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將茶端來。長老親自給他們斟了茶，勸他們喝。

源太、十兵衛接過來，都連聲應著“不敢當、不敢當。”

“你們要非這么客氣，說話顧慮這顧慮那的，那今兒這話可沒法好好說了。啊，那我就不給你們夾點心了，你們自己拿著吃吧。”

長老說著，把高腳托盤往他們面前推了推，自己也拿起斑點圖案的茶碗潤了潤喉。

“老和尚是個出家人，也沒有許多有趣的故事好說。但我近來從佛經里讀到一個故事，讓我實在感觸很深。你們聽我說，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風和日麗的一天，某國的一位居士帶著兩個兒子，在香花盛開，柔草滋蔓的曠野愉快地游玩。他們正巧碰見了一條大河。時至夏初，河床雖已干涸了大半，但還有清澈的水流沿岸流淌。這條河中有一個美麗的沙洲，卵石如珠，細沙如銀。

眼見沙洲如此美麗，居士一時高興，從這兩米來寬的流水之上一躍而過。將前后看過一圈，他發現沙洲的后面與對岸也被一條兩米來寬的河流分了開來。那完全是一片清凈的土地，與浮世中腥膻的土地相差懸殊。他感到萬分欣喜。然而，他的兩個孩子也想要過去，卻苦于無法渡河，正羨慕地呼喚著他。這讓他心生同情。

‘這本是你們過不來的凈土之地，但如果你們實在想要過來，那么就稍等一下，等我來渡你們。看吶看吶，我腳下這些小石頭，形成了一朵朵蓮花的形狀；我眼前的這些沙子，每顆都散發著和五種金屬[7]一樣閃亮的光芒。這可真是世上無與倫比的沙子呀。’

居士向他們這樣講著。

二人遠遠地望著那些景物，愈發焦躁不安，想要渡河。居士不緊不慢地制止了他們，并找了一顆好像是在洪水中被連根拔起的棕櫚樹，給他們搭了一座兩米來長的橋梁。

‘我先！’

‘你在我后邊！’

兩兄弟爭執不下，推搡起來。最后，哥哥畢竟力氣大些，終于把弟弟摔倒在地；自以為得勝，洋洋得意，匆匆渡橋。誰料他好容易走到一半，弟弟終于爬起身來，悔恨交加，拼命把橋搖晃一番。哥哥一下子掉進水里，狼狽蹚水爬到了沙灘上。這時，弟弟開始毫不費力地越橋渡河，哥哥眼見此景，也去搖晃這橋一端。那橋本來只是一根木頭，是以弟弟也立身不穩，掉進水中，最后總算從居士站立的地方爬上岸來，身上還滴著水。

是時居士嘆息，把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告訴他們。

‘你們看到的是什么呢？你們剛步入此洲，此洲便忽然與從前不同。鵝卵石變得烏黑丑陋，銀沙已變為普通的黃沙。看吶，看吶！’

二人一聽，驚詫萬分。睜大眼睛去看，那沙石同居士所言絲毫無異。

‘啊，我就是為了得到這樣的東西，而讓我可愛的弟弟著惱嗎？’

‘啊，我就是為了得到這樣的東西，而使我敬愛的哥哥落水嗎？’

兄弟二人既慚且悲，哥哥幫弟弟擰干了衣袖的水，弟弟又幫哥哥擰干了衣擺的水，互相體恤，互相撫慰。

居士又把剛才那橋搬過來，搭在了沙洲后面的水面上。

‘既然這個沙洲已經沒什么價值了，那么我們就去那邊玩吧！你們先過去吧。’

聽了居士的話，兄弟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景和剛才大不相同。

‘哥哥，您先請。’

‘弟弟啊，還是你先過去。’

他們來回謙讓。

最終，按年齡排行，哥哥先過。此時，弟弟怕獨木橋滾動，牢牢地按著一端不讓它搖晃。其次是弟弟過橋。哥哥也按著橋頭不讓它晃動。居士輕易地一躍而過，三個人一起悠閑自在，漫無邊際地散步。

此時，哥哥無意間拾起一塊石頭，弟弟一看，正是美麗的蓮花形狀；弟弟捏起一撮沙子，哥哥一看，綻放著炫目的五種金屬的光彩。于是兄弟二人一同歡喜起來，互相深深地贊美，歌頌彼此的幸福。是時，居士從懷中取出真的玉蓮花，給了哥哥；從袖中取出真的金沙，給了弟弟。

“我的故事說完了。雖然這故事聽起來像個騙小孩兒的故事，可佛經里從不說假話，這絕對不是個哄小孩兒的故事。這難道不是個愈仔細咀嚼，愈有滋味的故事嗎？怎么樣，你們覺得有意思嗎？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長老這一番話看似輕描淡寫，卻浸入了二人心靈深處。畢竟這等譬喻雖是善巧方便[8]，卻也源于長老的一片真心。源太和十兵衛兩人面面相覷，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