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在醫院的日光室里，陽光穿透玻璃窗，如溫泉一般灑進來。我把你帶到這兒，小寶貝，是想讓你看看天空——像矢車菊一樣湛藍的天空，還有你出生的城市——波士頓的那些磚石建筑。可你卻在酣睡，沒有一點點想要醒來的跡象。

昨晚，你依偎在我的臂彎里。我抱著你，讓你的身體緊緊貼合在我的腹部外面，而不再是里面了。你那一彎一曲、一凸一凹的體型，如同我自己的，再熟悉不過了（我對你腳后跟的形狀特別熟悉，許多個星期以來我都能在肚皮下感覺得到，就在左肋下方的位置）。凌晨3點，你醒了。你爸爸說他在陪護床上望過去，發現你正瞅著墻上的一片亮光。我睡覺時，他把你抱進懷里，在墻上演手影戲給你看。他說你專注地看著——他強調“專注”一詞。他說表演結束后，你把注意力轉到了他的臉上，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爸爸說你具有一種善于觀察、勤于探究的精神。

你的左手從襁褓上面晃了出來，可你還是沒有醒。小手背上的血管走向和我的一模一樣。我一刻不停地看著你，欲罷不能。難怪媽媽們都聲稱自己記不清分娩時的情形。你占據了我所有的腦細胞。僅僅是你的呼吸聲——堪稱奇跡——就讓我無法分心。你的頭發散發出那種海水的氣味。你的耳朵后面跳動著的脈搏。你那黃油般的皮膚。我太想記住你的一切了，都無暇回憶我昨日的生活。

玻璃窗外的世界，鳴鳥在覓食，在樹上歇憩。有些鳥將在今晚啟程，一路飛往委內瑞拉。磯鷂、珩和寬翅鷹已啟程飛往巴塔哥尼亞和巴拿馬。蝙蝠正飛往肯塔基州和田納西州的山洞。大西洋上，遷徙加勒比海的駝背鯨途經這里。甚至就在此時，遠在魁北克的加拿大雁正沖著我們這個方向鳴叫。今天是啟程的好日子。

每每看著你，我都在想，現在我不能死。

我為你取名為費思。^[1]

1998年9月26日晌午

[1] 費思，即Faith，本義為“信念”，是貫穿本書的文學意境。——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