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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安全事件的源頭追溯

從上述安全事件的起因可以看出,凡是涉及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公民個體安全等主體利益的,均屬于安全事件。由于安全事件自身更豐富的內涵,它可以包括危機事件、災難性事件、緊急事件等,并可以在不同的范圍內指向具體的安全事件。然而,中國的安全事件固然種類繁多、事發頻繁,對于其類型化的整體法學理論分析卻基本處于空白狀態。目前的研究主要圍繞起因事實分類展開,其成果集中在重大自然災害的減災防災,傳染病預防,生產安全(包括煤礦等企業生產安全、建筑安全、交通運輸安全、食品安全等),群體性事件、突發性事件、恐怖主義事件的預防和處置,違法犯罪的預防和打擊,信息安全,生態安全等等。就法律對個人利益保護的范圍而言,幾乎所有的領域和專業都會遭遇到安全事件,這些安全事件也概無例外地會侵害個體利益。安全事件在為理論分析提供豐富素材的同時,也帶來了困惑:應該以什么樣的標準對安全事件予以類型化,才能夠針對性地分離出公民安全事件,并建構安全供給方案?國際關系對安全困境以及社會學對風險社會的認識的解讀,為安全事件的類型化與系統轉向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一、安全困境:從國家安全事件到人的安全事件

長期以來,充斥著競爭與隔閡的國際關系都處于非安全狀態之中,也因此產生了傳統安全事件和非傳統安全事件的分類,盡管這一分類尚未達成足夠的共識。根據有關學者的解釋,“傳統安全是指以政治和軍事安全為主要內容的安全,側重于國家安全,非傳統安全則幾乎涵蓋了除政治、軍事安全之外一切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和問題,但是偏重于人的安全。由于非傳統安全的提出,導致傳統上國家安全內容為核心的安全目標發生轉向,造成人的安全則直接挑戰以國家安全為中心的安全觀”[1]。在傳統安全中,約翰·赫茨(Herz)在1951年首先提出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概念,“在無政府狀態的國際環境中,民族國家(或地區)間的相互不信任,相互懼怕,安全成為首要目標。為獲得安全,各國竭力增加軍費,力圖獲得軍事上的優勢,改善自身的安全狀況。但由于軍備競賽是互動的、無休止的,一國的軍事優勢很快被其他國家同樣的擴軍努力所打破,因此使得絕對的安全變得不可能,各國陷入了一種無法解脫的困境之中”[2]。赫茨把安全困境定義為一種社會情勢:“在這種情勢中,權力的單元發現它們自己在任何時候都是并肩存在,在它們之上沒有更高的權威把行為的標準強加給它們,從而使它們彼此互不攻擊。在這種情況下,由相互猜疑和恐懼而產生的不安全感驅使這些單元去爭奪更多的權力以獲得更大的安全。但這種努力證明有違自己得到安全的初衷,因為十全十美的安全最后是不可能得到的。”[3]安全困境一方面揭示了安全事件的附隨特質,只要有權力和競爭,安全事件就會一直相伴而生;另一方面則闡釋了安全事件的蝴蝶效應,一個權力單元的舉動會引起連鎖的反應,從而在加大安全供給成本的同時,使安全的實現變得愈發艱難。

(一)安全困境與破窗理論[4]

安全困境的內核在解釋傳統的國家安全對抗中得到屢試不爽的驗證,軍備競賽和世界大戰均是利益單元無法沖破安全困境而造成的惡果。在非傳統安全中,安全困境同樣堅固地存在,因為在衡量人的安全利益時,其判斷的實質標準較國家安全更為復雜和不確定,但底線標準依然和傳統安全保持高度一致——稀缺與競爭。人的安全歸根結底受制于正義的公正分配,部分也受到主體個性化的思維和行為的影響。整體而言,人的安全和國家安全的實現均面臨基于不信任和非對稱所導致的安全困境,在提高安全供給水準的同時,也刺激著安全事件的加速增長。安全困境理論與犯罪學上的破窗理論并不完全對立,破窗理論認為改良和優化違法犯罪環境,可以有效地消滅違法犯罪欲望,這是一種旨在通過柔性對策獲得安全的理論基礎。安全困境則認為在日益彰顯的安全供給策略下,安全事件與過度安全策略恰好成正相關,更多的安全措施并不能導致更好的安全結局。通過對比剛性的安全困境理論與柔性的破窗理論,可以初步達成一種觀念,安全需要剛柔結合的策略性方案。

(二)安全困境與安全化

傳統安全在過渡到非傳統安全的過程中,有力地瓦解了威權國家、集權國家的話語霸權,否定舉凡安全事件都要提高到國家和集體的偽神圣地位,而必須具體分析事件的實質性危害和影響,將尊重人的利益和權利放在與國家安全獨立、并列乃至于優先的位置,從而使關注人的安全成為衡量傳統和非傳統安全的主要標準。但這并不意味著非傳統安全就是以人的安全為核心,必須提防非傳統安全中安全困境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安全化。維佛(Ole Waever)指出:“將某種發展變化稱為安全問題,國家就可以要求一種特殊的權利,一種首先,也總是由國家及其精英來定義的權利。”[5]維佛所言的“安全化”,意在防止將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和問題都貼上非傳統安全的標簽,因為安全化能給特定的組織和機構帶來某種特權,但是如果所有的領域和問題都安全化了,那么安全及安全化本身也就毫無意義了。安全困境本身不是安全事件的區別標準,而是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產生的結果,但是,這一結果卻因為其結構性特征,構成了從國家安全事件到人的安全事件的內核,它展示了從國家到人的安全事件的三條基本定律。第一,安全事件對輻射對象的利益損害具有全局性,非此即彼只有在個案中才偶然存在,大多數情況下,安全事件會涵蓋從國家到個人的利益,因而具有全局性;第二,安全事件與安全供給之間具有正相關性,提高安全供給的水平和能力并不一定是安全的理性解決方案;第三,安全事件會成為權力集團的重要權杖,由于安全事件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國家和社會以及個人利益,權力集團往往偽飾安全事件的主要目標,達到控制和瓜分利益的目的。

二、風險社會:外部安全事件和被制造的安全事件

安全困境理論是從安全事件的微觀內核出發,尚不能展示安全事件的發展背景;社會學的風險理論則從整體上展示了安全事件從自然法則到人造危險的轉變過程。隨著文明的進步,人類不斷實現知識增量和技術革新,但是哈耶克所斷言的知識有限和理性不足始終是人類無法逾越的障礙,人類對自然的認識還相當有限,面對如大地震、臺風等自然災害依然束手無策。傳統上的風險正如烏爾里希·貝克所言:“完全逃脫人類感知能力的放射性的、空氣、水和食物中的毒素和污染物,以及相伴隨的短期和長期的對植物、動物和人的影響。它們引發是系統的、不可逆轉的傷害,而且這些傷害一般是不可見的。”[6]在風險社會中,人類利用日益增長的知識改變現實世界,在制造甲收益的同時產生了乙危險,因此吉登斯指出:“在所有傳統文化中、在工業社會中以及直到今天,人類擔心的都是來自外部的風險……然而在某個時刻,我開始很少擔心自然能對我們怎么樣,而更多地擔心我們對自然所做的。”[7]這標志著外部風險(external risk)所占的主導地位轉變成了被制造出來的風險(manufactured risk)占主要地位,被制造出來的風險對于人類的現實危害更甚,很快將取代外部風險——傳統意義上的具有周期性與固定性的自然災害。

(一)被制造的風險

被制造的風險主要表現為違法犯罪的大量增加。以中國為例,據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披露,2003—2007年全國各級法院判處刑事犯罪約418萬人,比前五年增加了30%。其中,共審結爆炸、殺人、綁架、搶劫等嚴重犯罪案件120萬件,占28.7%[8]。犯罪學原理顯示,居民收入基尼系數與各種違法犯罪活動的相關系數都很高或較高。隨著我國居民收入差距的不斷拉大,違法犯罪活動越來越嚴重。公安機關對刑事案件的立案數據統計也反映出類似的趨勢,“1981—2004年,全國犯罪率從89起/10萬人上升到363起/10萬人,增加了3倍,犯罪率以6.3%的年均增長速度在快速上升。而如果參照很多國家的做法把治安案件作為輕罪案件納入犯罪統計中,那么我國的犯罪問題將更為嚴重。根據可以得到的統計數據,以公安機關受理的治安案件為例,1986—2004年,全國治安案件立案率,年均增長速度10.1%。我國刑事犯罪與貧富差距問題有著緊密的聯系,突出的表現是侵財犯罪特點最為普遍,1981—2004年侵財犯罪占全部刑事犯罪總數的比例年均在80%以上。”[9]至于極具中國特色的概念——群體性事件,盡管不構成違法犯罪,但同樣嚴重影響個體安全利益,也屬于被制造的安全事件。在過去二十年,中國的群體性事件大幅度增長,勞資工傷糾紛、農村征地補償、城市拆遷補償、企業改制安置、大型工程移民、地理環境污染等成為引起群體性事件的直接原因。人類生存本身就意味著與各種各樣的風險去抗爭,在早期階段主要是面對自然風險;在現代社會,人類則因為自身的不確定性和對未來的無助,必須接受改造后的世界與自由組合的社會所共同構造的風險。因此,盡管風險種類頗多,還是可以根據傳統的違法犯罪等人為因素進行劃分,也可以根據引起安全事件的原因,可以將其劃分為在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占據主導地位的外部安全事件,以及在后工業社會占據主導地位的被制造出來的安全事件。由于人的活動范圍和力度在無止境地擴張,被制造的風險發生的頻度和危害的程度也遠較外部公共安全事件更顯著。

(二)風險制度化與安全制度化

被制造的風險在構成風險社會基本內容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制度化,這種制度化呈現出對立的同步制度化效應,即風險制度化和安全制度化。“近代以來一系列制度的創建為這兩種矛盾的取向提供了實現的環境以及規范性的框架。與市場有關的諸多制度(典型的是股票市場)為冒險行為提供了激勵,而現代國家建立的各種制度則為人類的安全提供了保護。但是無論是冒險取向還是安全取向的制度,其自身帶來了另外一種風險,即運轉失靈的風險,從而使風險的‘制度化’轉變成‘制度化’風險。”[10]貝克認為制度最重要的東西是責任,責任包含在簡單現代性的“保險原則”中,而在反思的現代性中,隨著對危險應負的責任陷入空間、時間和社會的不可預測性,保險原則不再能夠成立。

風險制度化的對策只能是安全制度化,并且應該根據安全事件的各種類型區別應對,為了防范責任在反思的現代性中落空,必須通過“再造政治”的安全制度化以應對風險。安全制度化首先要樹立起針對風險的正確的判斷標準,不能過度迷信專家的專業知識,很多風險即便是基于常識也可以得出相對客觀的結論,當然這并不是要否定專家在風險判斷中的權威性,而是希望通過風險判斷的專業化與大眾化的結合,加強人們對于風險的切身體會和直覺認識,進而形成貼近實際的標準。其次,針對不同風險采取的應對策略和方式方法也必須保持開放,鼓勵大眾的積極參與和不斷更新,只有根據現在和未來的預期才能夠使決策具有針對性。最后,無論參與者的選擇,還是決策機制的構建,都必須以最終達成具有拘束力的規范為目的,規范不僅僅是應對風險之需,也是對參與者和決策者自身行為的約束,從而建立起風險應對中的權力制衡機制。[11]

(三)反思現代性與安全國家

風險社會的核心議題是如何排除危機、降低風險,從而使其對主體利益的減損降到最低,這與傳統工業社會強調社會化大生產以及財富創造和再分配形成鮮明對比。風險的存在使得任一主體都無法聲稱擁有不可動搖的利益,這導致工業社會中追逐財富和權力的思維方式必須得到矯正,必須通過對風險的反思重建現代性。反思現代性的前提是風險具有四個特點:第一,風險造成的災難不再局限在發生地,而經常產生無法彌補的全球性破壞,因此風險計算中的經濟賠償無法實現;第二,風險的嚴重程度超出了預警檢測和事后處理的能力;第三,由于風險發生的時空界限發生了變化,甚至無法確定,所以風險計算無法操作;第四,災難性事件產生的結果多樣,使得風險計算使用的計算程序、常規標準等無法把握。[12]反思現代性的根本動因是“有組織地不負責任”(organized irresponsibility),并體現了當下治理制度在風險社會中面臨的困境。

盡管現代社會的制度網絡高度發達,但是在風險社會來臨的時候卻無法有效應對,難以承擔起事前預防和事后解決的責任;同時,各種治理主體在面臨詰難和問責時為了自身利益,反而援引法律等具體制度作為狡辯利器,達到有組織地不承擔最終的法律責任的目的。法治國家苦心經營的一套規范體系不足以解決風險社會的危機,在法治國家中,維護人的尊嚴和自由居于核心地位,并將其作為整個憲法體系的基本規范,這與風險社會必須追求安全的目標有時候大相徑庭,只有安全國家的理念或許才能應對。對于安全國家,可以從形式和實質兩個層面進行理解,就形式而言,不管是公法還是私法,都必須突出強調其安全性,以最大限度地保障社會成員的安全;就實質而言,應該推動從國家到社會乃至于公民個體重新審視不同的價值訴求,通過有意識的行動實現對個體以及整體安全利益的維護。

[1] 柳建平:《安全、人的安全和國家安全》,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5年第2期,第56頁。

[2] John H.Herz,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 the Atomic Ag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9.p.231.

[3] Brian Frederking Resolving Security Dilemma:A Constructivist Explanation of the INF Treaty,Ashgate Publishing Ltd.,2000,p.2.

[4] 1982年3月,威爾遜和凱林在美國《大西洋月刊》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破窗”——警察與鄰里安全》的文章,首次提出了“破窗”理論(“Broken Windows”Theory)。該文以“破窗”為喻,形象地說明了無序的環境與某些犯罪之間的關系。即:如果一個公共建筑物的一扇窗戶損壞了并且沒有及時得到修理,很快該建筑物的其他窗戶也會被損壞;因為壞的窗戶表明沒有人關心它,那么損壞其他更多的窗戶也不會有什么不良的后果。作者據此指出,公共場所或鄰里街區中的亂扔垃圾、亂涂亂畫、打架斗毆、聚眾酗酒、強行乞討等這些較小的無序和破窗一樣,如果得不到及時整治,就會增加那里的人們對犯罪的恐懼、導致社會控制力的削弱,從而引起更加嚴重的無序甚至犯罪;而如果警察和社區能夠積極地干預這些可能誘發犯罪的無序環境,就可以有效地控制、預防和減少無序的累積和某些犯罪的發生。參見James Wilson and George L.Kellin,Brolen Windows:The Police and Neighborhood Safety,The Atlantic Monthly,vol.249,no,3(March1982),pp.29—38。

[5] 〔澳〕克雷格·A.斯奈德等:《當代安全與戰略》,徐緯地等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6頁。

[6] 〔德〕烏爾里希·貝克:《風險社會》,何博聞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0頁。

[7] 〔英〕安東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全球化如何重塑我們的生活》,周紅云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3頁。

[8] 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在2008年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作的《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

[9] 胡聯合、胡鞍鋼:《貧富差距是如何影響社會穩定的?》,載《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9期,第145—146頁。

[10] 楊雪冬:《風險社會理論述評》,載《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第87頁。

[11] 參見〔德〕烏爾里希·貝克:《“9·11”事件后的全球風險社會》,王武龍編譯,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年第2期,第72頁。

[12] 參見〔德〕烏爾里希·貝克:《從工業社會到風險社會(上篇)》,王武龍編譯,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3年第3期,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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