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現代政治學的發端與拓展:北京大學政治學(1899-1929)
- 金安平 李碩
- 3183字
- 2020-10-23 11:16:44
第一章
導論
與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相比,中國的近代史是短暫的。但這個短暫的近代又是不尋常的,轉型的痛苦與艱難,使得這一時期顯得過于漫長。中國近代的社會轉型,有外部的內部的、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文化的多種因素參與其中。在這個多元近代化的進程中,近代學術和近代教育的發展為中國的近代化提供了思想文化基礎。
近代學術和近代教育是以近代意義的大學為重要依托和基地的,而大學又是以學科和學系的建立與形成為基礎和核心的,它們互為影響因素。因此,在近代學科史的研究中,必須要有學術、學科、學系三位一體的綜合視角,將學術史、學科史、學系史結合起來研究,才能接近準確的描述和把握。這種研究視角對于近代社會科學的研究同樣重要。
但對于近代社會科學的“學科劃分”,一直存在爭論。一方面,專業化、精細化的分類研究促進了科學的進步和現代學術的發展,另一方面,分科又“將社會研究劃分為歷史、政治、經濟、社會、人類等互相分割的學科”,尤其是“這套學科劃分準則內含著對掌權勢者有利的理論前提和意識形態……在它們一一被建構出來的期間,國家政權的力量一直扮演著及其重要的角色”。[1]
20世紀之前的學科劃分導致一批帶有歐洲中心主義的新知識范式的產生。20世紀之后,又產生了一批美國色彩和印記的社會科學新范式,并隨著美國在全世界影響的擴散,逐漸成為世界性的包括后發展國家和轉型國家的學術模式,新的研究范式和學術評價標準漸漸成為了學術現代化的標準之一。學科學術發展進程中的這段歷史,是研究中國近現代學科發展必須要考慮的客觀背景。
在中國各近代學科的發育發展中,近現代政治學學科的建立和發展是最能反映中國社會轉型以及近代化進程的學科之一,它對中國政治近代化過程的學術折射最為典型;同時它也是中國最受外來影響的學科之一。面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現代化的來臨,中國曾處于既迎又拒、半推半就的矛盾糾結中。在傳統國家向現代國家轉變前夕,中國急需現代政治知識尤其是現代國家知識的積累和傳播作為建設現代國家之政治思想準備。以“國家理論”為核心的西方近代政治學學科與學術,在19世紀末的美國形成不久后就被引進和落地中國,成為當時中國最權威、地位最高的大學的專業之一,成為中國高等教育體系中重要的學科,這比起其它近代學科的產生與傳入要迅捷得多,這是中國被動現代化中的一次相對主動的對接,是中國近代社會政治轉型在學術發展上的映現和必然。盡管如此,近代政治學學科在中國的落地與生長也依然是一個艱難曲折復雜的過程,這一復雜過程既表現為中國對近代政治學學科的認識和理解有很多誤讀,也表現為這一學科發生成長處在與舊的學科體系糾纏和分離中難以厘清。
中國近代政治學學科的出現和生長最早始于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不是偶然的。因此本書作為“中國百年政治學學科學術發展史”的第一卷,將以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的政治學系和政治學學科的發生和發展作為切入點和開篇,這是這個學科發展的邏輯起點,也是這個學科發展歷史的真實:北京大學是中國近現代政治學的發源地,北大政治學的早期發展構成了中國現代政治學的發端。研究和考察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政治學的發生發展是探討中國政治學百年發展史,研究政治學學科與學術的發展與國家政治發展關系的一種必要前置研究。
本書研究的是中國近現代政治學的前三十年,也是北京大學政治學系發展的前三十年。關于中國近現代政治學歷史的研究,目前已經有以孫青的《晚清之西政東漸及本土回應》、孫宏云的《中國現代政治學的展開:清華政治學系的早期發展(1926—1937)》、王向民的《民國政治與民國政治學:以1930年代為中心》等為代表的一批非常有分量的研究專著。本書的寫作也包含著對這些學術成果和研究者的真誠致敬。
本書的可能貢獻主要是在兩個方面。第一,研究所涉時間的起始要遠遠早于上述著作,即從現代政治學在中國落地與生長的源頭1899年開始寫起。據目前掌握的材料看,1899年秋,京師大學堂設立“政治專門講堂”,可以被視為北京大學政治學的學科淵源和學系淵源[2]。截止的時間選在1929年,是因為1927年9月至1929年8月期間北京大學被奉系軍閥北京安國軍政府強行與8所大學合并,北京大學之名一度“不復存在”,北京大學大批教師陸續離校南下,結束了北京大學學科發展包括政治學學科發展的最初黃金時期。與本書有同樣看法的是美國學者魏定熙[3],他的研究北大早期歷史的著作《權力源自地位》直接就以“北京大學、知識分子與中國政治文化,1898—1929”為副標題,其理由也是隨著北京喪失首都地位后的1929年出現北京大學教師南下潮導致北京大學影響的衰落[4]。但另一方面,北京大學政治學系教師的大批南下,也加快了政治學在全國的拓展,由此開始了現代政治學在中國的新版圖。第二,與大部分著作實際上是側重政治學的學術史研究有所不同,本書是將政治學的學系、學科、學術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尤其側重學系建制的研究。其理由是一個現代學科的形成、生長和成熟,通常是要借助大學的課程體系和專業設置、通過大學以學系為單位的本科生、研究生的培養以及學科建設來完成的,學科和學術的規范和持久的發展必須基于大學學系的建立。
本書第一章主要研究為什么是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成了現代政治學在中國落地生長之地,其特殊地位如何具備了接納現代學科的條件。
第二章從政治學學科建立的角度,以京師大學堂的三個辦學章程為文本分析對象,描述政治學學科專業從籌劃到初具規模的過程,并對京師大學堂時期與政治學科相關的課程與畢業學員做個案分析和群體素描。
第三章從政治學學系建立的角度,以北京大學政科、政治學門、政治學系的演變為分析對象,描述北京大學政治學學系建制完成的過程,并通過對民國初年北京大學政治學系的基本架構、政治學專業的學生結構與畢業生去向的考察,分析早期政治學專業的學術培養目標與完成程度。
第四章從政治學學術發展的角度,以北京大學政治學系教師和學生的學術貢獻為分析對象,從北京大學早期政治學學術共同體的初步形成、北大早期政治學的學術積累和影響幾個層面,研究早期北大政治學的“知識資源”向“學術資源”的轉化過程,呈現北京大學如何成為中國現代政治學的最早學術重鎮。
第五章通過北京大學政治學與清華政治學、燕京大學政治學的關系以及北京大學政治學教師南下的案例,探討在全國范圍內政治學專業和學系的建立過程中北大政治學的影響,為以后各卷研究現代政治學在中國發展的新版圖做一鋪墊。
本書的附錄是以資料形式呈現研究的另一種成果形式。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北京大學政治學早期的資料并沒有得到系統的完整的保存,北京大學政治學早期發展資料的收集和整理本身就是一項復雜的、但又是必須要做的工作。這不僅是本項研究所必須,是記錄和還原歷史所必須,也是給以后的研究者減少資料收集時間而能專心致志的研究提供的一種方便。這些基本資料年代久遠、收藏不規范,很多資料可能是第一次被整理和展示,它們將成為本研究的一個有特色的部分。
這些資料包括:
附錄1.京師大學堂法政科任教教員名錄及簡介(1898—1911)
附錄2.京師大學堂仕學館進士館學員名錄及簡介
附錄3.北京大學政治學系(1912—1929)任課教師名錄及簡介
附錄4.北京大學政治學系(1912—1929)畢業學生名錄及簡介
[1] [美]華勒斯坦等著:《學科·知識·權力》,劉健芝等編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3頁。
[2] 因1899年秋同時還設立了史學、輿地等專門講堂,所以在北京大學歷史系系史中,也是將1899年作為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的最早的學科淵源和組織淵源。參見郭衛東、牛大勇主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簡史》,北京大學歷史系2004年。
[3] 魏定熙(Timothy B. Weston),畢業于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師承著名學者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教授,現為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副教授,研究領域為中國近代知識分子、政治文化和新聞媒體
[4] [美]魏定熙著:《權力源自地位:北京大學、知識分子與中國政治文化,1898—1929》,張蒙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