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工程師的好奇和一家公司的名譽掃地

在世界汽車史上，恐怕沒有比今年9月底面向公眾曝光的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的丑聞更令人震驚的了。該公司旗下的柴油機型汽車如VW帕薩特、捷達、甲殼蟲，還有奧迪品牌的車輛A3（總共1 100萬輛），被檢測出排放的一氧化氮嚴重超標5—35倍，與公司所承諾和保證的綠色環保背道而馳。丑聞一出，德國大眾公司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其市值也受到巨大沖擊，一日之內損失達150億美元，CEO也在一周后引咎辭職，而日后的問題汽車召回還將持續很久。德國大眾從此將走在贖罪的道路上。

然而，發現德國大眾汽車有問題，并且堅持不懈研究到底的卻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美國工程師，專業從事柴油機汽車排廢氣研究。他早年曾在美國的克萊斯勒汽車公司和日本的本田汽車公司工作過，2009年開始在一家很小的非營利機構ICCT（International Council for Clean Transportation）工作，其宗旨是保護環境，減少對人類健康有害的空氣污染。雖然他姓German（中文的意思就是德國人）名John（約翰），但他一開始關注大眾汽車的問題不是因為自己對這家德國公司感興趣，而是其德國同事（Peter Mock）向他提起了自己的測試結果。之后，他們又得到歐洲環保部門的報告，其中就有對大眾汽車尾氣測試結果的質疑。關鍵的可疑點在于：這些汽車在標準的歐洲測試機構檢測的結果全部符合標準，但是路測的時候卻遠遠超標。German先生覺得好奇，但他一直對德國大眾非常信任，所以就抱著學習的態度，想在美國測試一下，看看這些汽車是如何使柴油發動機的排氣系統達到標準的。

因為ICCT是一家非營利機構，并無German先生所需要的各種檢測設備，因此他就聯系上了西弗吉尼亞大學（West VirginiaUniversity）的Daniel Carder 教授及其研究團隊，出資5萬美元，請他們幫助完成這項研究。研究的初步結果出來的時候，大家都驚呆了，但還不敢相信。為了保證數據的準確性，該團隊反復測試，最長的旅程是將測試汽車從加州的圣地亞哥開到西雅圖，差不多窮盡了美國的西海岸線。結果不容置疑：德國大眾在這些汽車中安裝了一個電腦軟件，該軟件在方向盤不動、輪子旋轉的時候（也就是標準的檢測狀態下）會自行調整給出合適的一氧化氮排放數據。那還是2014年春天，距今一年半以前。他們立刻寫了完整的調查報告，交給美國的環境保護部門（EnvironmentalProtection Agency，EPA），同時也把報告交給了德國大眾公司的有關負責部門。他們希望該公司立刻采取行動，而且解決這個問題（在他們看來問題不難解決，花費也不高），那么他們研究的終極目標也就達到了。

EPA收到報告后，也很快與德國大眾接洽，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并且主動提出如果對方需要任何幫助，EPA都樂意提供。德國大眾答應立刻采取措施。可是半年之后，當EPA再去檢查德國大眾在美國出售的汽車時，發現那個作假的電腦軟件仍然在使用。很顯然，德國大眾是有意為之！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嚴重了，出乎所有研究者和調查者的意料。一個全球大公司，竟然做如此瞞天過海、欺世盜名之事，而且在被揭穿之后還置若罔聞、欲蓋彌彰，真真忍無可忍、天理難容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EPA才最后決定將此事公之于眾。其后果也許會導致這家已有八十多年歷史的公司的終結和毀滅。而對于German先生來說，他至今都覺得此事不可思議，怎么自己突然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當然他更覺得德國大眾的做法令人匪夷所思，既然別人已經逮到了你作弊，你為什么不立刻放下“屠刀”、重新做人呢？

German先生的這兩個問題都值得我們深思。作為個體，我們常常會覺得自己的弱小和微不足道，要改變世界不知從何談起。但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兢兢業業地把自己的那份工作認真完成，做到極致，說不定就撬動了改變世界的杠桿。German先生的努力最后帶來的是對整個汽車行業管理的顛覆，也是人類健康和環境保護的福音。而德國大眾公司之所以會墮落至此，恐怕與其整個的公司治理結構（有強烈的政府參與色彩）及其管理哲學和理念有著深刻的聯系。

一位工程師的好奇居然導致了一家大公司的名譽掃地，這個故事中的真正因果關系你看明白了嗎？

2015年10月于美國西雅圖，載于《管理視野》第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