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室:大衛·林奇傳
- (美)大衛·林奇 克里斯汀·麥肯納
- 12719字
- 2020-09-18 11:26:56
DL
很高興看到我弟弟說我是個天生的領導人物,但其實我只是個普通小孩,有一群交情不錯的朋友,從不會想自己到底受不受歡迎,也不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我媽媽的父親——我叫他松德霍爾姆姥爺——屬于工人階級。他的地下工作室里藏著一整套極棒的工具,還有制作精巧的木箱子,上面安裝著金屬掛鎖和各種花里胡哨的玩意兒。很顯然他們一家子都是了不起的木匠,做了許多櫥柜放在位于第五大道的商店里出售。我還是個小嬰兒時,就坐著火車和我媽媽一起去探望姥姥姥爺。我記得那是個冬天,姥爺推著嬰兒車帶我四處亂逛,很顯然我很喜歡和別人說話,會和展望公園(Prospect Park)里經營報攤的家伙聊一會兒,好像還會吹口哨。我那時候是個快樂的寶寶。
我一生下來就被帶到了愛達荷州的桑德波因特,我對桑德波因特唯一的記憶就是和小迪基·史密斯(Dicky Smith)一起坐在泥坑里。那是個樹底下的土坑,被人用橡膠軟管注滿了水。我記得坐在坑里玩泥巴,就像在天堂里一樣。我童年時最重要的一段時光是在博伊西度過的,不過我也很喜歡華盛頓州的斯波坎——那是我們在桑德波因特之后的落腳地。斯波坎擁有難以置信的迷人藍天。那附近肯定有空軍基地,因為不時會有巨大的飛機從開闊的天空中飛過,它們速度很慢,因為是螺旋槳飛機。我一直喜歡做東西,記憶中做的第一樣東西是木頭槍,那時候我們還在斯波坎。我先畫出輪廓,再用鋸子鋸出造型,槍看起來很簡陋。我也喜歡畫畫。
在斯波坎時我有個叫鮑比(Bobby)的朋友,他住在街區盡頭的一棟房子里,他家附近還有個公寓樓。有個冬天,我穿著小防雪服去找他玩,那時候我大概上幼兒園吧。我穿著小防雪服,鮑比也穿著小防雪服,我倆到處亂逛,凍得要死。公寓樓不挨著主路,我們看到有段走廊直通樓門,其中有間房子的門是開著的。所以我們走了進去,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公寓,沒人在家。不知怎么我倆靈機一動,決定做雪球塞到房中書桌的抽屜里。所有能找到的抽屜都被我倆塞上了雪球。我們會滾個結實的雪球,然后放進去。我們做了一些直徑大約半米的大雪球,把它們放到了床上,又在其他房間放了更多雪球。接著我們從衛生間拿出毛巾,平攤在街上,就像旗子一樣。經過的車都會減速,接著司機會探出頭來大喊一句“滾他媽的”,隨后直接從毛巾上軋過去。我們看著幾輛車軋過毛巾,同時忙著滾更多的雪球。完事后我們各自回家了。晚上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正在飯廳吃飯,但是沒多想。那個時候電話很少響起,但即使這樣,電話響的時候我也沒緊張。可能是媽媽接的,但電話很快被遞給了爸爸,聽著他說話的語氣,我開始感覺大事不妙了。我親愛的老爸那次好像賠了不少錢。我和鮑比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幫我想一想……
離開斯波坎后我們到北卡羅來納州住了一年,爸爸要在那兒拿到學位。聽到那首《許愿池里的三枚硬幣》(Three Coins in the Fountain)時我個頭已經挺高,還記得自己當時仰頭望著杜克大學的一棟建筑,它門口就有個許愿池噴泉。那是陽光燦爛的1954年,眼前的畫面搭配著背景中播放的那首歌,總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姥姥姥爺住在十四大道一棟漂亮的赤褐色砂石建筑里,他們在第七大道還有一棟房子,姥爺通過家里窗戶就能眺望監視它的情況。那棟建筑好像有門臉店鋪,但也是居民樓。人們在那里居住,但不可以使用爐子。有次我和姥爺去那里,一戶人家的門敞開著,我看到有個家伙在熨斗上煎雞蛋。人們總能想出各種辦法。成長過程中,每次去紐約確實令我很不快。紐約的每樣東西都讓我害怕:地鐵看起來太超現實了,下到那樣一個地方,聞著那樣的氣味,風裹挾著列車向人沖來,巨大的聲音——我在紐約見到了各種各樣讓人害怕的東西。
我爸爸的父母——奧斯汀和莫德·林奇住在蒙大拿州海伍德一座種植小麥的農場上。我爺爺很像個牛仔,我喜歡看他抽煙的樣子。我一直都想學抽煙,他強化了這種欲望。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爸爸還抽煙斗。后來他得了肺炎,就戒了。家里到處還能看到他的舊煙斗,所以我很喜歡裝作在抽煙斗。那時候的男人因為怕臟,會在煙斗口纏上透明膠帶,所以我就有一堆纏著透明膠帶的煙斗,有的彎有的直,很招人喜歡。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抽煙了。
我爺爺奶奶有個牧場,周邊距離最近的鎮子叫本頓堡(Fort Benton)。50年代時,他們從牧場搬到了位于蒙大拿州漢密爾頓的一個小農場,在那里建起一座小農舍,還有不少土地。他們過的完全是鄉村式生活。他們有只叫“紅眼”的小馬,我喜歡騎著它到處跑。我記得有一次紅眼到一條小溪旁喝水,我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它的脖子,才沒從馬背上滑落到小溪中去。你可以到后院里隨意開一槍,不會打中任何東西。小時候我就很喜歡樹木,童年時和大自然也非常親近。它們構成了我的全部世界。假如全家人開車去什么地方,我們會在路邊停車,支起帳篷來休息——從來不會去住汽車旅館。那個時候路邊還到處可見野營地,現在它們已經不見蹤影了。在農場上生活,你得學著自己修理東西,所以隨處可見各種工具。我爸爸還有個他自己的木工房。他是個手藝人,能幫人修理樂器,我記得他還做過10或11把小提琴。
項目!對于我們家人來說,“項目”是個讓所有人興奮不已的詞。有了想法,你就得收集需要的工具。對我來說,工具是世界上最棒的東西!人們發明了工具,而工具能讓人們發明的其他東西變得更好用——這多奇妙啊。就像佩吉說的,我的父母總是很認真地對待我產生的每個想法。
我父母都是特別體貼和善良的人。他們倆也都有著完整的家庭,善良的父母,全家人相親相愛,他們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溫和美好的。你一般不會下意識地去思考這種幸福的狀態,只有后來聽到別人的遭遇,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我爸爸是個很有性格的人,我總說,如果松開他的韁繩,他就會直接沖到森林里去。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帶我去獵鹿。在我爸爸成長的世界里,打獵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所有人都有槍,都會不時去打點兒東西,所以他自然也成了獵人,不過不是個貪婪的獵人。假如他打到一頭鹿,我們會租個冰柜,媽媽時不時到地下室的冰柜里拿塊肉出來,我們晚餐就吃鹿肉。不過我討厭鹿肉。我從沒殺過鹿,對此我很慶幸。
言歸正傳,那會兒我差不多10歲,和爸爸一起去獵鹿,我們開車出了博伊西,行駛在一條雙車道的高速公路上。四周唯一的光源是汽車大燈,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今天的人可能很難想象,因為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一片漆黑的道路了。我們就行駛在一片漆黑中,沿著彎曲的公路上山,有只豪豬一直在追著車跑。我爸最恨豪豬,因為它們吃樹皮,會讓樹死掉,所以他想軋死豪豬。但豪豬很機靈,在路上拐著彎地奔跑。于是爸爸急剎車停在路旁,拉上手剎,打開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拿出一支0.32英寸的手槍,說:“來,戴夫(大衛的昵稱)!”我倆穿過高速公路,跟著豪豬一路爬上陡峭的小山,一邊爬一邊止不住地向下滑,終于到了山頂時,發現那里有三棵樹。豪豬爬上了其中一棵,于是我們倆開始沖著樹扔石頭,想確定豪豬的位置。搞清楚豪豬究竟藏在哪棵樹上后,爸爸開始順著樹干往上爬,邊爬邊跟我說:“戴夫!扔塊石頭看看它動不動,我看不見它!”我扔了一塊,他大喊道:“哎喲!不是沖我扔!”于是我又扔了幾塊,這回他聽到豪豬動彈的聲音了,于是——!!!——豪豬順著樹滾了下來。我們回到車里,接著去打鹿了。回程路上停了一下,發現豪豬的尸體上已經布滿了蒼蠅。我拔了幾根豪豬刺做紀念。
我小學二年級是在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讀的,班主任是克拉布特里夫人(Mrs. Crabtree)。那時我爸回到達勒姆的學校讀林業博士,每天晚上我們倆都會在廚房餐桌旁一起學習。我是班上唯一一個全A生。我那會兒的女朋友愛麗絲·鮑爾(Alice Bauer)得了幾個B,所以她緊隨我之后排在全班第二。
有天晚上我和爸爸正在學習,我聽到媽媽走進來,跟他說了幾句廚房里有老鼠的事情。到了周日,媽媽帶弟弟妹妹去教堂了,想著能讓我爸留在家里處理老鼠問題。他讓我幫他挪開爐子,那只小老鼠就一路逃竄出廚房,穿過客廳,跳到了掛著衣服的柜子里。我爸拿著棒球棍對著衣服一頓猛打,直到老鼠渾身是血地滾落了出來。
愛達荷城曾經是愛達荷州最大的城市,但等我們搬到博伊西時,那兒的居民在夏天還剩100人左右,冬天則只有50多人。博伊西盆地試驗林研究中心就建在那兒,我爸是試驗林的負責人。“試驗”這個詞聽上去真美,我很喜歡它。他們會做腐蝕、昆蟲、病害等各種測試,想搞明白怎么才能種出健康的樹。研究中心的房子都是白色的,邊緣刷上了綠漆,院子里豎著頂端帶小木屋的木桿,小木屋有點像帶門的鳥籠,打開后會發現藏著各種儀器,用來測量濕度和溫度什么的。不知道哪個心靈手巧的人做了這些小木屋,還把它刷成和研究中心一樣的白底綠邊。隨便走進一間辦公室,就能看到無數小抽屜,打開看看,里面是釘在大頭針上的各種昆蟲。中心還有種滿幼苗的大溫室。假如去林子里,會看到樹上都掛著小名牌,好像是在做試驗什么的。大人會時不時檢查一下。
我負責射殺花栗鼠。爸爸會用林務局的皮卡車把我送到樹林里。我喜歡那些皮卡——它們跑得真穩,還刷成林務局特有的綠色。我隨身帶著自己的0.22英寸手槍和午飯,爸爸晚上再回來接我。想殺多少花栗鼠都行,因為它們在森林里泛濫,但不允許殺鳥。有回我在林子里,一只鳥飛到樹頂,我舉起槍扣下了扳機。我沒想到真能射中,結果那一槍命中要害。我看到鳥羽毛都炸開了,它旋轉著跌落進小溪里,然后就被沖走了。
我們住在帕克環形大道(Parke Circle Drive),隔壁是史密斯一家。他們家有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四個男孩——麥克、蘭迪、丹尼和格瑞格,還有他們的奶奶——周圍的小孩都管她叫奶奶。奶奶總在外邊打理花園,只要聽見冰塊撞擊玻璃杯的細碎響聲,你就知道是奶奶出來了。
她總戴著園藝手套,一手拿著自己調的酒,另一只手拿著個小鐵鍬。史密斯夫婦把從我父母手里買的那輛龐蒂亞克給她開了。奶奶并非全聾,但她聽力很夠嗆,每次啟動車時必須把油門踩到底,才能聽到車確實啟動了。所以只要聽到車庫傳來巨大的咆哮聲,就知道奶奶要出門了。博伊西人周日都要去教堂,史密斯一家去的是圣公會教堂。他們開一輛福特旅行車出門,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坐在前排,車座旁擺著一紙箱煙。不是只有幾包,而是一整箱。
那時候的小孩可以隨便跑來跑去。我們四處亂跑,白天絕對不會待在家里。我們都在外面忙自己的事,每天不亦樂乎。想想現在的孩子再也沒有這種自由了,多可怕。我們怎么會任由事情變成現在這樣?三年級時我們家才買電視,有時我會看會兒,但時間不多,認真看過的節目只有《梅森探案集》(Perry Mason)。電視的作用就像今天的互聯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它讓一切都變得均質化了。
關于50年代,有一點讓我記憶猶新,但卻永遠無法重現了:每個地方都曾經那么與眾不同。博伊西的女孩和男孩們穿衣服是一種風格,但如果到弗吉尼亞州去,會發現那兒的人穿衣服又是另外一種風格。如果北上到紐約,他們穿的衣服也不一樣,聽的音樂也不同。到皇后區去看看,那兒的女孩就像是——你一輩子都沒見過!布魯克林和皇后區又不一樣!戴安·阿勃斯(Diane Arbus)有張照片,里面是對帶著小嬰兒的夫婦,你還記得那個女孩有一頭漂亮的長發吧?那種發型在博伊西和弗吉尼亞就絕對看不到。還有音樂。假如想抓住一個地方的氛圍,只要看看街上的女孩,聽聽她們聽的音樂,大概就能明白了。別人居住的世界看起來那么奇怪和獨特,你真的很想去了解這個世界,了解他們喜歡的那些東西。現在這些不同之處幾乎消失殆盡了。可能還有些細微差異,比如有的地方還有嬉皮,可你在其他城市也會遇到嬉皮,然后發現他們和你老家的那群人一模一樣。
從很小開始,我每年都會換個新女朋友,都是很棒的女孩。
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和一個小女孩一起走路去上學,互相拿著彼此午睡時蓋的小毛毯。幼兒園里的把妹方式就是這樣。我有個朋友叫萊利·卡特勒(Riley Cutler)——我兒子萊利的名字就是隨他取的。我們倆吧,有這么一段故事:四年級時我有個女朋友叫卡羅·克拉夫(Carol Cluff),結果到了五年級,她成了萊利的女朋友,兩個人直到今天還相親相愛。我五六年級時的女朋友是朱迪·帕特南(Judy Puttnam)。到了初中我就變成了每兩周換一個女朋友。你跟一個女孩交往一陣,過不了多久就需要換成另一個女孩。我有一張在博伊西地下室聚會上親簡·約翰遜(Jane Johnson)的照片。簡的爸爸是個醫生,我們倆會一起讀醫學書。
我要給你講一講讓我真正記憶深刻的一吻。我爸的老板是帕卡德先生(Mr. Packard)。有年夏天,帕卡德一家來度假,住在了研究所里。他們家有個漂亮女孩,叫蘇(Sue),跟我同齡。她把鄰居男孩也帶來了,兩個人躲在屋里做愛。當時我還一點都不懂性,所以他們毫無顧慮地告訴我這些時,我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爆炸了。有天我和蘇甩開了她的男朋友一起出去玩。黃松林下鋪著大約半米厚的松枝,研究所里的人把這塊地叫作“大面團”。我們倆在難以置信的松軟地面上繞著樹跑來跑去,撲倒在松枝上,長長地親吻起來,感覺真夢幻。那一吻在身體里不斷下沉下沉,點亮了某處的火焰。
我記憶中的大多數事情都發生在夏天,大概因為冬天總是和學校掛鉤,而人類總把學校抵擋在記憶之外,因為想起它只會讓人恐懼。我幾乎記不得自己曾經在教室里待過,除了美術課之外,也不記得上過的任何課。雖然美術老師很保守,但我記得自己還是很喜歡他的課。不過直到現在,我還是更喜歡待在戶外。
我們會到一個叫波格斯盆地(Bogus Basin)的地方滑雪,大概離家30公里遠,駛過蜿蜒的山路才能到達。那兒的雪非常棒,比太陽谷(Sun Valley)還棒。雪場不算大,但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什么東西看起來都很大。夏天的時候,只要在波格斯盆地干幾天活——清理刷子或者干點兒別的什么——就能換取滑雪季票。有年夏天在那兒干活的時候,我們在小河邊發現了一頭已經渾身浮腫的死牛。我們用的鎬,一頭類似刀片,另一頭是個鋼制的尖頭,所以我們就用尖的那頭去刺死牛。結果鋼尖一接觸到牛的身體,我們就知道自己有麻煩了。因為揮動鎬的力量非常大,牛的身體又很僵硬,鋼尖立刻彈了回來——很可能會誤傷。使勁刺牛的時候,它會發出像放屁一樣的聲音,釋放出有毒的氣體,因為它已經腐爛了。但我們怎么也不能把牛撬起來,我記得最后我們只好放棄了。我不知道那時候為什么非要把牛撬起來。你知道,孩子嘛……就是喜歡干奇奇怪怪的事。
和其他地方的椅式升降機不一樣,這個地方是用丁字鋼把人帶到山頂。夏天的時候,在人們冬天排隊等丁字鋼的地方能找到不少東西。有些東西掉在了雪地里,等雪化了才再一次露出頭來。能找到5美元紙幣,各種零錢——找到錢的感覺真好。有次我去坐滑雪巴士的時候路過一群初中生,當時積雪大概有15厘米厚。我四處踅摸,看見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藍色小零錢包。我撿了起來,它已經被雪浸濕了。我打開,發現里面有一卷加拿大紙幣——在美國照樣也能用。我那天花了不少錢滑雪。大廳里賣丹麥小面包,我好像還給朋友買了不少。我把剩下的錢拿回家,但爸爸讓我在報紙上登了個尋物啟事,不過沒人認領,他就讓我把錢包留下了。
四年級時,我的班主任是福代斯夫人(Mrs. Fordyce),我們給她取名叫“四眼夫人”(fordyce的發音聽起來很像four-eyes)。我坐在教室的第三還是第四排,有個女孩坐在我后面。她戴個手鐲,發瘋一樣摩擦著身體。她好像沒法自控了一樣。我模模糊糊地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好像又不特別明白。小孩對于這種事總是一知半解。我六年級時的女朋友朱迪·帕特南有個叫蒂娜·施瓦茨(Tina Schwartz)的朋友。有天上學時,女孩都被叫到了另外一個房間,過了一會兒她們又回來了。我很好奇。干嗎去了?那天下午我去了朱迪家,后來我們倆又走到了蒂娜·施瓦茨家,然后蒂娜說:“我告訴你她們說了什么。”她從屋里拿出高潔絲衛生巾,蹲下來給我演示這個東西該怎么用,我真是大開眼界。
50年代時,人們成熟得較晚。六年級時學校里流傳著一則謠言:我們班有個家伙每天都得刮胡子,體形也比大多數孩子大一號。傳言說他在男廁所里對自己的陰莖做了些什么,然后就有白色液體流了出來。
我說:什么?我覺得難以置信,但又隱隱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我把它等同于某種方式的冥想。你其實不清楚一個人是怎么開智的,但身體里有種東西引導著你該如何去做。這和冥想很像。所以我想:今晚我也要試試。可我感覺要弄個沒完沒了,什么也沒發生,對吧?可突然間身體里有了這種欲望——我很納悶:欲望到底來自何處?哇哦!故事是真的,簡直不敢相信。就像人類第一次發現了火。真和冥想一樣。你學會了技巧,結果你瞧,事情發生了變化,那東西出來了。它真的存在。
我也記得還是個孩子時第一次聽到搖滾樂的感覺。搖滾能讓你做夢,帶給你不同的感受,第一次聽到時覺得那么有力量。搖滾誕生之后音樂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那種爆炸性遠不及當年的搖滾,因為它和之前的音樂太不同了,就像是憑空出現在地球上。那時候有人玩節奏布魯斯,但我們不聽那種音樂,我們也不太聽爵士,除了布魯貝克的。1959年,戴夫·布魯貝克四重奏(Dave Brubeck Quartet)發表了那張《土耳其藍色輪旋曲》(Blue Rondo à la Turk),聽了之后我都瘋了。史密斯先生有這張專輯,我在他家聽完后立刻愛上了。
50年代時,電影在博伊西人的生活中還不占太大分量。我記得在北卡羅萊納州的列尊營(Camp Lejeune)露天影院,坐在一片剛剛整修過的美麗草坪上看《飄》(Gone with the Wind)。一個夏日夜晚,在露天大銀幕上看《飄》——真美好。我不記得跟弟弟聊過電影,也不記得第一次看《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是什么時候,但它永遠刻在了我心里。我不是唯一記住它的人,它也留在了很多很多人心里。
50年代的小鎮生活是很特別的,最難形容的是那股氛圍。它很夢幻,這個詞很準確。但50年代的氛圍并非完全是積極樂觀的,我一直能感受到有什么事正在暗中涌動。有時候我天黑后還騎著車在社區里轉悠,有些房子里的燈亮著,看起來很溫暖,還有些房子里住著我認識的人。其他房子呢,里面的燈則很暗淡,有些甚至一片黑暗,我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誰。看著那些房子我就產生了一種想法:里面可能正發生著不那么愉快的事。
我沒有深想,但知道在那些門窗之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上演。
有天晚上我帶著弟弟一起出門,走到了一條街的盡頭。如今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的,但50年代,在類似博伊西這樣的小鎮,路上雖然有街燈,但燈很暗,一切也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周邊的事物似乎都融化在了黑暗之中,這讓夜晚也顯得十分魔幻。所以,我們倆就在這樣一個深夜,走到了一條街的盡頭。這時從黑暗之中——簡直不可置信——走出了一位皮膚蒼白的全裸女人。可能是因為燈光的緣故,或者她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方式,當時在我眼中她的皮膚就像牛奶一樣,同時她還滿嘴是血。她走得踉踉蹌蹌,身材走形,而且全身赤裸。我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她徑直向我們倆走來,但又好像沒看見我們。我弟弟開始號啕大哭,于是她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我想幫她一把,可那時候我還那么小,不知道該怎么做。我可能問了一句:“你還好嗎?發生了什么?”可她什么都沒說。她看起來很害怕,徹底崩潰了,雖然受到了創傷,但依舊很美麗。
我不是每次離開位于帕克環形大道的家都能見到朋友們。有天我出門去玩,那天有點陰天,我出門的時候可能還是清晨。史密斯家旁邊是揚茨(Yontz)家,他們兩家的草坪幾乎連在一起了。兩棟房子之間有塊空地,一邊種著灌木叢,另一邊是柵欄,還有扇通往一條死胡同的門。當時門旁邊的地上坐著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小孩,他正號啕大哭。我跑到他旁邊問:“你怎么啦?”可他沒回答我。所以我又靠近了一點,又問了一遍,結果他告訴我:“我爸爸死啦。”他哭得太兇了,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那個語氣簡直要讓我難受死了。我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可發覺自己幫不了他什么。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死亡是件很遙遠又很抽象的事,你不會為了它發愁。但那天,我在那個小孩身上發現了這件事的恐怖之處。
美景大街(Vista Avenue)上有各種小店鋪,比如玩具店和五金店,我們會從那些店里買東西自制炸藥。我們學會了制作管狀炸藥,在萊利·卡特勒家的地下室里一口氣做了三個,它們威力無窮。萊利自己在灌溉水渠邊上引爆了一個,回來告訴我們簡直難以置信。我把第二個扔在了維拉德·彭斯(Willard Burns)家門口。當時小孩都打棒球,上臂很強壯,我把那個東西扔得很高,它落下來,在地面上彈起,但并沒引爆。所以我又扔了一遍,這一次撞擊到地面時,它瘋了一樣爆炸了。裝炸藥的管子被炸成了碎片到處亂飛,還把隔壁戈登·坦普爾頓家的柵欄炸掉了一塊。這事兒發生的時候戈登正在上廁所,他提著褲子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卷衛生紙。我們大喊道:“等一會兒!”這東西威力大到能殺人,一不小心就會把我們的腦袋炸掉的。所以我們把最后一個扔在了空游泳池里,它炸了,但不會傷到任何人。
不過它在游泳池里爆炸時發出了巨大聲響,所以戈登和我順著一個方向溜了,剩下的人則走了另一個方向。我去了戈登家,他家客廳里有扇巨大的觀景窗,能看到前院。我們倆坐在沙發上,坦普爾頓夫人給我們做了金槍魚三明治和薯條。我在家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金槍魚只會出現在我家做的燉菜里。那之前我也從來沒吃過薯條。我們家也不給小孩準備甜點,只有一些葡萄干和燕麥餅干,都是健康食品。言歸正傳,我們倆正在吃三明治,這時一輛金黑白三色相間的巨型摩托車從觀景窗駛入眼簾,上面坐著個身材巨大的警察。他把頭盔夾在胳膊底下,走到門口,按響門鈴,然后把我們倆帶到了警察局。當時我是七年級的學生會主席,不得不給警察寫了篇檢討,陳述了作為學生領導的責任和義務。
我也因為其他事情惹過麻煩。上初中的時候,我妹妹瑪莎正好上小學,她上學必須先經過我的學校。我跟親愛的小妹妹說,經過我們學校時要沖路人豎中指,這個動作代表著友誼。我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照做,但她去問了爸爸,那一次爸爸是真的沖我生氣了。還有一次,一個小孩從他爸那里偷了不少0.22英寸手槍的子彈,也給了我幾顆。它們分量可真不輕啊,那些子彈有點像小珠寶。我隨身帶著玩了一陣,后來覺得可能會惹麻煩,就把它們裹在報紙里,再塞在袋子里,扔進了垃圾箱。冬天時我媽會在壁爐里燒垃圾,她把垃圾箱里的廢紙挑出來,在壁爐里點燃,很快子彈就在客廳里亂飛。就這樣,我又惹禍了。
有天我們在史密斯家的后院里打羽毛球比賽,突然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大家趕緊跑到街上,發現街區盡頭正燃起濃煙。我們走了過去,發現是比我們大幾歲的小孩喬迪·馬斯特斯(Jody Masters)出事了。喬迪·馬斯特斯用管子自制了一個火箭,火箭不小心點燃,把他的腳崩飛了。當時他媽媽懷了二胎,她從家里跑出來,看到大兒子已經站不起來了。他努力嘗試著,但他的腳只有跟腱部分還連在腿上,四周一片血肉模糊,還有無數燒焦的火柴頭。他們把他的腳縫了回去,他后來恢復得不錯。當時在博伊西有很多人自制炸藥,或者做些燒汽油的東西。
我們離開博伊西,搬到了弗吉尼亞州的亞歷山大,當時我剛剛八年級畢業,對于這次搬家非常不高興。很難形容那種不快,但我感覺到一個時代結束了——我弟弟說得沒錯,音樂停止了。緊接著,九年級結束后的那個暑假,媽媽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坐上了返回博伊西的火車。
我爺爺林奇也是在那個夏天去世的,而我是家里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他之前接受了腿部截肢手術,由于動脈硬化嚴重,一直沒能痊愈,于是和另外五六個人住在一家街區看護中心里,由專業護士護理。每天奶奶和媽媽都會去看他,可那天她們都有事,于是對我說:“大衛,我們今天去不了,你能不能去看看爺爺?”我答應了。那天很快就過去了,到了傍晚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還沒去看他,于是在南方初中(South Junior High)的游泳池前管一個小孩借了輛自行車,騎到了肖松尼大街(Shoshone Street)上。爺爺坐在輪椅上,正在前院里透氣。我坐在他旁邊,和他暢快地聊了會兒天。我想不起來當時具體聊了些什么——或許我問了他一些關于過往的問題,也或許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彼此保持著沉默——但我一直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接著他對我說:“就這樣吧,戴夫,我現在得進去啦。”我說:“好吧,爺爺。”我跨上自行車,騎走時回頭看了看,發現護士正準備推他回去。我順著大街一路往前騎,后來被一個綠色木頭車庫擋住了視線。所以,我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護士從屋里出來,正向爺爺走去。
我從爺爺那兒離開后直接去了卡羅·羅賓遜(Carol Robinson)家,她表弟吉姆·巴勒特(Jim Barratt)做了個籃球大小的炸彈,正準備點火引爆。他把炸彈放在了剛剛割過草的后院里,那個氣味簡直絕了。我已經很久沒聞過那個氣味了,在洛杉磯也從來沒見過剛割完的草坪。言歸正傳,他把一個直徑大約40厘米的瓷臉盆扣在了炸彈上,然后點燃導火線。那個東西炸了,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炸彈把臉盆炸了個60米高,還把泥土濺得到處都是,草地上燃起美麗的煙霧。我親眼見證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了警笛嗡鳴的聲音,以為是警察來抓我們了,于是趕快撤回了游泳池邊,把自行車還給了那個小孩。往爺爺奶奶家走的時候,我看到我媽正站在房子外面。她本來正沖我們家的車走去,但看見了我,開始瘋狂地揮起手來。于是我加快腳步跑到她身邊,說:“怎么啦?”她說:“爺爺出事了。”我開車把她帶到了爺爺所在的博伊西市中心醫院。我停車的工夫,媽媽已經先跑進了醫院。15分鐘后她出來了,我立刻明白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坐進車里后她告訴我:“爺爺死了。”
他死之前15分鐘我還和他待在一起呢。當時他對我說:“戴夫,我現在得進去啦。”回想起來,我很確定他那時候已經覺得不舒服了——可能是內出血——可不愿意當著我的面說出來。那個晚上我和奶奶坐在一起,給她講了最后一面的全部細節。后來我把事情的細節一一對照,才明白當時聽到的警笛聲不是來抓我們,而是去接爺爺的。我和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很親近,他是我失去的第一個家人,也是我深深愛著的一個人。爺爺的死對我來說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1992年的時候我又回過一次博伊西,那次是為了調查一個我認識的女孩為什么在70年代自殺了。故事的開端可以往前追溯很久。八年級畢業后我離開博伊西去了亞歷山大,那時我的女朋友是簡·約翰遜。在亞歷山大的第一年里——那時我上九年級,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的一年——我一直和簡通信,我倆的關系也還算維系著。1961年夏天再回博伊西時,我們相處了兩周就決定正式分手了。但在博伊西時,我又開始和另外一個女孩約會。之后回到亞歷山大,這個女孩變成了我新的通信對象。我們倆通了好幾年的信,在那個時候,大家的信還都寫得很長很長。
高中畢業后的那個夏天,我坐灰狗巴士去看望奶奶。這輛巴士引擎很大,發出巨響,司機在兩車道高速公路上保持著七八十邁的速度,沿途只能看到延綿不斷的山艾叢。我記得車上有個家伙,他看起來是個真牛仔。他戴著頂沾滿汗的牛仔帽,臉上刻滿皺紋,像皮革一樣,還有雙鋼鐵般的藍眼睛,全程盯著窗外,一句話也沒說。一位老派的牛仔。到了博伊西后我去了奶奶家,當時她和弗德雷夫人(Mrs. Foudray)住在一起。雖然她們都是老太太了,可都很溺愛我。她們都覺得我可帥了。那感覺真好。
奶奶把車借給了我,于是我開到一家旅館,走到二樓。那兒光線昏暗,氣氛詭異,有個冷飲柜臺,當時和我通信的一個女孩在那里工作。我問她晚上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露天電影。跟奶奶和弗德雷夫人吃過晚飯后,我就和這個女孩去露天汽車電影院了。那時候到處都是露天汽車電影院,特別方便。我們兩個在車里親熱起來,她給我講了關于她的一些事,我才意識到她可真是個野女孩。在我之后她交往的都是些奇怪的男朋友,可能類似我這種所謂的正常人都有點怕她吧。我記得她當時對我說:“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想干什么,你很幸運,因為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感覺她的生命已經朝著黑暗的方向發展了。
后來我們倆保持著通信——其實直到和佩吉結婚之后,我還一直和她以及另外兩個女孩通信。我給這三個女孩寫了很多年的信,直到有天佩吉對我說:“大衛,你現在結婚了,不應該再給這些女孩寫信了。”佩吉不是那種容易嫉妒的人,但她說:“聽我說,你寫一封小短信,她們就能明白了。”那語氣就像我是個小孩。所以我就不再給她們寫信了。
很多年后的1991年,我正在拍《雙峰:與火同行》(Twin Peaks: Fire Walk with Me),午飯時間我走進自己的拖車開始冥想。有天冥想結束后我打開拖車門,拍攝現場的一個人對我說:“有個叫迪克·漢姆(Dick Hamm)的人,他說他認識你。”我說:“迪克·漢姆?沒開玩笑吧?”我跟迪克·漢姆是小學同學,已經有幾十年沒見過了。我走過去,看到了他和他妻子,他們倆是從紐約過來的,能再見到他真好。我問他后來還見沒見過曾經和我一起去露天影院的那個女孩,他說:“沒有,她死了。她跳進大運河里自殺了。”我開始琢磨:背后有什么故事?她發生了什么?所以電影拍攝結束后我回到了博伊西,想調查一下這件事。我去圖書館查了和這個女孩相關的文章,看到了關于她死亡的警方報告。
這個女孩后來嫁給了一個比她歲數大的男人——她兄弟和父親都不太喜歡他,與此同時,她還和博伊西當地一位地位顯赫的人保持著婚外情關系。有個周五晚上,這個家伙和她攤牌分手了,她非常絕望。她掩飾不住自己的悲傷,所以可能被她丈夫察覺到了。到了周日早上,有位鄰居組織了早午餐餐會,他們夫妻倆是分頭來的。據說她丈夫先行離開餐會回家了,過了一會兒她也回家了。她進臥室拿了把西部風格的0.22英寸手槍,接著走進洗衣房,對準自己的胸部開了一槍。接著,她蹣跚地走出房子,死在了家門口的草坪上。我一直在琢磨:假如想自殺的話,干嗎還要走到家門口的草坪上來?
根據警察的調查結果——我覺得他們肯定得到了她情夫的口信:這就是自殺,別瞎調查,不小心就會殃及我,你們別他媽亂找麻煩。這件事就被壓下來了。我去了警察局,故意想套他們的話:“我正在給電影找靈感。你們這兒最近有沒有女孩自殺的案件?”沒有奏效,他們絕對不會再提這起案子。我得到許可調取犯罪或自殺現場的照片,填好表格交上去時,他們卻說:“真抱歉,那年的資料我們已經銷毀了。”我在這個女孩還年輕、她的生命剛剛開始時就認識她了,可我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什么走上了這樣一條路。
但我知道,“我們是誰”其實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管這叫生死輪回,我也相信我們已經在人世間走了很多很多遭。“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自然規律。
在這一生,你的過往一定會以某種方式回訪。想象一下打棒球:你把球擊飛,直到球再觸碰到某個物體,它才會往回飛。這期間已經產生了巨大的空白空間,球也已經離開了很久。但它終將往回飛,向你的方向飛去,而你正是一開始擊球的那個人。
我也覺得命運在我們的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否則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我怎么就能獲得一筆獨立電影制作者獎金,然后去了美國電影學院高級電影研究中心(Center for Advanced Film Studies at the American Film Institute)呢?你怎么就會遇到某個人,和她相愛,但就是沒有遇到剩下那么多的其他人呢?你的天性已經在那么大程度上被決定了,雖然父母和朋友能產生部分影響,但你卻一直還是最初的那個你。我的幾個孩子個性都不一樣,他們都有獨立的人格,而且從一出生起就帶著他們各自的小天性了。你有機會認識他們,你那么愛他們,但對于他們將來會走上什么樣的人生道路,你其實起不了什么作用。很多事是注定的。不過兒時的經歷確實能塑造一個人,我在博伊西度過的時光對我就有巨大影響。
那是1960年8月的一個夜晚,是我們在博伊西的最后一晚。我家車道和史密斯家的車道之間有塊三角形的小草坪,我爸、弟弟、妹妹和我都站在那塊草坪上和史密斯家的男孩道別:再見了,馬克,丹尼,蘭迪,還有格雷格。突然史密斯先生也出來了,我看到他和我爸說了幾句話,又握了握他的手。我盯著他倆,開始感覺到眼前這一切的嚴肅性,開始明白這是無比重要的最后一夜。和史密斯家做鄰居的這些年里,我還從來沒和史密斯先生單獨說過話,但他這個時候沖我走了過來。他伸出手,我握住了。他可能說了些什么,比如“我們會想你的,大衛”。但我完全沒聽清,因為那時我已經哭得稀里嘩啦的了。我意識到史密斯一家對我來說多么重要,也意識到博伊西的朋友們對我來說多么重要,他們在我身體里越來越沉,直至深入骨髓。那是種超越了悲傷的感受。第二天,我將邁入未知的黑暗之中。我透過淚眼看著史密斯先生,我們結束了握手。我說不出話來。那絕對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黃金時代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