪茗和心洗,韻竹敲詩入夢刊。”
“驚鵲繞枝風墜葉,聲飄桂冷露浸浸。”
朗朗的讀書聲在夏家的學堂響起,蕭先生欣慰的注視著下面讀書的學子,目光滑過夏梓瑤時,不由得露出滿意的微笑。夏梓瑤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現和在梓汐面前是截然不同的完美。全無往日的跋扈張揚,京城里的人家誰不夸一句夏家的大小姐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小小年紀美貌初現,還文采了得。
可當蕭先生的目光回轉到角落里的另一個人時,那眉頭皺的都快能夾死蒼蠅了。同樣是姐妹,夏梓汐要論先天條件是遠勝夏梓瑤的,可蕭先生就是對她喜歡不起來。畢竟所有的先生都喜歡勤奮的學生不是嘛。
話說當初被華氏請來夏家她也是不情不愿的,她是教養過公主的宮中老人了,教出來的學生一言一行都是大家女子典范,就這一點讓她有充分的理由驕傲。可是公主再尊貴也是要嫁人的,她的本意一輩子留在宮中榮養,然后優雅的老去。所以拒絕了公主帶她出宮的好意,沒做那隨嫁之人。可誰成想圣上的一道恩旨直接把她送出了宮。天子威儀,斷沒有不從之禮。
雖然有大量的金銀傍身,可她一個孤老婆子無兒無女去哪都不方便,所以只能走老路子:教養大家閨秀了。
抱著那一點點的私心,她開始在京城物色合適的人家,天子腳下,名門眾多,前來求教她的夫人也不少。良禽擇木而棲,她雖只是個奴婢,卻也是宮里的奴婢,要說單論夏家這個三品的官家她還看不上,要不是華氏親自上門請她,她也同意不會入府。華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她可是當街攔過圣駕的女子,別人的面子可以駁回,她卻不能。
沒想到的是夏家這兩個小姐資質不比一品大員家的差,都是蕭先生心中的可塑之才,更重要的是她們都是貌美的女孩,以后好好培養,沒準她還能跟著主子進宮做個教養嬤嬤,也不枉師徒一場。至于夏家的兩個堂小姐,她還從沒放在心上過。在蕭先生的心里,出身勝過一切,有些人,從一出生就注定了是輸家。
教了四人這么多年,她對夏梓瑤是越來越滿意了,同時卻對梓汐卻是越來越失望的。兩個姐妹,一父所出,脾性卻是天差地別。夏梓瑤是個做什么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就拿練琴來說吧,她的手指本不如梓汐纖長,在琴藝方面的造詣有限,可蕭先生提了一次之后,她為了那份好勝之心,日夜勤學苦練,才到如今小有所成,蕭先生對這樣的學生不可能不滿意。
而梓汐和夏梓瑤則是相反,她因為穿越女的緣故,從小就是個憊懶的性子,薛柔和夏懷淵也都不是強求之人,所以除了對她的品行有所要求,其他的也就聽之任之了。所以到如今她在琴棋書畫方面除了那一手大氣磅礴的行書外并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那行書也被蕭先生以女子不益太過剛勁為由鄙視了好一番。
這不,梓汐又在課堂上睡著了。
“汐小姐,汐小姐。”
梓汐和周公的約會又被不幸的打斷了,望著遠去周公的身影,梓汐還在垂死掙扎著“不要走,不要走……”
一睜眼,夢中情人早已遠去,眼前唯剩下蕭先生那張公正嚴明的臉:“汐小姐,這是你這個月第三次在課上睡著了,老規矩,一會兒自己去領罰吧。”
蕭先生繼續領著大家溫書,只剩下垂頭喪氣的梓汐一個人在座位上碎碎念叨:“好倒霉,好倒霉,我好困,我好困……”
要說也是梓汐太過實在的緣故,要是夏梓瑤在課上睡著了,她就會說是前夜溫書練琴太晚的緣故,這樣子蕭先生就會心生憐惜。要是夏梓玉,也會編出前夜不舒服之類的理由。只有梓汐一個人傻乎乎的每次都認罰,卻不愿意解釋。
一天的課業結束,夏梓玉、夏梓瑤結伴而行,后面跟著小尾巴夏梓欣。“夏梓欣,你快點,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真是個廢物。”不用說又是夏梓玉在欺負夏梓欣了,這句話梓汐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開始梓汐還同情夏梓欣,幫她周旋一二,可夏梓欣永遠都是低著頭,受氣小媳婦的模樣,讓人只能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了。梓汐也懶得管她,說到底,人家親姐妹,再怎樣也是一家人不是。也不知道閆氏每天都教導夏梓欣什么,她一點長進都沒有。
三個人路過在門口罰站的梓汐時,果然不約而同的站住了。
梓汐沒理她們,繼續看著遠處的鳥兒神游著:逸陽哥哥好久沒來了吧,不知道玩什么呢。蕭先生真是無趣啊,每次都是罰站,一點兒新意都沒有。也不知道今天母親的小廚房做什么好吃的,要是冬筍湯就好了,宋媽媽的糖醋藕也不錯……
“夏梓汐,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被罰站了還這么開心,真是個榆木腦袋。”不出所料又是夏梓玉了。
“姐姐……姐姐……我們先走吧,梓汐還小,要是你這樣說她讓叔母知道了就不好了,我們快走吧。”夏梓欣怯怯的勸著夏梓玉,她還算個有腦子的。
“你個喪門星,怕什么,這是叔父的府上,又不是叔母的府上,她還能趕我們出去不成,你真是沒用。”夏梓玉絲毫不以為意,繼續不依不饒。
梓汐心煩,直接使出了殺手锏——她剛剛偷偷從樹上抓的大青蟲,扔到了夏梓玉的衣服上。剛剛還囂張跋扈的夏梓玉瞬間沒了氣焰,如同一般的小女孩一樣“哇哇”大叫起來。卻不敢再靠近梓汐。
梓汐得意的笑,一群小屁孩,跟我斗,哼哼……
罰站結束的梓汐拖著疲憊的身子向主院走去,月色下的她浮想聯翩,看看遠處的月亮,再看看近處的山水,小小得她重重的嘆了口氣。她如今的日子真是無趣的緊,每日蕭先生都教的是女子禮儀,典范什么的,和她完全不沾邊的事情。她前世做了近二十年的學生,今生還要繼續這種痛苦,真是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月亮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顯得異常寂寥,梓汐突然握緊了拳頭,大吼了一聲:我不服。
瞬間驚起了一片鳥雀,嚇得梓汐又抱緊了肩膀。嘴里念叨:罪過罪過。梓汐剛剛一瞬間豁然開朗,她不要繼續這種無意義的讀書了,她應該去做個習武之人。
在現代的時候,她就是個獨來獨往的孤僻之人,卻有個不符合一般少女的愛好——看武俠小說,甚至常常沉溺于武俠世界不可自拔,所以給人一種怪胎的感覺。如今她穿越至此,正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學武,何苦還和那些女德女誡苦苦掙扎呢。
下定決心的梓汐加快了腳步,周圍樹影斑駁,映出別樣的景色。
此時的薛柔和夏懷淵并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里動態,而是二人密謀著。
“老爺,那件事——可是查清楚了?”薛柔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家老爺,美目輕愁。
夏懷淵的眉心也皺出了一道川字型:“柔兒,這件事你應該早告訴我的,現在……我已經讓高勖去查清楚了,雖然那日入園名單被拿走了,守園人也不小心落水死了,可是所有證據都指向了玉王,此事如不出所料就是玉王所為了。而且他現在也應該知道那日偷聽之人是夏家的孩子,只不過還不敢確定是誰罷了。怕只怕……他到時候惱羞成怒直接動手,那我們家的孩子都危險了啊。”
得到答案的薛柔不由得輕泣起來:“那老爺,咱們怎么辦啊,那玉王不會如此大膽的吧,這可是天子腳下,他就敢這樣動手?”
薛柔畢竟只是個女子,沒有夏懷淵想得長遠。
“柔兒,你不在朝,不知道,玉王雖不參與朝政,卻是性格最為乖張的王爺了,他的生母醇太妃是先帝寵妃,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所以不得不防啊,而且能和他偷情的女子,定也不是一般人,沒準……”
薛柔被他說得心驚,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老爺,那可如何是好,總不能看著咱家汐兒就去送死吧。”
夏懷淵憐惜的摟住她的肩,眼睛微瞇:“柔兒不用擔心,我已經有對策了,為今之計,只有……犧牲別人了。”
翌日
一大早。薛柔身旁的宋媽媽親自帶著一批人去了城南的羅平巷,城南住的都是白身之人,環境魚龍混雜,混亂不堪。就這樣,夏禮還是靠著夏懷淵在這安身立命的,要不然他還在鄉下老家耕地務農呢。
一行人抬著薛柔精心準備的禮品上路了,一共是十二抬的箱子,足足二十四個家丁才抬得動,每個箱子上面還貼著精美的圖案,瞬間驚動了整個羅平巷的人。
宋媽媽直到夏禮家才讓一行人停下,把箱子放到地上,重重的陣起一片塵土。
沒見過此等場面的羅平巷百姓議論紛紛。
“你看那箱子里裝的什么,怎么那么重。”
“你個土老帽,沒看見箱子上都寫著‘夏’字嗎,這行人又都停在夏家門口,我看啊,是夏禮那當大官的堂弟給他送禮來了。”
那人被罵土老帽,十分不忿:“我看不是,夏禮那老小子有什么值得別人送禮的?就上次他和我去喝花酒還是我借他的錢呢。他說和武將軍是親戚的事,我看多半是吹牛。”
這些人還沒說完,答案就揭曉了。宋媽媽十分有禮節的上前敲門:“堂老爺,我家老爺讓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夏禮和他夫人姚氏一早就聽說羅平巷里來了貴人,還抬著好多東西,羨慕嫉妒的很,卻沒想到這個大餡餅落到了自己家,急忙開了門,見到門口的宋媽媽,看著眼熟,卻不知姓名,但看著周圍鄰居羨慕的目光,還是佯裝熟絡道:“哦,是堂弟來送東西了,都是一家人這么客氣干嘛,快進來吧。”
宋媽媽笑得更加和善了:“堂老爺不必介懷,我一個下人不敢踏入老爺的貴地,還是在這說吧。我家老爺、夫人聽說那日我家二小姐吵著去杏芳苑踏青,導致堂小姐受了驚嚇,還著了風寒,心中都十分愧疚,所以送來這些禮品讓堂小姐賞玩,還請堂老爺笑納。”
夏禮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只當是夏懷淵偶爾抽風了,才送他們這么多東西,他斷斷沒有推辭的道理。姚氏倒是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這事不對,可她的智商有限,怎么也想不明白,卻又是個貪心的,不愿意煮熟的鴨子飛了,也都笑納了。
就這樣,這夫妻二人因為各自的貪心害了自己女兒的一條性命。
玉王府
“你可確定?”案后的男子身材頎長,背對著下面跪著的人。
“回王爺,那夏家的旁支卻是有位病了的小姐,據屬下調查,就是這位小姐偷聽到了王爺的事情。”
“如此甚好,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屬下明白。”
梓汐一直是個果斷的人,決心學武之后,寵愛女兒的夏懷淵拗不過梓汐,幫她請了個武師傅,也是個女子,被梓汐稱為元師傅。是個高大堅毅的女子,卻不見一絲莽夫氣息,梓汐很喜歡她,因為這個師傅身上有她憧憬的俠女風范。
元師傅本名元央,是個地道的江湖人,也是夏懷淵的故交。她從出生起便被遺棄在邙山上,被山上的高人所養,自幼習武。如今已有大成。
梓汐是個有耐性的孩子,特別是面對她喜歡的事情,自從隨著元央習武開始,她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熱忱,三更眠五更起,絲毫不見從前的懈怠。直看的蕭先生郁卒,挺有天分的一個孩子,怎么自己就教不好呢。
與梓汐的蒸蒸日上相反,夏梓玉已是半月未來上課了,蕭先生自然是對這個學生可有可無的,只象征性的問一下便作罷了。夏梓瑤一心學業,對這個往日的玩伴絲毫不見關心。最直觀有感受的倒是那個一直被欺負的夏梓欣,突然沒有人欺負她了,她開心還來不及,竊喜了好一陣子。可過了數日,她開始覺察出不對來,夏梓玉就像消失突然了一樣卻無人提起。
等梓汐再次聽到夏梓玉的消息時,便是聽府中的下人閑聊的時候說道堂小姐突然猝死的事情。那丫頭的語氣歡欣雀躍,神情得意,聽得梓汐汗顏,這夏梓玉平日里是多不得人心啊。
眾人都只是唏噓一陣子就過去了,畢竟夏梓玉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而最開心的人自然非夏梓欣莫屬。
她表面上是個膽小怯懦之人,像極了她那個默默無聞的生母,其實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不然也不會在姚氏和夏梓玉的欺壓下過了這么多年還安然無恙,要知道,她的其他庶出姐妹死的可不少。
所以聽到夏梓玉死了的消息之后,她表面上哭了好久,哀嘆她那無福早逝的長姐,看得丫頭們都于心不忍起來。可等她回了自己的小屋子,樂得在床上翻了好幾個滾,“夏梓玉那個喪門星……可終于……是死了啊。”
曾經說過她的話,她回敬回去。
這畢竟只是梓汐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她忙于自己的武學,無暇顧及其他,哀嘆幾聲也就過去了。而薛柔和夏懷淵終究心有不忍,因為愧疚,對夏禮一家多有扶持,第一件事——便是讓夏梓欣入了家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