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都市化進程報告2014
- 劉士林
- 2642字
- 2020-09-25 15:40:20
一、人類城市化進程的歷史形態及傳統模式
“新”必然相對于“舊”而言,同時也主要是一個建構過程。要想科學界定“什么是新型城鎮化”,首先應弄清楚“什么是舊的城市化”。對此不能僅停留在“霧霾”“水污染”“高房價”“擁堵”“半城市化”等具體問題上,而需要有更長遠的眼光。在這個基本問題上過于狹隘和功利化,不容易客觀地看待現實并找到問題的真正根源。
從世界城市化的歷史看,迄今為止主要經歷了兩種傳統形態,分別可稱為“古代城市化”和“現代城市化”。自從有了城市,前一種城市化就已出現。與一般的常識不同,古代城市化開始得很早,在起源上甚至早于鄉村。芒福德認為,3萬年前的原始洞穴就已是具有城市功能的人類聚落空間,而鄉村的歷史才不過八九千年。[1]但在以農業為主要生產部門的古代世界中,城市發展一直步履維艱、進展緩慢。以古羅馬為例,盧梭曾指出,早期羅馬人對鄉村生活的興趣高于城市,他們習慣于“把農事和軍事與自由結合在一起,并且可以這樣說,把美術、工藝、陰謀以及奴隸制全都趕進了城市”。“這樣,羅馬全部赫赫有名的人物就都是生活在農村里并且耕種土地,所以人們也就習慣于只在鄉村里去尋找共和國的棟梁。這種情況既然是羅馬最尊貴的貴族的情況,所以也就受到一切人的尊崇;人們寧愿過鄉村人的簡樸勤勞的生活,而不愿過羅馬市民的游手好閑的生活;而且在城市里一向不外是個不幸的無產者的人,一成為田地里的勞動者之后,就變成一個受人尊敬的公民了。”[2]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19世紀初,相關研究表明,當時世界城市人口僅占全部人口的1%。[3]現代城市化進程源于18世紀中葉的工業革命,資本主義大工廠生產對勞動力的強烈需求,使城市人口開始快速增加,到20世紀初,世界城市人口占比已達到13.6%。但全球城市人口的快速增長,是人類在20世紀中期進入后工業社會以后的事情。除了傳統的歐美地區,拉美地區城市人口在1980年達到65.6%,接近于歐洲的城市化水平,到2008年,城市人口已占到世界總人口的一半。人口向城市集中的直接表現,是以大自然為主體的傳統鄉村被以高樓大廈為主體的城市空間取代,這是自新石器時代以來地球空間發生的最大變化和重構。中國是人類城市起源最早的地區之一,其城市文明在古代世界一直遙遙領先。但在“以農為本”的大背景下,我國古代的城市化水平并不高。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城市人口僅占全部人口的7.3%,中間又走過一段以“遷出城市人口”為代表的逆城市化道路,直到1978年,我國的城市化水平不到18%,甚至低于1960年的19.75%,與歐美、拉美等不可同日而語。改革開放以后,以工業化和現代化為契機,這個古老的農業國家迅速開啟了自身的現代城市化進程,城市發展一日千里、日新月異。2000年,我國城市化水平達到36.09%,由此踏上快車道。2011年,我國城市化水平達到51.27%,首次超過農村人口。由此可知,我國僅用了約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就初步完成了從古代城市化向現代城市化的轉型和過渡。
為什么這兩種城市化的后果如此不同?這主要可歸結為發展模式問題。古代城市化在模式上可以稱為政治型城市化,現代城市化則是經濟型城市化。[4]政治型城市化以中國古代為典范。盡管城市天生是最活躍的經濟體,但正如芒福德所說的歐洲中世紀,“建立城鎮的政治需要早于其經濟需要。中世紀新城鎮初建時是很粗陋的,那時軍事上的考慮從來都是第一位的”[5]。在我國古代,城市“以政治功能為主”的特點尤其突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都城,皇宮往往占據城市中心,這是城市空間中最好的資源。而最能代表城市天性的商業區和生活區,則被排擠到城市的邊緣地帶。即使工商業過度發達的江南城市也未能幸免。如明代的蘇州,“與政治有關的建筑仍然在城市中占有突出的位置”,“城中甚至有二十八座駐扎軍隊的兵營”[6]。很多古代城市的興起,也主要是受惠于政治資源配置,其中最主要的是行政機構的設置和調整。以上海在古代江南地區的崛起為例,12世紀早期,南宋在青龍鎮設立市舶務,這是一個屬于戶部在兩浙路設的分支機構,掌管周圍五縣的貿易和稅收,很快使它獲得了“小杭州”的美譽。現代城市化始于歐洲工業革命,核心是解構了封建政治對城市經濟天性的壓迫和扭曲。土地和人口是城市發展的兩大要素,歐洲中世紀城市之所以不發達,根本原因在于,中世紀的封建領主不僅壟斷著土地,也剝奪了農奴們的人身自由。這種經濟與社會狀況,使城市既沒有足夠的空間,也不可能集聚足夠的人力資源。工業革命的意義在于,一方面,工業生產成為社會主要生產部門,徹底摧毀了封建莊園經濟,另一方面,資產階級革命摧毀了封建制度,完成了對人本身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在土地和人口兩方面,解除了現代城市化的瓶頸。正如恩格斯所說:“工業的迅速發展產生了對人手的需要;工資提高了,因此,工人成群結隊地從農業地區涌入城市。人口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增長起來,而且增加的差不多全是工人階級。”[7]自此以后,城市的經濟天性和功能日益成熟,成為現代城市發展的第一推動力。
這兩種傳統的城市化模式,在新中國城市發展中也十分清晰。新中國前30年,政治型城市化是主導模式。這是一種以政治理念和意識形態需要為中心、一切服從于國家政治需要與政治利益、帶有濃郁“逆城市化”特點的城市化模式。如從1959年開始到1960年,政府從城里遷出了2000萬人。[8]如60年代初,國家撤銷了大部分10萬人以下的市和大批不符合條件的鎮。“城市由1961年的208個減少到1964年的169個,建制鎮更是由5404個下降到3148個,城市化水平由1960年的19.75%下降到1963年的16.84%”[9],包括后來的城市知青上山下鄉,都是出于“減少城鎮人口”“減少財政壓力”的政治需要。改革開放以來的30年,經濟型城市化成為主導模式。這是一種以GDP為中心、一切服從于發展經濟生產力的城市發展模式,具體表現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的確立、城市經濟的改革開放、城市商業與服務功能的全面復興以及城市建制與城市人口的迅速擴張。以小城鎮為例,1978年全國小城鎮僅為2176座,至2000年猛增至20312座,平均每年增加820個以上[10];以中、大、特大城市為例,從1978年至2003年,全國20萬至50萬人的中等城市從59個增加到213個,50萬至100萬人的大城市從27個增加到78個,100萬人以上的特大城市從13個增加到49個。[11]這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
從歷史上講,古代城市化和現代城市化都屬于傳統城市化形態,從類型上講,政治型城市化和經濟型城市化都是舊的城市化模式。在人類城市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如果必然要出現新的城市化形態和城市化模式,那么,一個基本前提是,新型城鎮化在形態上必然不同于古代城市化和現代城市化,同時在模式上也不同于政治型城市化和經濟型城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