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責備與寬恕
- 少有人走的路3:與心靈對話
- (美)M.斯科特·派克
- 7845字
- 2020-09-24 16:37:19
成長不僅要學會承受痛苦,還要學會寬恕。生活中,我們常常會因自己的問題而責備他人——
“不是因為他,我就不會陷入這樣的困境,是他害了我。”
“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為我那個可惡的丈夫,對他,我痛恨至極。”
“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孩子,不是為了你們,我本來可以干出一番大事業來,都是你們拖了我的后腿。”
生活中,這樣的抱怨和詛咒總是不絕于耳。責備他人,實際上是在逃避自己的責任和應承受的痛苦。因為面對問題,從內心出發,當事人就必須自我反省,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常常會令人望而卻步。正因如此,許許多多的人才放棄了反躬自省,選擇了責備他人。
如果一個人總是責備他人,十有八九是患有人格失調癥。我們每個人都有逃避責任的心理趨向,所以,幾乎人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人格失調癥。不過,只要我們勇于面對自己的問題,多些寬容,我們就能獲得健康的心理。
選擇責備,還是選擇寬容,在一定意義上,意味著你是選擇心理疾病,還是選擇心理健康。從本質上講,寬容是一種非常自私的行為,因為它最大的價值就在于能夠治療自己內心的創傷,因此,寬容的第一受益者是寬容者自己,而不是寬容的對象。
責備與憤怒
責備總是從憤怒開始。所以,我應該首先談談憤怒。憤怒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它源自大腦,源自一些叫做神經中樞的神經細胞群。在我們稱作中腦的那個部位,這些神經中樞負責情感的產生和控制。神經外科醫生對此非常清楚。在實驗中,局部麻醉的病人躺在手術臺上,醫生將電極插入他的大腦,并釋放出一毫伏的電流,于是,一種奇特的感受就會在病人的心中出現。
我們的大腦有一個興奮中樞,如果神經外科醫生把電極插入該區域,并釋放一毫伏的電流,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就會說:“哇,你們這兒的醫生真是太棒了,醫院也了不起。再來一次,好嗎?”這種興奮的感覺非常強烈。海洛因等毒品之所以能讓人上癮,就在于它刺激了我們的興奮中樞。
在小老鼠身上曾做過這樣的實驗:神經外科醫生將一根電極插入小老鼠的興奮中樞,并設置了一個連桿,小老鼠每按壓一次,就能獲得一次興奮。為了獲得這種興奮,小老鼠不停地按,沒完沒了地尋求刺激,放棄了吃,放棄了喝,直至餓死。小老鼠是不折不扣的“快樂至死”!
離興奮中樞不遠,就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情感中樞——抑郁中樞。如果神經外科醫生將一根電極插入抑郁中樞,并釋放一毫伏的電流,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就會說:“噢,天哪,所有東西看上去都是灰的,我感到害怕,我覺得不舒服。求求你停下來。”同樣,大腦中還有一個憤怒中樞。如果神經外科醫生刺激它的話,他們最好先把病人綁牢在手術臺上。
這些中樞經過千萬年的進化,最終在人類的大腦里形成。它們的存在自有其深遠的意義。比如,你剔除了孩子大腦的憤怒中樞,目的是讓他不能再憤怒,那你就會有一個非常順從的孩子。但是你想過嗎?這樣一個順從的孩子將來會發生什么事?當他上了幼兒園,上了一年級、二年級,他可能會受盡欺侮,遭人踐踏,甚至送命。憤怒有存在的必要性,為了生存我們需要它,憤怒本身并不是個壞東西。
人類憤怒中樞的作用機制與其他生物完全一樣,基本上都遵循著劃分領地的法則,一旦其他生物侵犯了我們的領地,憤怒中樞就會啟動。譬如,當一條狗流浪到另一條狗的領地時,雙方就會發生打斗。人類的情形與此沒什么兩樣。只不過對人而言,領地的定義更為復雜罷了。人不僅會因為地理上的領地遭遇侵犯而憤怒,例如看見有人闖進我們的花園采摘花朵,就會勃然大怒;我們還有一塊心理上的領地,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人批評我們,我們都會憤怒;此外,我們還有一個意識形態上的領地,無論何時,任何人批評我們的信仰或中傷我們的思想,我們也會變得憤怒。
由于我們的憤怒中樞隨時都可能燃燒,而且往往在不該發生的時候發作,所以我們必須學會寬恕。有時,我們必須這樣想:“我的憤怒是愚蠢而幼稚的,那是我的錯。”有時,我們不得不做出讓步:“這個人的確侵犯了我的領地,但這只是一個意外,沒有必要為此發怒。”或者:“他是稍微侵犯了我的領地,但這不是什么大事情,不值得大動干戈。”然而,當確信某人確實嚴重侵犯了我們的領地時,就有必要對那人說:“聽著,我真的很生氣。”有時,馬上表現出憤怒是必要的,應立即對那個家伙進行譴責。
所以,當我們的憤怒中樞啟動時,至少有幾種方式可以選擇。我們不僅需要知道有哪些反應方式,還必須知道,在特定情勢下哪種反應最恰當。這是一門極其復雜的學問,一般人總要等到三四十歲,才知道如何處理憤怒,甚至還有一些人終其一生也學不會應對憤怒。
責備與評判
當某個人使我們勃然大怒時,我們同時也對那個人做出了判斷——他以某種方式冒犯了我們。
16歲的時候,我贏得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講比賽的冠軍,題目是“評論別人的人,必定被別人評論”。我闡述的觀點是,我們不應該對別人妄下斷語。結果那次比賽,我贏得了一罐網球。
現在,我相信,人在一生中不評判別人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對跟誰結婚、不跟誰結婚,雇用誰、解雇誰等等問題做出判斷。我們判斷的質量決定著我們生活的質量。
不去評判別人,你自己就不會被評判。但并不是說:永遠不要評判。只不過每一次對別人品頭論足時,也要準備接受別人的品頭論足。《圣經》里曾說過:“首先取出你眼中的梁木,然后才能把你兄弟眼中的木屑看得更清楚。”意思是,在評判他人之前,先評判你自己。
《圣經》中有這樣一則故事,一群憤怒的人們要將石塊砸向一個通奸的婦女,耶穌說:“讓你們當中完全無罪的那一個人,扔第一塊石頭!”結果,群眾默然。既然我們所有人都有罪,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就不應該扔石頭,不應該責備或評判別人?最后,沒有一個人向那個女人扔石頭。耶穌于是對她說:“看來沒有一個人責備你,那么我也不責備你了。”
雖然我們都是有罪的,但有時扔一塊石頭也是必要的。當一個雇員連續四年沒能完成計劃或是第六次撒了謊,這時就需要對他說:“恐怕要請你離開了,我不得不解雇你。”
解雇人是一個非常痛苦而殘酷的決定。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在恰當的時候,做出了恰當的判斷呢?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正確無誤呢?答案是——你不知道。所以,在評判別人時,你必須永遠首先審視自己,雖然你可能知道,除了解雇那人之外別無選擇,但你也有可能發現,這之前有許多你能做卻沒有做的事情,如果你早謀對策,或許事態就不至于此。
你需要自問:“我關心過這個人和他的問題嗎?第一次發現他撒謊時,我有沒有直接找他對質?還是因為難為情而一味放任,以致最終變得不可收拾?”假如你誠實地回答了這些問題,你會從另一角度去處理問題,防患于未然,也會省去做殘酷判斷的麻煩。
責備的規則
世界上大奸大惡之人,都是一些非常頑固、自以為是、很自私的人。他們認為自己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總是喋喋不休地責備別人,你別指望從他們那兒看到什么好臉色。
對大多數人來說,如果發現錯誤并反躬自省,我們通常就會找出問題所在,并做出相應的自我調整。我把那些不會自我調整的人稱為“說謊的人”,因為他們的顯著特點之一,就是自欺欺人,對自己的錯誤和陋習茫然無知。他們的習慣性思維就是認為自己是最好的,無論何時何地。即使錯誤有跡可循,他們也不會做出自我調整,反而去抹殺這些錯誤痕跡,并為此消耗他們大量的精力。不僅如此,他們還盛氣凌人,經常責備他人,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以保護他們自己的病態。這種抹殺和責備,恰恰就是他們的罪惡之源。
我們一定要警惕,責備與憤怒和仇恨一樣,都會給人帶來痛快的感覺。發泄憤怒能讓人痛快,責備他人能讓人舒服,仇恨則讓人過癮。它們就像其他使人快樂的活動一樣,容易讓人上癮——你甚至會迷上它,并養成習慣,無法自拔。
人們在讀一些怪誕小說時,常常會不自覺地模仿書中的情節。我聽過這樣的例子:一個著了魔的人蜷縮在角落里,啃著自己的腳踝。這圖景令我想起中世紀的地獄畫,你在畫里面能看到同樣或類似的景象——一個可惡之人在啃自己的腳踝。這使人陷入非常怪異和不舒服的狀態。開始,我對此頗為不解,直到我讀了弗雷德里克·比尤坎內的《如意算盤:神學ABC》后,我才有了更深的理解。比尤坎內把“憤怒”描述成一個啃自己骨頭的人:只要有一點肌腱,只要有一點骨髓,只要有一點剩下的,你就會不停地啃。唯一的問題是,你正在啃的是你自己的骨頭。這是一個多么形象的比喻啊,“憤怒”的情緒正是那個在地獄里啃自己腳踝的人。
抓住憤怒不放,就像抓住自己的腳踝啃嚙一樣,令人恐懼。然而,不僅憤怒如此,責備也同樣如此。責備他人會成為一種習慣。當你總是責怪某人對你不好,你就會陷入啃嚙的循環,直至生命終結。正因為如此,“責備游戲”常被看作“心理游戲”最基本的特點。偉大的心理治療大師埃里克·伯恩在他的著作《人玩的游戲》中,首先使用了“心理游戲”這一概念。他將其定義為兩個以上參與者,因一些沒有說明的原因而發生的“反復式互動”。這種“反復式互動”,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而且毫無新意,是一種缺乏創造力的重復。而“沒有說明的原因”,指的是一些沒說出口的東西,一些隱藏在外表下的秘密的東西,甚至是一些心理游戲慣用的伎倆。
“責備游戲”也可被稱作“要不是因為你”游戲。我們大多數人都玩過。婚姻游戲就是其中最常見的。例如,瑪麗會說:“是啊,我知道自己是個愛嘮叨的人,但那是因為約翰總是沉默寡言。我不得不嘮叨以便與他交流。要不是他這樣,我才不會嘮嘮叨叨的。”而約翰說:“我知道自己沉默寡言,但那是因為瑪麗的嘮叨,我不得不以沉默應對。如果她不這樣,我愿意與她交流。”
這成了一種沒完沒了的循環。這種游戲的特點是循環往復,難以打斷。在解釋如何才能停止這種心理游戲時,伯恩講了大實話,也是真理。他說,停止一個游戲,唯一的方式就是停止,不再進行。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十分困難。就說你怎么停止吧!
還記得“大富翁棋盤游戲”是怎么玩的嗎?你可以坐在那兒說:“哼,這真是一個愚蠢的游戲,我們都已經玩了四個鐘頭了。它可真是幼稚。我還有更要緊的事去做。”但是隨后輪到你叫牌時,你又嚷道:“200美元還我!”
無論你如何抱怨,只要輪到你叫牌時,你都會繼續拿出自己的200美元,繼續玩下去。除非一個玩家站起來說:“我不再玩了。”否則,這樣的兩人游戲,就能一直進行下去。
即使你要停止,另一個玩家或許還會勸:“可是,喬,你剛叫了牌。這兒是你的200美元。”
“不,謝謝,我不再玩了。”
“但是,喬,你的200美元。”
“你沒聽見嗎?我不再玩了!”
停止游戲的唯一方式就是停止。
要停止責備的游戲,需要的是寬容。寬容的確切含義是:責備游戲到此結束。我知道這的確很難。
廉價的寬恕
如今,許多人不知為何,突然認為寬恕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而現實恰恰相反。這種錯誤的認知容易把人引入某種陷阱。有一本非常流行的著作《愛讓恐懼走開》,作者是杰拉爾德·詹姆潑爾斯基,一位心理醫生。這是一本關于寬恕的書,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但問題在于詹姆潑爾斯基認為寬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對此只做了一個籠統的說明,并沒有對寬恕的主體——人,做出分析。
一般來說,對于籠統的想法和觀念我總是心存疑慮,因為它們有過分簡單化的傾向,容易使人惹上麻煩。我想起一位蘇菲派大師說過的話:“在我說哭泣的時候,我的意思不是叫你一直哭泣。在我說不要哭泣時,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總是保持滑稽。”但不幸的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肯定”的意思就是“永遠肯定”。我在90%的情況下都同意,并不意味著對余下的10%也表示贊同——當面臨某個像希特勒這樣的人時,仍然“肯定”的話,那無疑就是你做的最糟的事了。
不要搞錯了,“寬恕”和“肯定”不是一回事。“肯定”是避免與罪惡正面沖突的一種方式。它是說:“是的,我繼父在我還是小孩子時猥褻我,但那只是他人性的弱點,部分是因為他在孩提時被傷害過。”而寬恕卻要直截了當地面對罪惡。它要求你對繼父說:“你做的事情是錯的,盡管你有自己的原因,但你對我是犯了罪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我還是原諒你。”
想象力再豐富的人,要想做到這樣也不容易。真正的寬恕是一個非常非常艱難的過程,但它對你的心理健康絕對必要。
許多人都在忍受著“廉價的寬恕”所帶來的煩惱。他們第一次來看醫生時,都說:“我承認我的童年過得不完美,但是我的父母已經盡力了,而我原諒了他們。”但是當醫生了解了他們的情況后,發現這些人根本沒有原諒他們的父母。
他們只不過讓自己相信自己原諒他們了。
對于這樣的人,治療的首要任務就是把他們的父母放到“審判席”上。這要做大量的工作:需要在心理上起草訴狀和辯護狀,然后是上訴和庭審,直到最終做出判決。由于這一過程需要太多的精力,所以多數人都選擇了廉價的寬恕。
值得注意的是,寬恕首先必須面對罪過和有罪過的人,不能回避,不能躲閃,它的前提是:必須先做出有罪的裁決——“不,我的父母沒有盡力,他們本來能夠做得更好,他們對我造成了傷害”——只有這樣,真正的寬恕才開始起作用。
你不可能寬恕一個沒有罪過的人。寬恕只有在有罪裁決后才生效。
自毀模式
在前來治療的人中,不少人有受虐狂傾向。我不是指他們從身體的痛苦中獲得性快感,而是指他們純粹是在以某種奇怪的方式慢性自毀。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有這么一個人,他杰出而能干,在他的領域里升遷得很快,但他卻在26歲即將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副總時,做出了一些絕對可恥的事情。事發后,他被辭退了。由于出色的工作能力,他很快又被另一家公司聘用了,又是飛快地升遷,在28歲,恰好又要被提升時,他重蹈覆轍,再次被解雇了。第三次出現這種情況后,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種自毀狀態,一種受虐狂的模式。
另一個例子是關于一個女人的。她漂亮迷人,出色能干,但是,她卻不停地與一個又一個注定不成器的男人約會。
陷入這種慢性自毀狀態的人通常也是廉價寬恕的犧牲品。你會發現他們總是在說:“噢,我沒有很好的童年,但是我的父母都盡力了。”
為了解釋為什么廉價的寬恕毫無功效,為什么只有真正的寬恕才能有助于你從自毀的陷阱里逃脫,我首先要解釋,構成受虐狂的基礎是什么。要想說明這一點,最好的方式就是回顧一下孩子們的心理動力因素,這些因素對成人來說是心理疾病,在孩子們當中卻顯得很正常。拿4歲大的約翰來說,他想在客廳里玩橡皮泥,而媽媽說:“不,約翰,你不能玩那個。”
約翰堅持說:“不,我要玩。”
媽媽還是說:“不,你不能玩!”
約翰跺腳上樓,哭著進了自己的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在里面哭起來。5分鐘后,哭聲停了,但他仍沒出來。半小時后,媽媽想自己該做些什么哄孩子高興。她知道,約翰最喜歡的東西莫過于巧克力冰激凌蛋卷了,于是她深情地做了一個巧克力冰激凌蛋卷送上樓去,發現約翰還躲在房間的角落生氣。
“瞧,約翰,我給你做了一個巧克力冰激凌蛋卷。”她說。“不要!”約翰嚷道,“啪”的一下把蛋卷從她手上打落。
這就是受虐狂的反應。約翰在最喜歡的一件東西唾手可得時,卻這么輕易地把它丟掉了。為什么?因為比起對冰激凌的愛來說,約翰當時對媽媽的恨更勝一籌。受虐狂就是這樣,他總是偽裝成施虐狂,假裝仇恨,假裝發怒。前面所說的那個能干的男人,在提升之際以自毀的方式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這是因為他心中有恨,他心中的恨超過了他想要的一切。當然,他自己無法意識到這一點,因為他童年的怨恨已深深地植入了自己的潛意識,不管他的意識是否能覺察,這種自毀的模式隨時隨地都在起作用。那個迷人而能干的女人也同樣如此,由于她沒有真正寬恕自己的父母,童年的陰影一直跟隨著她,她根本無法擺脫。童年一克的陰影,長大后就會變成一千噸的自毀,而要消除其危害,就要做到真正的寬恕。所以,我說寬恕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處于這種自毀狀態的人在前來治療時,都精通于“責備游戲”。他們的潛意識會說:“瞧我的父母(因為通常事關他們的父母),都是他們把我毀了!”這就是他們正在啃的骨頭——記住,他們總是在啃自己——他們最初的動機就是讓世人知道,他們那可惡的父母是如何毀掉他們的。如果他們自己身體健康,事業成功,婚姻美滿,兒女有出息,他們就不會說:“看,都是他們把我毀了!”由于他們始終處在自毀的狀態之中,所以他們根本無法成功。他們越不成功,就會越責備;越責備,就會越不成功。不停地責備就是他們的“骨頭”,繼續啃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繼續自毀。而改變現狀的唯一方式就是寬恕,真正地寬恕他們的父母,但這是非常非常艱難的事情。
寬恕的必要性
我有一個病人,在他小的時候,因為父母的原因,過著地獄般的日子,對此他耿耿于懷。他對我說:“你知道,如果我能去告訴他們,他們是如何傷害了我,而他們能夠道歉,哪怕只是聽我傾訴一下,我都會寬恕他們。可是,每當談起他們對我的傷害,他們會說那些事都是我捏造的。他們連自己做過什么都不承認,而我卻一直獨自承受所有的痛苦。他們給了我所有的痛苦,他們卻一點兒痛苦都沒有,你還指望我原諒他們?”
我回答道:“是的。”
原因在于,寬恕對于治療是必要的,雖然它是令人痛苦的。我必須對這樣的病人解釋,如果他們不能原諒自己的父母,就會一直處于自毀狀態不能自拔,不管他們的父母是否道歉或傾聽。
那些拒絕寬恕的病人,常常會提出一些具有共性的問題。一個病人問我:“為什么我們非得談論這些討厭的事情?我們總是在說我父母所做的壞事,這對他們真的是不公平。你知道,他們也做了些好事。這是不公道的。”
我會說:“當然,你的父母做了一些好事。其中一件就是——你現在還活著。要不是他們做了一些正確的事,你甚至都不可能活著了。但是,我們盯住壞事不放的原因是‘薩頓法案’。”
病人會茫然地看著我:“薩頓法案?”
“是的,這是一項以威利·薩頓名字命名的法律。他是一個有名的銀行搶劫犯。當法官問薩頓為什么要搶銀行時,他說:‘因為錢在那兒啊。’”
心理治療醫生之所以關注那些令人討厭的事情,是因為從那兒可以得到回報,不僅是我們自己,也包括我們的病人。因為那是所有創傷和疤痕的所在,那是需要治療的地方。
有的病人第一次來治療時,他們甚至更直接地問我:“為什么我們非要挖掘不好的記憶?為什么不忘掉它?”
原因是我們不可能忘掉那些不愉快。如果不能真正忘掉,我們就只能真正原諒。寬恕是一件困難的事,為了逃避它,我們才總是試圖驅趕那些讓人反感的記憶。
有時,人們可能會出現錯誤的記憶,對此我們要有所警惕。這是內心的壓抑造成的。有些人會通過一種叫做“壓抑”的心理機制偽造記憶,把某些親身遭遇的事排除到意識之外。然而,雖然在意識層面它貌似消失了,但它并沒有真正消失。實際上,它變成了一個糾纏我們的魔鬼,使事情變得更糟。
例如,對于那些在兩三年時間里,頻繁遭到性騷擾的女子,她們有可能會真的忘記那些事。她們甚至都不記得一點蛛絲馬跡,原因是她們壓抑它。最后,這些女人卻不得不接受治療,因為她們無法處理好同其他男人的關系,把自己的感情生活弄得一團糟。她們盡管壓抑了童年的經歷,卻擺脫不了它的陰影。早先的那些經歷,她們并沒有真正忘記,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繼續糾纏著她們。
所以,我會告訴我的病人,我們不可能真正忘掉任何事情,充其量是跟它達成協議,把它保持在一個可以記住、又不覺得痛苦的臨界點。然而,作為治療的第一步,必須首先承認“有罪”。然后再開始憤怒,再審判,定罪。但是要注意掌握好尺度。憤怒的時間越長,傷害自己的時間也越久。
的確,從根本上講,寬恕是自私的。寬恕他人,并不是為了他人,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需要被寬恕,也可能不記得自己的過錯,他們可能會說:你只不過是在編故事。他們甚至可能已經死去。之所以要寬恕,完全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自己的健康。撇開治療的需要不談,如果我們抓住憤怒不放,心靈就會停止成長,我們的靈魂之花也會因此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