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人們
我常常想念著[1]不幸的人們,
如同暗室的囚徒窺伺著光明,
我們更痛地撫摸著我們的傷痕,[4]
有春閨的怨女和自溺的詩人,[7]
是誰的安排荒誕到讓我們諷笑,
笑過了千年,千年中更大的不幸。
誕生以后我們就學習著懺悔,[8]
我們也曾哭泣過為了自己的侵凌,[9]
這樣多的是彼此的過失,[10]
仿佛人類就是愚蠢加上愚蠢——
是誰的分派[11]?一年又一年,
我們共同的天國[12]忍受著割分,
所有的智慧不能夠收束[13]起,
像一只逃奔的小鳥[16],我們的生活
孤單[17]著,永遠在恐懼下進行,
如果這里集腋起一點溫暖[18],
一定的,我們會在那里得到憎恨,[19]
然而在漫長的夢魘驚破的地方,
一切的不幸匯合,像洶涌的海浪,
我們的大陸將被殘酷來沖洗,
洗去人間多年的山巒的圖案——[20]
是那里[21]凝固著我們的血淚和陰影。
而海,這解救我們的猖狂的母親,
永遠地溶解,永遠地[22]向我們呼嘯,
呼嘯著山巒間隔離的兒女們,[23]
我都聽見了她的不可抗拒的聲音,
低沉的,搖動在睡眠和睡眠之間,
當我想念著所有不幸的人們。
一九四〇,九月。[27]
(初刊于香版港《大公報·文藝》第948期,1940年10月16日;后刊于《柳州日報·布谷》第6期,1942年3月15日;后收入《探險隊》《穆旦詩集》《穆旦自選詩集》《穆旦詩文集》。現錄《探險隊》版。)
[1] 詩文集版,缺“著”。
[2] 《穆旦詩集》版,缺“失”。
[3] 《柳州日報》版,缺“,”。
[4] 《大公報》版、《柳州日報》版,“,”作“;”。
[5] 《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遙遠”作“遺忘”。
[6] 《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野蠻”作“血肉”。
[7] 《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本行均作“是非和成敗到今天還沒有斷定,”;《大公報》版,“自溺的詩人”作“×血的詩行”。按:此處疑為“嘔血”,但字跡漫衍,難以確斷。
[8] 《大公報》版,從本行開始直到第3節第4行,即“一定的,我們會在那里得到憎恨”一行,幾乎完全不同:古代的信仰懈散在黑暗里,我想念著不息的虔敬的人們,我們看見了火,他們熱狂地奔跑,永遠摸索著更多的苦幸和生活,于是我聽見了踐踏,互擊,和呻吟,多少躑躅在黃昏的街頭的正是他們,在茶座上呆癡著無數陰郁的臉,在酒樓里多少瘋狂的苦笑和嘶聲。沒有什么希望我們能夠分享,為了慰藉,人們必須遠遠地分離:在憎恨的人群里,我常得到溫暖,而我所愛的卻給了我傷痕。
[9] 《穆旦詩集》版,本行作“我們又固執得像無數的真理和犧牲,”;自選集版,作“我們又固執得像無數的‘真理’和犧牲,”。
[10] 《柳州日報》版,缺“,”。
[11] 《柳州日報》版,“分派”作“安排”。
[12] 《柳州日報》版,“共同的天國”作“未來的樂園”。
[13] 《柳州日報》版,“收束”作“收拾”。
[14] 詩文集版,“愿心”作“心愿”。
[15] 《柳州日報》版,“已”作“是”。
[16] 《柳州日報》版,“鳥”作“鳥兒”。
[17] 《柳州日報》版,“孤單”作“掩遮”。
[18] 《柳州日報》版,“集腋起一點溫暖”作“有一聲疲弱的呼喊”;《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溫暖”作“愛情”。
[19] 《柳州日報》版,“我們會在那里得到憎恨,”作“那里就會得到剛強的憎恨;”。
[20] 《柳州日報》版,“——”作“。”。
[21] 《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缺“里”。
[22] 《柳州日報》版,缺“地”。
[23] 《柳州日報》版,“,”作“;”。
[24] 《大公報》版,“黃昏”作“灰色”;《柳州日報》版,作“炭色”。
[25] 《大公報》版,“碎裂”作“痛裂”。
[26] 《大公報》版,缺“,”。
[27] 《大公報》版,署為“一九四0,九月,×塘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