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造的家庭
- 男人造的世界
- (美)夏洛特·珀金斯·吉爾曼
- 5740字
- 2020-10-09 13:08:19
家庭的歷史要比人類久遠,因此不能稱之為人類體系。現在的郵局肯定完全屬于人類體系;其他任何生物群體都沒有郵局,但是鳥類和獸類中卻存在數量眾多的家庭;這些家庭各式各樣,既有永久性的,也有臨時性的;它們包括了一夫一妻制、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
現在我們來看看家庭在人性方面,在機械方面,精神方面和社會方面;在愛和服務的延伸方面的合理發展;以及男性業主這種新奇的形式對家庭的影響。
同所有的自然體系一樣,家庭也有自身的作用;衡量家庭好壞的主要方法是看它是否發揮了這個作用;即關愛和撫養后代。保護弱小的后代,哺育和庇護他們,保障它們在漫長未成年期的利益,并由此提高種族競爭力——這就是家庭最初的作用。
當一種自然體系變成人類體系,它就進入了人類的意識領域。我們為之思考;并運用新奇的自主行為能力改變它。我們,或更確切地說,男人已經對家庭做出了很多奇特的事。
巴爾扎克[11]曾尖酸地說到,“女人身上的美德是男人最好的發明。”巴爾扎克錯了。這種美德——對配偶矢志不移——在鳥類和一些高等哺乳動物中很常見。如果巴爾扎克所謂的美德是指獨身禁欲,為什么它是男人的發明之一——但絕不是最好的發明。
大致來講,男人對家庭的所作所為,是把它從一個為后代提供最好服務的體系,轉變成了為自己服務的體系,承載他的舒適、力量和驕傲。
動蕩不安的東方有著數千萬人口,在那里,一個孩子——必須是男孩——被他的父輩和祖輩視為聲望與榮耀的寄托;由此可見父母的存在就是為孩子提供最好的服務。祖先崇拜這一現象,明顯顛倒了所有自然規律,完全源自男權主義。它在古老的父系社會中表現最為突出;在歐洲封建社會時期也長期存在;即使在當今美國,也有少數人在試圖放大祖先的功績。
我們能為祖先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變得比他們更加優秀;我們應該牢記這一點。如果我們只是把過去當成指導手冊,并把我們高尚的情感專注于現在和未來,我們就能更快地進步。
我們很容易發現男性主導給家庭生活帶來的特殊變化。我們必須在研究中時刻牢記這些基本的男性特質:欲望,斗爭和自我表達——在使用得當時,它們都是正確合理的;只有在過度使用或使用不當時才會造成傷害。在這些特質的驅使下,男性被卷入向女性爭寵的激烈競爭中;他們像夜鶯和公貓一樣,充滿激情地歌唱;他們沉迷于華麗奢侈的個人裝扮,用野雞胸脯的羽毛做一件刺繡馬甲;他們彼此直接對抗以爭奪這個獎品,不論是像雄鹿一樣糾纏扭打,還是在比賽中以長矛相向。
我真心希望,不會因為必須經常提到這些基本的雄性特征而冒犯任何一位讀者。許多關于女性的書籍自然也研究和放大了她們的雌性特征。經歷了幾千年這樣的討論后,雖然女人對“雌性(female)”這個詞的長期使用已經有些不安:但是,作為理性的生物,男人最起碼不應該在幾個世紀中一直反對類似的研究。
那么,當欲望、斗爭和自我表達這些男性特質被賦予過多的力量時,我們怎樣才能發現它們對家庭產生的影響呢?
首先是對選擇的初級階段產生的影響。大自然最振奮人心的力量之一就是性別選擇。雄性動物數量龐大,各色各樣,它們傾注全力進行各種裝飾打扮,為了雌性相互競爭,雌性從中挑選優勝者,這種方式保證了種族的進步。
組建專制家庭的過程中卻沒有這種競爭和選擇。男性利用武力或通過購買來完成選擇——他選擇的是那些讓他滿意的女性。大自然無意讓他進行選擇;他不擅長選擇。大自然也無意讓女性互相競爭——她不擅長競爭。
如果雄性之間為了爭奪配偶而賽跑——速度最快的會先得到她;但是如果一個雄性同時追逐多個雌性,他先得到的是跑得最慢的那一個。前一種方法可以提高我們的速度:后一種方法則不會。如果雄性互相搏斗來爭奪配偶,最強壯的才能得到她;而如果雄性與雌性搏斗——(一種奇怪又反常的恐怖現象,只存在于人類之間)他最容易得到的是最弱的。前一種方法能夠增強我們的力量,后一種則不會。
當女人成為男人的財產;被販賣和交換;被父親“贈送”給丈夫;她們就失去了雌性特有的權力,即最初的選擇職責。雄性不再通過為雌性自然競爭而進步;雌性也沒有獲得進步;因為雄性沒有基于種族優勢來挑選,他看重的是能讓他滿意的品質。
在北非有一個地方,人們會特意讓女孩子吃一種油性種子,來讓她們變胖——她們就可能更容易嫁出去——因為男人喜歡肥胖的妻子。在一些更野蠻的非洲部落,首領的妻子在嫁過去之前會被關在小黑屋里喂食“粉狀物”和糖漿;就像填肥斯特拉斯堡[12]的鵝迎合食客一樣。肥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優良的種族特點了;它不會讓女性和孩子更加快樂或更有效率;它只會給其主人平添一個額外的樂趣;他的態度就像錫爾[13]的這首古詩——《芥子之歌》[14],詩中多情的單細胞生物欣喜若狂地唱著:
噢,這少女飽滿的雙唇喲!
噢,這少女如水的雙瞳喲!
噢,這小小的可愛少女喲!
女性過度的小巧和纖弱正是由我們的男權文化塑造而成。
除此以外,男權文化的一部分影響表現在母職上。母職是家庭生活真正的根基;它豐盈的力量貫穿了漫長的早期“母權制”社會;或者被我們稱為母系社會;父親作為助手協助她完成這一偉大的工作。而父系社會及這一時期的專制家庭徹底改變了這種狀況;女人作為男人的財產,首先被當作他取樂的工具;雖然她還有作為母親的價值,卻只是一種附屬的能力。她的孩子現在變成了他的;孩子同她一樣是他的財產;家庭的整體機能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轉變為向成年男性提供服務,卻至今不為人知。
現在,我們正生活在專制家庭的影響之下。妻子的職責既包括照顧孩子又包括服侍男人,實際上后者遠遠超過前者;因為妻子對丈夫的責任完全超越了母親對孩子的責任。
舉個例子,一位英國妻子與她的丈夫共同居住在印度,并將孩子送回英國撫養;因為印度的社會不利于孩子的成長。我們不成文的規定是由男人來決定居住地;不論這個地方多么不適合她和孩子生活,如果妻子拒絕跟隨丈夫,這種拒絕在她這一方就構成了“遺棄”,也就為離婚提供了理由。
我們再來將這一觀念審視一番,不管丈夫是個酒鬼還是病痛纏身;也不管在這段關系中孩子受到了何種傷害,妻子必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公眾對此的態度正在改變;但總體來說,公眾仍然接受男人造的家庭。
男人造的家庭不可避免地削弱和掩蓋了女人對家庭真正的目標感;以及她作為母親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沉重的宗教制裁下,她先是被教導應該對父母盡責;接著在類似的輿論壓力下,她又應該對丈夫盡責;但她對孩子的責任則交由本能承擔。在她的少女時代,沒有人告訴她作為母親的超群力量和義務;她年少時的理想是全身心的奉獻給戀人和丈夫:對其結果卻茫然不知。
女孩子們在所謂的“純潔”中被撫養長大;她被詩意地形容為“花朵”,人們認為這是她的主要“魅力”之一。這完全是一種男權主義的需求。這種“純潔”不會使她明智地挑選丈夫;她甚至不知道她將面臨怎樣的危險。我們茫然地想象她的父親或兄弟懂得這些道理,會保護她。假如她知道丈夫對妻子惡行的本質,就不會這樣挑選丈夫,但不幸的是,在現今道德的“雙重標準”之下,她的父親和兄弟不會從她的角度考慮。
而且,如果她對其中一個人心有所屬,沒有任何一般性建議或反對能夠阻止她嫁給他。她帶著崇高的語氣說:“我愛他!”“我不在乎他做過什么。我會原諒他。我會拯救他!”
這種心態會更加有益于她的戀人,但對孩子沒有好處。我們放大了妻子的義務,縮小了母親的義務;若家庭關系中的所有規則和習慣都是根據男性的視角制定,這種現象就不可避免。
從該角度來看,對專制家庭來說同等重要的另一個要求就是女人侍奉男人。與成為他的商業合伙人相比,她的服務并不那么相關,也不平等。對女人來說,相比于她去經營另一項生意,并與他分享所得利益,兩性組合并不那么有利;甚至還不如那些有一技之長的人,如裁縫或理發師提供的服務;它是一種私人服務——屬于仆人的工作。
大體來說,這個世界的女人為男人烹飪洗刷、打掃除塵、縫補和修理。
我們非常習慣于這種關系;它已經存在如此之久,以至于我們把它當成了“自然的”關系,這就的確很難說明它是明顯反常和有害的。父親期待他的女兒侍奉他,對兒子的期待卻完全不同。這立刻就顯示出這種服務不是母職的組成部分,甚至也不是婚姻的組成部分;而應該是工業社會中女人恰當的位置。
為什么會這樣呢?從表面來看,女兒和兒子同樣是后代,為什么我們就期待其中一個提供一種服務,另一個卻認為它是可恥的呢?
其根本原因是這樣的。從根本上來說,工業是一種女性化的功能。母親過剩的精力不會表現在喧鬧、爭斗或炫耀之中,而表現在生產行業之中。因為她具有母性的力量,所以她成為了第一個發明家和勞動者;正如同她是人類之母一樣,她還是所有產業的開創者。
男人進入工業界較晚,也不太情愿;就像后面的篇章討論的他對經濟的影響一樣。在家庭生活的領域中,他的影響如下:
在原始的家庭工業時期就建立了專制家庭;隨后把女性獨自限定在家庭范圍內,并由此把女人限定在原始行業當中。掌管在女人手中的家政行業從遠古時期存活至今。同當時已知的所有工作一樣,家政工作曾被稱為“女人的工作”;因為男人一直不讓女人從事其他工作,所以家政工作現在仍被當成女人的工作。
“家庭工業”這個詞不是定義一個勞動種類,而是一個勞動等級。建筑一度也被認為是一種家庭工業——野蠻人種族的母親都是自己搭建帳篷。女性局限于家庭工業并不是女性本身的特征;它只是一種歷史區分,一種經濟區分,它對女性在工業領域中的進步設置了時限。
在這個方面,男人造的家庭導致一半工業領域的發展停滯。我們生活的世界,從工業的角度看,男人生活在二十世紀;而女人生活在這段時期的開頭和早前時期。
通過相同的途徑,我們發現了女性在社交和教育方面受到的限制。占統治地位的男性把他的女人當作財產,對她們極度嫉妒,始終認為她們是屬于他的,而不是屬于她們自己的,不是孩子的,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從各個方面把她們限制在一個狹小的區域;身體上,就像裹小腳的中國女人或被監禁的宮女;道德上,她們不得不遵守男權宗教的教義而服從男人;精神上,一貫的強迫使她們現在迅速變得無知。
這種對女性的反常限制必定對母性造成損害。在幾個世紀里,男人隨著世界的發展自由地成長,逐漸在更大范圍內參與世界活動。女性因為受到限制,沒有得到這樣的成長機會;孩子出生在一個父性逐漸發展而母性保持不變的世界里。因此男人造的家庭對孩子產生了不利影響。我們把母親擺在卑微的位置上,從而剝奪了孩子一半的社會遺傳;隨著時間的流逝,不論我們如何將其合法化、神化或僵化,家庭仆人的地位總歸是低下的。
由于這個原因和很多完全未知的原因,兒童文化的發展水平如此低下。如今,當教育的力量穩步向嬰幼兒延伸,一種新的觀念正在覺醒,人們意識到嬰兒期的重要性,開始更理智地看待這一時期;然而了解這一變化的人寥寥無幾,其中有些人還以貶低正確的進步來迎合無知者的偏見,通過這種方式輕易獲得獎勵和報酬,并對此感到滿意。
整體的情況是簡單而明朗的;很容易追尋到它的根源。在專制家庭中,男人把持女人的主要目的是獲得滿足和服務——那么必然會把她禁錮,讓她為這些目的而存在。因為受到這樣的限制,她無法像他那樣通過社會交往、社會服務和真正的社會生活來人性化地成長。(順便我們可能會注意到她對“社會”這個過家家游戲有著極大的熱情,她可以在游戲中自娛自樂;但這個游戲只是個對真實生活的可憐的模仿品,在真實生活中,人們為了所謂的“娛樂”打扮自己,瘋狂地聚集在一起交談。)因此她們的社會化發展受到抑制,我們為孩子提供的是低級的母性;孩子在這種人為保持的原始環境中長大,帶著錯誤的觀念開始生活,不僅對男人和女人的認識是錯誤的,而且對整個人生的認識都是錯誤的。
孩子應當在家庭中得到教育,全面認知他與世界之間的整體關系。他的整個人生都將在這個世界度過,不論好與壞;青少年時期就是學習生活方法的時期。但男權家庭無法教授他這些。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民主社會——男人造的家庭是一種專制。它可能是脆弱的;獨裁者可能被他的某一位妻妾趕下王位而奪權;但在那種情況下,她就成為了獨裁者——僅此而已。男人被尊稱為“家庭的主心骨”;家庭是屬于他的;他維持著它;其余的整個世界都是一個巨大的狩獵場和戰場,在那里他就像過去一樣與其他男性競爭。
女孩向外窺視,看見了這個完全屬于男人的禁區;她與該禁區的關系就是為自己在其中找到一個避風港——不僅是她可能愛上的,也是她可能與之生活的。他會給她提供食物和衣物,打扮她——她則會侍奉他;從女兒式的服務邁向妻子式的服務;從一個家到另一個家,卻從未踏入這個世界——這個男人的世界。
另一方面,男孩把家看作是女人的世界,一個低下的地方,渴望著長大離開它——來到真實的世界。他完全正確。錯誤之處在于,這種需要完整社會實踐、交流和服務的偉大的社會本能被視為是男性化的,然而它是人類本能,同屬于男孩和女孩。
孩子受到的影響首先是來自發展遲鈍的母親,然后是受限的家庭工業環境;接著就是從這些環境中滋生的錯誤觀念。一個父母在人性上平等的正常家庭對孩子會產生更好的影響。
我們不能忽視專制家庭對所有者自身的影響。他也或多或少的被這一現象的反作用力拖累。在成為人類的過程中,我們必須學會辨識公正、自由和人權;我們必須學會自控和為他人著想;我們的思考認識必須理性地發展和拓寬;我們必須學會廣泛的相互服務,學會體驗社交和服務帶來的無限喜悅。在男人造的家庭中,小氣的獨裁者過度的男性特質會阻礙他在人性方面發展。
讓每個男人都能擁有一個女人為他做飯并服侍他,這是民主觀念教育的欠缺。男孩有一個卑躬屈膝的母親,男人有一個卑躬屈膝的妻子,我們就無法觸及如今亟需的權利平等意識。總是為主人著想會讓主人變得自私;當這個依賴他的女人有任何需要,就要直接俘獲他的心,或者走一條眾所周知的捷徑,俘獲他的胃。這對她有害,對這個男人也有害。
我們正在緩慢塑造一種更高尚的家庭形式;一種兩個人的組合,建立在愛的基礎之上,受法律的認可,它本身的快樂和作用是維系它的紐帶。我們甚至正在讓愛變得溫柔而永恒,既純潔又長久;它廣泛深植于友愛和平等的戰友情誼中;它使我們在婚姻中比曾經任何時候都快樂。它對所有相關群體都有好處——男人、女人和小孩:絕妙地推進了社會的總體進步。
如果一個組織需要“首領”,它會選出一位臨時主席。友誼不需要“首領”。愛也不需要“首領”。為什么家庭就需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