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復雜的人生
- 少有人走的路3:與心靈對話
- (美)M.斯科特·派克
- 11736字
- 2020-09-24 16:37:19
《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中,我強調(diào)的是“人生苦難重重”。人生之路就是由一連串的難題鋪成,一個難題解決了,新的難題和痛苦又會接踵而至,使我們疲于奔命,不斷經(jīng)受沮喪、悲哀、難過、寂寞、內(nèi)疚、焦慮、痛苦和絕望的打擊,從而不知幸福和舒適為何物,這就是真實的人生。
如果我們能領悟這一點,就能實現(xiàn)人生的超越。但遺憾的是,許多人都害怕承受苦難,遇到問題就慌不擇路,束手無策。有的人不斷拖延時間,等待問題自行消失;有的人對問題視若無睹,或選擇忘記它們;有的人借酒消愁,想把問題排除在意識之外,換得片刻解脫。我們總是回避問題,而不與問題正面搏擊,我們只想遠離問題,不想承擔解決問題的痛苦。回避問題和逃避痛苦的趨向,是人類心理疾病的根源。換句話說,人們在面對問題和痛苦時,必須做出選擇:你若選擇面對痛苦,迎難而上,你的心智就會得到成熟;你若選擇逃避,你也就為自己選擇了心理疾病。
在本書中,我要強調(diào)的則是“人生錯綜復雜”。人生不僅苦海無邊,而且還復雜多變,沒有一成不變的人生。如果我們不能領悟這一點,不僅不能實現(xiàn)人生的超越,而且還會被心理疾病糾纏。
幾年前我的一名病人,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最主要的特征以及最明顯的缺陷,就是抗拒任何改變。我們生活在一個多變的世界,如果認為世界不可改變,或抗拒改變,這不是幻想就是自我欺騙。這個病人住在一個鄉(xiāng)村小鎮(zhèn),離我辦公室約20分鐘路程。他每周來治療兩次,為期四年,花掉了畢生的積蓄。他在時間與金錢上的投入似乎證明了成長與改變的意愿。但是,我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剛開始時,我給了他一張地圖,告訴他,到我的辦公室有一條捷徑,這樣就可以節(jié)省時間和金錢。六個月后的一天,他抱怨開車來診所太花時間了。我就說:“約翰,你可以走捷徑。”他回答說:“對不起,我弄丟了地圖。”于是,我又給了他一張。
又過了六個月,他仍然抱怨太花時間。我問:“你有沒有走捷徑?”他說:“沒有,現(xiàn)在是冬天,我不想冒險走結(jié)冰的山路。”大約一年之后,也就是開始治療兩年之后,他再次抱怨。我再次問道:“約翰,你有沒有試一試捷徑?”他說:“噢,我有,但沒有節(jié)省多少時間。”于是,我一反以往典型的分析治療,說:“約翰,起來,跟我走。我們?nèi)プ鰝€實驗。”
我讓他在記錄或駕駛這兩者中選擇,他選擇了記錄。我們上了車,走了他平常的路徑,又走了一次捷徑,后者少了約5分鐘。我說:“約翰,我要指出一件事。你每次來我辦公室,來回路上多花了10分鐘。這兩年來,你多走了約2000分鐘的路,也就是3天。你浪費了3天的生命。不僅如此,你也多駕駛了5000多公里。而且,你還用說謊來掩蓋你的神經(jīng)官能癥。”
一年之后,也就是經(jīng)過三年的治療,約翰終于說:“嗯,我想,我認為,我生命中的主要問題是逃避問題,拒絕任何改變。”人生復雜多變,正確的做法是不斷接受變化,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修正心靈地圖。但約翰卻拒絕改變,這就是他不走捷徑的原因。因為走捷徑就要求他必須以打破常規(guī)的方式來思考與行動。接受治療也是如此。約翰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之后,本可以就此獲得突破,但遺憾的是,約翰使用了“我想”與“我認為”這樣的話語,清楚表明他仍然對改變的必要性心存遲疑。可見,他的神經(jīng)官能癥非常嚴重。這不是一個成功的案例,直到治療的最后一刻,他仍然逃避問題,拒絕改變。許多人像約翰一樣,都在拒絕改變與成長,他們不愿意面對重塑自我的痛苦,不愿意去改變那些自己視為真理的假設與幻想。長此以往,就會陷入疾病的囹圄。
拒絕簡單的思考
思考是困難的,思考是復雜的,思考是一個過程。在一個人習慣“深思熟慮”之前,周密的思考往往是一個費力而痛苦的過程。因為思考的軌跡與方向時常不是那么清楚,步驟與階段也不總是直線進行。因此,如果我們要想思考得更加周密,解決生命中的問題,就必須拒絕簡單的思考方式。
人們個性不同,卻容易犯同樣的錯誤,他們相信自己知道如何思考與溝通。事實上,多數(shù)人根本不了解自己這樣想和這樣做的真正原因。一旦深入追問,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們對于真實的思考與溝通知之甚少。
從當心理醫(yī)生的經(jīng)驗和平時的觀察中,我總結(jié)出缺乏完善思考的種種常見錯誤。其中之一就是根本不去思考;另一個錯誤是,根據(jù)膚淺的邏輯、成見與標簽妄自揣測;還有一個問題是,認為思考與溝通無須努力,甚至認為思考是浪費時間。
像學習的能力主要依賴思考一樣,我們思考的能力也主要依賴學習。人類與動物最重要的區(qū)別就是學習能力。
與其他哺乳類動物相比,人類幼兒的依賴期相當漫長。本能的缺乏,讓我們需要時間去學習,從而自立;學習是我們意識成長,思想獨立,掌握生存所需知識的必由之路。
年幼時,我們依賴別人的撫養(yǎng),接受他們灌輸?shù)乃枷牒蛯W習的內(nèi)容。由于長時間地依賴,我們的思考模式明顯有著他們的印跡。如果他們的思考周密,教導我們學習思考,長大后就會受益無窮。如果他們的思想是多疑的、扭曲的或是狹隘的,我們的思想就會因為效仿而變得刻板和僵化。但不要因此認為我們將萬劫不復。因為,隨著逐漸長大,我們無須依賴別人,就可以獨立思考和行動,形成自己的思考模式。
當然,每個人思維方式都不一樣,但是許多人在做決定時——甚至是至關重要的決定——都只根據(jù)很少的資訊。面臨決定時,大多數(shù)人不愿意深思熟慮,他們情愿相信草率的成見與臆斷。為了避免格格不入,他們自愿成為大眾媒體謊言的獵物。即使內(nèi)心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們,事情非常可疑,他們?nèi)匀粫鼜摹_€有一些人,原本是圓形的,卻試圖強迫自己嵌入方形的文化空格中。他們不愿意挑戰(zhàn)標準,以免成為不受歡迎和不正常的異類,因此常常生活在悔恨中。莎莉35歲,有穩(wěn)固的事業(yè),但仍單身,在社會的懷疑眼光和“老處女”的輿論壓力下,她未加深思便屈就自己,嫁給了一個認識沒多久的男人。多年后,莎莉才明白,她應該聽從自己對于婚姻的思考,而不應聽從簡單的輿論。
所有的精神失調(diào)都是思想失調(diào)。有極端精神癥狀的人,比如精神分裂癥,很明顯是思想混亂的受害者,他們的思想與現(xiàn)實距離非常遙遠,日常生活也很混亂。在社交與工作環(huán)境中,我們都見過自戀狂、強制性人格與被動依賴性的人。他們的心理很脆弱,但表面看起來很“正常”。事實上,他們也是混亂的思考者:自戀狂者不會關愛其他人;強制性人格的人無法統(tǒng)觀全局;被動依賴性的人無法為自己著想。
這些年來,我所接觸過的每一個患者,思考都有某種程度的混亂。大多數(shù)接受治療的人不是患有神經(jīng)官能癥,就是人格失調(diào)癥。即使從未看過心理醫(yī)生的大眾,也存在類似狀況,這些都是混亂思考的產(chǎn)物。
一切心理疾病都源于混亂的思考,而一切混亂和草率的思考都源于人們逃避問題和痛苦的趨向。周密而完善的思考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只有不畏艱難、勇敢向前的人,才能真正做到。
的確,要有勇氣才能與眾不同。如果我們選擇獨立思考,就必須隨時準備承受打擊,接受被認為古怪與憤世嫉俗的可能。我們也許會被當成體制邊緣的人,代表著異類與反常,而要想追求心智成熟,就必須要勇于思考,勤于思考。
我們也許要花一輩子時間,才能擁有獨立思考的自由。這條自由之路上充滿了迷信和阻礙,其中之一就是,一旦成年了,我們就無法再改變。事實上,我們一輩子都能夠改變與成長,即使有時微乎其微。改變是對命運的一種選擇。許多人面臨中年危機時,他們的思想會出現(xiàn)新的變化,思考也變得獨立起來;而另外一些人,只有面臨死亡時,他們才會獨立思考;更悲哀的是,還有些人從來沒有獨立思考過。
有句話說得好,你想什么,你就是什么;你就是你花最多時間去想的,你就是你不愿意去想的。所以,關于好與壞,愿意或不愿意的思索,都折射出我們內(nèi)心的渴望。草率地思考事情時,我們就只能得到草率的答案和結(jié)果。像是與誰結(jié)婚,選擇什么職業(yè)等問題,周密思考與草率思考的結(jié)果就會完全不同。而你的人生也會因為自己的思考而改變。
但是,為什么有人只選擇草率的、膚淺的、反射性的思考?答案仍然是,盡管我們擁有意識,但我們與其他生物一樣,習慣于逃避痛苦。深入思考通常比膚淺思考更痛苦。當我們獨立思考時,我們必須擔負起所有因果糾纏的壓力。這種獨立總是與痛苦為伴,所以獨立而深入的思考必須承受無止境的痛苦。
讓我再強調(diào)一次,人生是個痛苦的旅程,并非一帆風順,也不會永遠舒適、快樂。事實上,痛苦的感覺充斥于解決人生問題的過程中,意識的提升如同生命旅程,艱辛而又痛苦。但它也頗有益處,最大的益處是,自己將能夠更理性地思考;針對不同情況與困境可以選擇更多對策;我們將更容易覺察出他人的伎倆,避免被人操縱;我們更能夠選擇和堅定自己的思想與信仰,而不會隨波逐流。
避免陷入極端
在這個復雜多變的世界里,要想人生順遂,我們不但要深入思考問題,還要以一種平衡感來面對問題。很多人在判斷一件事物的時候,很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從而使人陷入困境。這就好比你跳出了油鍋,卻掉進了火堆,或像我們平時常說的,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潑出去了。
講一件我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我父親是一名法官,在法庭上講起話來總是滔滔不絕,而且還經(jīng)常大聲斥責那些倒霉的書記員和服務員。我還清楚地記得,在我12歲的時候,好像是在一家餐廳或賓館,由于服務員的一個很小的錯誤,我父親不合時宜地發(fā)起了火,而且持續(xù)了近20分鐘,我為此而非常難堪。我當時曾暗自發(fā)誓,長大以后絕對不能像父親那樣。
我長大以后,真的從未在公共場合發(fā)過火。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患上了高血壓。我的好友告訴我,我這個人太冷漠,孤僻,冷血,無情。最后,我不得不去治療。我突然意識到,我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潑出去了。我討厭父親在公開場合不合時宜地發(fā)火,于是我就要求自己保持冷靜,從不在公開場合發(fā)火。但實際上,我要避免的不是從不在公開場合發(fā)火,而是不要不合時宜地發(fā)火。有時在公開場合表達憤怒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但是,我卻走進了另一個極端。于是,我又開始重新努力學習如何在公開場合適度地表達憤怒。也恰恰從那時起,人們不再認為我冷漠無情了,我的血壓也降了下來。
在對問題的認識上,我們要綜合看待、靈活處理,雖然這需要我們?nèi)?quán)衡,去抉擇,其過程會讓我們痛苦,但這是成長之路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只有具備了這種平衡意識,我們的情商才會提高、心智才會成熟。反之,刻板地處理問題,一直停留在非此即彼的思維定式上,這就是一種幼稚的表現(xiàn),它只會讓我們的人生之路停滯不前。
極端個人主義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們認為,每個人都要變成一個獨立的個體。這樣的說法并非完全錯誤。卡爾·榮格說,心智成熟的全部目的就是個性化,就是脫離父母并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我們應該讓自己獨立起來,用自己的雙腳獨自站立,成為自己人生之舟的船長,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我們要聽從召喚,朝此目標努力。但是,這種極端個人主義卻反對“硬幣的另一面”。對此,榮格也談到了。實際上,我們既要遵守相應的自我界限,同時也應該承認,我們每個人不可避免地需要相互依賴、相互協(xié)作。極端個人主義者恰恰忽視了事情的另一面。
試想,人人都是極端個人主義者將會是怎樣的情景:人們雖然聚集在一起交談,卻把自己藏匿在面具之后,沒有人真正讓自己全身心投入。許多人都感到,他們相互之間無法就一些重要問題進行探討,他們都是孤獨的,被隔離在一個個局促的小空間里。
為了避免走入極端,我們必須接受悖論。我非常欣賞一位哲學教授針對學生提問做出的回答。學生問:“教授,聽說您相信所有真理的本質(zhì)都是似是而非的,是這樣嗎?”教授回答:“是,也不是。”綜合考慮問題就是這樣一種思維定式。綜合考慮不僅對我們想問題是必要的,對我們的行動來說同樣必要。行動的全面性,就是實踐。實踐意味著將你的行動與你的思想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甘地說過:如果沒有落實到行動,思想又有什么意義?顯然,我們要把自己的行動與理念結(jié)合起來,使自己成為一個全面的人。
本性和人性
有時候,人們會問我一些非常棘手的問題。例如:“派克醫(yī)生,什么是人性?”因為父母把我培養(yǎng)成了一個有責任感的人,所以每一次我都嘗試給這些問題以滿意的答復。我的第一個回答是:“人性就是穿著褲子上廁所。”
的確是這樣。對于剛出生的孩子來說,只要他有需要,就會隨時拉,隨時尿,就會隨時隨地釋放出去,順其自然。但是,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在兩歲左右的時候,我們的媽媽或爸爸會對我們說:“嘿,你是個好孩子,我很愛你,但是如果你能夠改變一下你的行為方式,我會很高興。”
最初,這樣的要求對孩子不起作用。他們一切順其自然,想做或不想做都順從本性,對孩子來說,這才是真實的。而且,這樣做每次都能帶來不同的結(jié)果,讓孩子感覺很有趣。有時候,它可能就是墻上的信手涂鴉;有時候,它可能是在地上彈來彈去的小球。這時的孩子還不懂得自我約束,做完全不自然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像是夾緊屁股急急忙忙沖進廁所。
然而,如果孩子和媽媽之間建立起了良好關系,媽媽有耐心而不苛責——不幸的是,這些條件很少能同時得到滿足,這也是心理醫(yī)生如此熱衷于訓練兒童使用廁所的原因——如果這些條件能夠同時得到滿足,孩子就會對自己說:“你知道,媽媽是個好女人,過去的這幾年,她一直對我很好,我想做些事情報答她,我想給她某種禮物以表達我的感激。但我只是個弱小無助的兩歲孩子,除了在這件瘋狂的事上照她的意思,迎合她的要求,還有什么別的選擇呢?”
于是,孩子開始做不自然的事。為了讓媽媽高興,他會夾緊屁股跑到廁所去。但是,接下來幾年會發(fā)生什么?一些絕對神奇的事情。到孩子四五歲時,如果他偶爾在壓力或疲倦的時候沒來得及上廁所,并且出了丑,面對那種混亂的局面,他會覺得不自然,因為去廁所對他來說則是完全自然的了。在這段時間里,作為送給媽媽的愛的禮物,孩子已改變了他的本性。所以,人的本性是什么?就是改變,我們能夠從隨時拉、隨時尿,改變?yōu)榇┲澴由蠋?
當人們問我“派克醫(yī)生,什么是人性”時,我經(jīng)常給出的另一個回答是: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這也是我們作為人最了不起的一點。因為我們沒有這東西,我們才擁有無限的潛能,能夠根據(jù)需要改變自己。
是什么把人類同其他生物區(qū)分開來?不是我們能抓住東西的拇指,不是我們能發(fā)聲的喉嚨,也不是我們巨大的腦容量,而是我們極端缺乏動物的本性,我們沒有太多預先設置并遺傳下來的行為模式。比起人類來,這些因素賦予了其他生物更多的固定不變的本性。
我住在康涅狄格州的一個湖邊,每年三月冰消雪融時,會有成群的海鷗飛來,十二月湖面結(jié)冰時,海鷗又離去了。我從不知道它們?nèi)ツ膬毫耍亲罱信笥迅嬖V我,它們?nèi)チ藖喞婉R州的弗洛倫斯。
研究遷徙鳥類的科學家發(fā)現(xiàn),包括海鷗在內(nèi)的鳥類實際上能夠借助星星進行導航。這種遺傳的、復雜精妙的導航模式,使得它們能夠在亞拉巴馬州的弗洛倫斯著陸,每一次都在同一地方。唯一的問題是,它們沒有選擇的自由。海鷗不能說:“這個冬天我不想在弗洛倫斯或巴哈馬群島度過。”
相比之下,人類則擁有超乎尋常的自由和隨意性。如果資金充足,我們可以去巴哈馬或百慕大,還可以做某些完全反常的事情——在隆冬時節(jié),跑到佛蒙特州的斯托市,或科羅拉多山脈,用木制或玻璃纖維做的滑雪板滑下冰峰。這種超乎尋常、為所欲為的自由,恰恰是人性最顯著的特征。
關于這一問題,懷特在《石中劍》一書里的描寫無人能及。他在這本神奇的書中敘述了一個故事:很早很早以前,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一天下午,上帝把所有小胚胎召喚到一起說:“你們中的每一個都可以得到三件你們想要的東西,不論是什么,我都滿足你們。所以,挨個到我跟前來,告訴我你們的要求。”
第一個小胚胎過來說:“上帝,我想擁有鏟子般的手和腳,這樣可以在地下給自己挖一個安全的家;我還想要一件厚厚的毛皮外衣,冬天御寒;我還想擁有鋒利的前牙,這樣我就能啃食青草。”
上帝說:“好的,去做一只土撥鼠吧。”
第二個小胚胎過來說:“上帝,我喜歡水,我想擁有柔韌的身體,在水里暢游;還想要能在水下呼吸的腮;我還想有一套能讓我保溫的系統(tǒng)。”
上帝說:“好的,去做條魚吧。”
上帝詢問了所有的小胚胎,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個。那小胚胎似乎非常害羞,上帝不得不上前問道:“好了,最后一個小胚胎,你想要什么東西?”
小胚胎回答說:“嗯,我不想顯得過于冒昧,我也不是不知道感恩,我其實很感激您。可是……我想也許……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我想就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繼續(xù)做一個胚胎。或許將來什么時候,當我足夠聰明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東西時,我再請求您賜給我……或者……如果您對我有所期許,您也可以給我三樣您認為我需要的東西。”
上帝笑了,說:“啊,你是人。既然你選擇了永遠做胚胎,永遠保留改變的本能,我就賜予你統(tǒng)治其他生物的權(quán)力。”
當然,我們大多數(shù)人早已脫離了胚胎期。但隨著年齡增長,我們會變得墨守成規(guī),頑固不化,拋棄了改變。我注意到我父母和其他人,過了五六十歲后,對新事物缺乏興趣,而且越來越固守自己的觀點和世界觀。
于是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直到我20歲那年的夏天,我與當時65歲的著名學者約翰·馬昆德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我的想法開始逆轉(zhuǎn)。我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對所有事情都充滿興趣,充滿激情。此前還沒有哪個65歲的人關注我這個不起眼的20歲的年輕人。很多個晚上,他都和我辯論到深夜,有時我還能在這些辯論里獲勝,駁倒甚至改變馬昆德先生的觀點。事實上,那個夏天結(jié)束時,馬昆德先生的觀點每周都會改變?nèi)拇巍N腋杏X,這個老人不僅沒在心理上變老,反而變得更年輕、更開放、更有彈性了,甚至多數(shù)兒童和青少年都無法企及。
從那時起,我第一次意識到,身體可以變老,但心靈絕不能變老。我們不能阻擋生命的衰老和死亡,但我們可以讓心靈永葆年輕,不斷成長。這種不間斷地改變和轉(zhuǎn)換的能力,恰恰是我們?nèi)诵宰铒@著的特征。遺憾的是,我們通常把它們遺棄了。
選擇與人生
人生之路充滿著坎坷,我們每個人都將面臨著選擇的難題,選擇仿佛是豎立在我們?nèi)松缆飞系囊粔K塊路標。我們將何去何從呢?
對于我來說,當我第一次在公眾面前講話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一件應該做的事。它真是上天希望我去做的事嗎?還是緣于我的私心,期盼陶醉于人聲鼎沸的場景?我不知道孰是孰非,為此不停地追問自己,尋找答案。最終,我得到了一位女子的幫助,擺脫了困境。這再次證明了我早先的觀點,即生活中發(fā)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助于我們的心智成熟。她與我共同分擔了痛苦,甚至資助了我的第二次講演。大約一個月后,她寄給我一首她寫的詩。詩中沒有寫到我,但是,那首詩的最后一句的確是我當時很想聽到的:
不管你想要干什么,
你為此必須付出的代價,
就是反反復復地向自己發(fā)問,
一遍又一遍。
讀著這首詩,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尋找某種來自上天的啟示,或者說是一套解決生活問題的萬能公式,它能指點我:“是的,斯科特,盡管去說吧。”或者:“不,斯科特,什么時候都不要開口。”但是沒有公式可循,也沒有簡單的答案。所以,每當我被邀請去講演,每當需要重新安排演講日程,我都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嗨,上天,這就是你要我現(xiàn)在去做的事情嗎?”面對選擇時的痛苦,我們能夠做的,就是一次次地追問自己,從中尋求答案。
假如你是一個16歲女孩的母親或父親,在一個特別的周六晚上,她提出要在外面逗留到凌晨2點,你會怎么辦?父母可以有三種反應方式。一種是說:“不,當然不行。你很清楚最晚只能10點鐘。”另一種是說:“當然了,親愛的,你想怎么都可以。”這兩種回答方式,有點類似我前文所說的非此即彼。雖然它們是相反的兩個極端,實際上卻是相似的,都是公式化的回答,家長可以不動腦筋,不花半點心思。
在我看來,合格的父母應該做的事是反問自己:“這個周六晚上,我們該不該讓她在外面待到凌晨2點呢?”你心中一定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們不知道。是的,極限應該是10點鐘,但那是我們在她14歲時規(guī)定的,很可能不再是一個實際可行的規(guī)定了。周六晚上她要去的那個聚會,會有酒供應,這也有些叫人擔心。但是話說回來,你知道,她在學校里成績不錯,她完成了家庭作業(yè),顯然她清楚自己的責任,或許我們應該信任她。另一方面,在我們看來,那個將要和她一起出去的家伙,完全是一個小混混。我們究竟是該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應該妥協(xié)嗎?怎樣是妥當?shù)模课覀儾恢馈O限該是半夜12點,11點,還是凌晨1點?我們不知道。”
這恰恰是為什么有人向我尋求如何去選擇時,我回答他“我不能給你任何的公式”的原因。每次情況都不一樣,每次都是唯一。每當你想去尋找正確答案時,你都要首先向自己發(fā)問。一旦你這么做了,你就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但是你也將不得不忍受不知所措的痛苦。
《福音書》里有這么一則故事:耶穌被召喚去拯救一個羅馬富翁的女兒。途中,一個長年患有出血癥的女人拽住了耶穌的袍子。耶穌轉(zhuǎn)過身問道:“誰拽我的衣服?”女人走上前去,乞求耶穌給她治病。耶穌就先給她治好了病,結(jié)果等他趕到那個羅馬富翁家時,那人的女兒已經(jīng)死去。耶穌該不該救那個女人,恐怕誰也無法判斷對與錯。
生活往往就是這樣,沒有簡單的答案。我們能做的就是反復自問,這樣我們的心智才會一步步走向成熟。
使命與人生
人與人的差異很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天賦和個性,對此,我印象太深刻了。
我有兩個女兒。從我和妻子莉莉把她們從醫(yī)院帶回家的那一刻起,這兩個孩子就表現(xiàn)出了非常明顯的不同。如果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們或許會說:“他們不同,是因為他們性別不一樣。”但令人吃驚的是,我們帶回家的是兩個性別相同的孩子。我不知道是否在她們出生前,獨特的個性就已經(jīng)鐫刻進了她們的靈魂,還是這一個性本身就是遺傳基因的一部分。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們天生不同。
人,生來不同。所以每個人不得不解決的問題之一,就是他們自己的獨特性,他們自己的與眾不同,以及學會在與別人相處時在這方面做出妥協(xié)。正因為不同,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才能、自己特殊的職業(yè)。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愿,都有自己選擇的自由,前提是不超越某種生物學的界限,不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
多樣性有許多好處。人的多樣性是構(gòu)成人類共同體的一部分,也是組成人類整體所必需的,我們需要通過多樣性來形成整體。另外,生活中也有大量多樣性的道路可供我們選擇。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我們要做出自己的選擇。我們?nèi)绻欢佟⒃俣卦儐栕约海蜁业酱鸢福罱K才會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
使命的原義是召喚。如果一個人被某種事物吸引,一定有某種東西在召喚他。我相信這種東西就是更高的力量。
很明顯,有些人的召喚是成為家庭主婦,而有些人則是成為律師、科學家或廣告公司經(jīng)理。召喚有許多種,而且還會有后繼的召喚,譬如職業(yè)上的變動。有些人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職業(yè)在某方面不適合自己,有些人則花費數(shù)年——甚至一輩子——來逃避他們真正的使命。
有一次,一名40歲的陸軍士官長來找我,兩個禮拜后他就會被調(diào)往德國,他為此而沮喪。他表示,他與家人都很厭倦遷移。像他這樣的高級軍官很少會來找心理醫(yī)生,尤其是為了如此輕微的癥狀。這個人有些特別之處,他溫文儒雅,十分愛好繪畫,我覺得他更像是一位藝術(shù)家。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服役了22年。我問他:“既然你如此厭倦遷移,為什么不退役呢?”
“我不知道退役后該做什么。”
“你可以畫畫呀!”我建議。
“不,那只是個愛好,”他說,“我無法靠它維生。”
我不知道他畫得好不好,無法反駁他,但是我用其他方法來試探他。“你的履歷相當優(yōu)秀,顯然很有才能,”我說,“你可以找到很多好工作。”
“我沒有上過大學,”他說,“也不適合去推銷保險。”我建議他可以用退休金去上大學,他的回答是:“不,我太老了。在一群孩子里我會不習慣。”
我要他在一周后帶一些最近的畫作來。他帶了兩幅畫,一幅是油畫,另一幅是水彩。兩張畫都很精美,很現(xiàn)代,充滿想象力,甚至有點夸張,線條與色彩的運用均有獨到之處。我詳細詢問,他說他一年只畫三四幅,但從來沒想過賣掉,只是送給朋友當禮物。
“聽著,”我說,“你有真正的天賦。我知道藝術(shù)界競爭激烈,但是,這些畫絕對有人買。你不應該只把繪畫當愛好。”
“天賦只是主觀的評判。”他喃喃說道。
“只有我一個人說你有天賦嗎?”
“不止你一人,但是如此好高騖遠,必然會失敗墜地。”
這時我告訴他,顯然,他有逃避成就的問題,也許是因為害怕失敗或畏懼成功,或兩者兼有。我提議為他開出不適合調(diào)任的醫(yī)療證明,他可以留在原崗位,我們可以繼續(xù)探討問題的根源。但是,他堅持說去德國是他的“職責”。我建議他在德國找心理醫(yī)生,但我很懷疑他會采納這項建議。他如此強烈地抗拒自己的天賦,他永遠不會追隨自己的使命,不管那召喚多么清晰有力。
雖然有天賦,但不表示我們會善用它。我們喜歡做某件事,甚至有天賦做好它,但許多人并不一定聽從召喚。
有些人聽從了婚姻與家庭生活的召喚,有些人則聽從了獨身甚至禁欲的召喚。不管相不相信命運,召喚來臨時,我們常徘徊不定。有一個事業(yè)成功的女子,擁有兩個大學學位,當她33歲可能將為人母時,她經(jīng)歷了痛苦的彷徨:“以前,我從來無法想象,自己會被某個人所牽絆。不管是男人或小孩。”她告訴我,“我一直在抗拒為他人負責的觀念。我執(zhí)迷于無所承諾的‘自由’,靠自己的聰明與欲望生活。我不要依靠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依靠我。”
當她經(jīng)歷了不確定與懷疑后,她慢慢有了全新的看法。“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迫‘放棄’自由的生活,開始喜歡相互依靠。我無法想象沒有孩子的生活,我無法清楚地指出是什么力量推動我,去接受作為母親與忠誠伴侶的新形象,但是當我停止抗拒時,這種轉(zhuǎn)變讓我覺得非常自在。”
顯然,使命的達成不一定能保證快樂,但它一定會給人帶來安寧。因此,看到人盡其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我們很高興看到父母真心照顧子女,心中充滿了愛。相反,當我們看到不適其位、未盡所長的人時,總會感覺非常不安,那是一種令人惋惜的浪費。我想上蒼對我們每個人的獨特召喚,最后都會帶給人成功,但這個成功不一定是刻板意義上的。例如,我見過嫁進豪門的女子,擁有眾人所羨慕的財富珠寶,符合所謂的成功定義,但是卻生活在遺憾之中,因為她們從來沒有真正得到婚姻的召喚。
感恩與人生
人生旅途中,我們很容易把事情看成理所當然,包括好運與意外的贈予。的確,在當今物欲橫流的年代,運氣確實如擲骰子,好與壞無從預知。我們習慣于把一切都想象成偶然或隨機,假設好運與壞運是平等的,最后一切會達到平衡,成為零或虛無。這種人生態(tài)度很容易導致一種絕望哲學,即虛無主義。虛無主義的邏輯推演到最后,就會把一切事物視為無價值。
對于好運與意外的贈予還有另一種看法。認為這一切源自一個超人般的給予者——更高的力量。對人類的愛使它不吝于賜予我們禮物。這個更高的力量與我們?nèi)松械姆N種逆境是否有關聯(lián),還無法確定,但是回顧起來,那些逆境往往是恩賜的偽裝。
在我的經(jīng)驗中,把驚訝當成驚喜來享受,這有益于心理健康。懂得感恩的人,不僅自己快樂,也更能給他人帶去快樂。
為什么有些人自然地會感恩,而有些人則不會?為什么有些人游走于感恩與怨恨之間?我不知道。我們通常認為,來自于溫暖家庭的孩子,長大后會成為感恩的人,而缺乏愛的家庭中的孩子則很少懂得感恩。問題是,并沒有什么證據(jù)支持這個論斷。我見過許多人出身于貧困、壓迫,甚至殘酷的家庭,但是成年后都懷有感恩之心。相反,我也見過一些人來自于充滿愛與溫暖的家庭,卻是地道的忘恩負義者。感恩的心很神秘,像是上蒼偷偷賜予我們的禮物。
但是感恩的心不是只有等待上蒼的賜予才可以擁有,我相信感恩的心本身就是一項贈予。換句話說,能夠欣賞贈予本身就是一項贈予。我們不能選擇出生的家庭,不能改變無力更改的事實,但我們可以選擇用欣賞的眼光看待這一切。這樣做,我們也會擁有感恩的心。
有一次,我督導一位心理醫(yī)生的工作,他的病人是一名40來歲的男子,由于慢性沮喪前來尋求幫助。就沮喪癥而言,他算是相當輕微。也許更正確的描述,應該是消化不良。仿佛整個世界讓他感覺消化不良,使他脹氣打嗝不止。他的癥狀持續(xù)了許久而沒有改善。到了第二年快結(jié)束時,那位醫(yī)生告訴我:“在上次診療時,我的病人興奮地告訴我,他開車時看到非常美麗的夕陽,他情不自禁地大聲贊嘆。”
“恭喜你!”我說。
“為什么?”他問。
“你的病人跨過了一個障礙,”我說,“他正在迅速康復中。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欣賞生命,沒有沉溺于事物的負面,能夠發(fā)現(xiàn)周圍的美麗,并表示感激,這代表了驚人的轉(zhuǎn)變。”后來的進展,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他的心理醫(yī)生告訴我,幾個月后,他煥然一新。
誠然,一個人如何面對困境、好運或厄運,是判斷這個人是否懷有感恩之心的很好的依據(jù)。我們可以把某些厄運看成偽裝的恩賜,而不把好運視為理所當然。我們是抱怨天氣的惡劣,還是欣賞天氣變幻之美?如果我們冬天被困阻在車流中,是坐在那里發(fā)愁,想要毀滅前方的車輛,還是慶幸在暴風雪中,可以躲在一輛車里?我們是習慣于抱怨工作,還是設法增進自己的技能?
小時候,父親的朋友給了我一套已經(jīng)絕版的《埃爾杰兒童冒險故事集》。故事里的人物從不抱怨,反而將困境當成一種機會,從心底感恩于他們的處境,厄運是偽裝的恩賜,如果我們能以感恩的心來看待厄運,我們就能不畏艱難,最終獲得勝利。然而,現(xiàn)在這種感恩之心卻日益被我們遺失,我們越來越多地計較于得與失,計較于付出與回報,計較于我們的苦與他人的樂……種種計較,使我們逐漸心生怨念,不滿自己,不滿他人,也不滿身處的世界。這些不滿使我們偏離了心靈成長的方向,也讓我們遠離了幸福快樂的人生花園,從此陷入痛苦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