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漂亮的男人,和他的手
- 諾里斯的她
- 無隗
- 3018字
- 2020-11-25 09:53:12
和諾里斯打了一晚上的游戲,過程不提了,人類的大腦充其量就是一枚核桃,和智能的電子腦沒法比,所以這盤游戲導致的后果就是,諾里斯放水放的太明顯,他太為我著想,看出了我對‘贏’這件事的決心,甚至偷偷加大了我那輛賽車的引擎,還替我縮短了CD時間。
沒想到智能不光善于從書本和網絡上儲存知識,在游戲里也能。
可結果就是,諾里斯放了水,我也沒能贏過他。
于是我放下手柄,立馬就讓他把游戲都給刪了。
對,我就是這么不講道理,還特別小心眼兒。
但是我知道諾里斯不會跟我生氣,他就是這么好脾氣,對我的包容永無止境。
晚上我做了簡單的蔬菜色拉,諾里斯在邊上做示范,示意我擺盤也得漂亮些,這是禮貌,也是對食物的尊重,哪怕最后它們全都要進肚子里。
擺盤要擺的精準,與人交際也是,第一回見面,你的儀態決定了你們的交往的時限,也決定了你在這段交往中處于什么地位,別一逗就咯咯地笑,一被指責就紅了眼睛,下巴輕微抬起,笑容得體而疏離,做人禮貌是基本,我們首先得學會自己愛自己。
以前的餐桌只有我一個人,偶爾對面會多上一個阿倫,但是現在屬于阿倫的那個位子正坐著諾里斯,他有和我同樣的餐具,同樣的桌巾,他可以不用餐,但是他享受在廚房進出的過程,按他的話說,這樣會使他更貼近人類,就好像他只是差了一個真實的胃,一顆真正的心。
“十八歲,我覺得我好像過了十八歲,就要開始老了。”十八歲的女孩兒都知道要如何去保持身材,我叉起一塊金槍魚送進嘴里,對著諾里斯的臉發出感嘆。他雖然只是個人工智能的衍生產物,可智能多好,永遠年輕,永遠從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百年如昔,眼里的星空仿佛沒有窮盡。
諾里斯和我不同,我意識到再過不久我就要步入蒼老,像是地球的海洋枯竭,冰山融化,都是自然的過程,首先應該是從嘴角開始,那里會有小小的細紋持續滋長,然后是眼睛,再是頭發,終于有一天,我會和老約翰一樣,睜著一雙渾濁又睿智的眼睛,感嘆自己終于還是沒能搶過時間,出門要提前訂好車子,時間不能錯過,因為是去健康中心打胰島素。
不想變老,就得使勁地鬧騰,像阿倫一樣,雞飛狗跳的日子,過去的便是從前,余下的每一天都是充實又快樂。
其實現在的技術延長壽命不是難事,可真要像我父親那樣,最好的醫院,最好的護理,但家人和記者離他而去,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高級病房里,用一根根管子輸入液體,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會把眼睛睜開了,就這么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命機能,只是多喘一口氣而已。
就這么活著,活著也成了件很沒意思的事情。
“從年輕到衰老,個人的美麗也會隨著時間而沉淀,這是來自生命的獻禮”諾里斯看著我,神情很認真:“看看我,林恩,一輩子二十五歲沒什么好的,尤其你并不知道一輩子究竟會有多長。”
我知道,為什么我會不知道。
我知道人類的壽命很短,在時間的恒河中連滴水珠都算不上。
我還知道諾里斯的二十五歲,他的一輩子,就直到他的內核耗盡為止。
我放下叉子:“我吃完了。”
怪我,我起了個不好的開頭,老氣沉沉說什么年齡的問題,忘記了嚴肅的話題會使人毫無食欲。
之后我就去洗澡,諾里斯坐在沙發上看他的艾爾蒙哲三部曲,他穿的還是原來那一身,似乎是對家居服裝情有獨鐘,干凈的顏色,干凈的款式,像是小說里出來的人,還恰好是二十五歲,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間,如果我再小個五六年,我就會腆著臉讓他讀夜鶯童話哄我入睡,漂亮的男人,天賜的嗓音,足能代替任何媒介,比睡眠艙更叫人安眠。
要說家里多出一個人有什么好處和壞處,我只能說見仁見智,除非是像我和諾里斯這樣,在一起呆了六年,已經無比清楚對方的習慣和對話方式,不然貿貿然就將智能復刻成一比一的真人系統,那還是有點尷尬的。
具體尷尬在什么地方,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學校的課程進度緩慢,偶爾去報個道,匯報一下近期的實習情況并不算困難,有意無意地,我總是詢問著諾里斯時間,還有今天的日期,我并沒忘記下周二的約會,盡管阿倫根本沒說這是不是約會,但誰會用烤箱做藉口,除非是那人從來沒正經地開過口,邀請異性脫了鞋,正式走到自己家里去。
諾里斯盡職盡責,幾乎每隔三五個小時就要回答一遍相同的問題,我慶幸智能對感情的理解僅限于朋友,越過朋友這道直線,他就缺失了某種概念,只是知道朋友之間可以放心地玩笑打鬧,可以坐在沙發上一起打無聊的游戲,然后合看一部電影,對里頭的女主角評頭論足,我可以放心地把腿翹在臺幾上,和諾里斯大談我的看法,就算毫無邏輯,就算形象全無也沒關系,這是我給諾里斯一人的特權,僅此一家。
別管我是回避還是關注,下周二它隔了三天,還是隔了三五個小時,總之它一定會準時到來。作為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約會,我本想好好打扮一回,可是姿態,女孩兒們千萬不能忘記她的姿態,高傲一些不是壞事,有距離感不是壞事,得到的太輕易別人就不會珍惜,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財富,她的情-人身份使她不夠有格調,可一言一行卻是一個真正的女人,非常值得學習。
抬起頭有多難?最難的也不過是低下去之后就一騎絕塵,再也抬不起來罷了。
阿倫開著他的車停在公寓下邊,以前他那輛小破車橫沖直撞,壞了哪里就拿出來修,就跟往窮人的衣服上打補丁,一個一個打不停,現在倒懂交通規則了,開車也慢了很多,知道在公寓的專用車位停好,哪里像之前,一個漂移過來攔在門口,生怕別人不給他開罰單。
我用很快的速度趕在阿倫來接我前先回了趟家,臨出門還囑咐諾里斯檢查我的實習報告,讓他替我將里頭使用超過三次的詞句替換掉,這多正常,智能做這個小菜一碟,而我做這個只會看酸眼睛,何況我還打算去換個發型,去買兩件好看的襯衫和褲子,我沒心情做這個。
“早點回來”諾里斯看著我往嘴巴上涂口紅,涂了又擦,擦了又涂,表情看不出什么,還是很自然。
“等你把艾爾蒙哲都看完,那時候我說不定都爬進睡眠艙了”我不介意他像個老媽子,我的脾氣只對諾里斯一個人好,不好他也只能接受,沒得選擇。
就在剛才,我又把口紅擦了。
“這里沒擦到”諾里斯在鏡子里點點自己的嘴巴,他還是很好心,很寬和,知道這次約會的意義,變相提醒我放輕松一些。
“???哪里?”我左看看右看看,看到諾里斯都忍不住,上來用手指頭往我嘴角一點,像小小的氣泡一樣,一下就沒了。
他和我一起出現在鏡子里,身體是實的,不是虛的,可是他的手在我臉上沒有任何感覺,我的手可以穿過他的身體,像個虛幻的泡影。
他的身體就和這個世界一樣,只有空氣。
諾里斯和我靠的太近,已經越過了安全距離,好在他在給我指出了位置后很快地就退了兩步,這點小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說:“算了算了,我不涂了,怎么都不滿意?!边@或許是因為刻意做出來的從來都不好看。
諾里斯點點頭:“是,順其自然,林恩,你這樣就已經很好。”
門再度關上,少女的馨香和活力也隨著那道門一并被帶走,就像無數次的重演一樣,這處漂亮的房子就只是一座空殼,里面儲存的同樣也是一具空殼。
沒人知道諾里斯在想什么,也沒人關心他會想什么。
在所有的光源熄滅后,他并沒有回到原地等待,而是緩緩地走到方才少女呆過的鏡子前,仔仔細細地端詳他的臉,那張屬于二十五歲,健康男性的臉。
他欣賞自己的臉,在知道她喜歡之后,他就更欣賞這些拼在一起的五官。
可惜少女永遠不愁沒有約會,她開了個好頭,不論如何她的第一次約會會永久地長存在她的記憶里,之后的對象或許一直會是蘇埃倫,或許會換成別人,而他除了仔細審視自己永遠不會蒼老的容顏,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諾里斯想起剛才,他的手指頭在她的嘴唇邊短暫的停留。
男人的手指根根纖長,骨節并不寬大,實在是一雙漂亮的手。
但是她感覺不到。
不論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就是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