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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我國的優先權制度

一、我國優先權制度的歷史淵源

據學者考證[1],我國古代優先權主要有兩種:一是優先受償權,二是與身份有關的優先承買權。

優先受償權基本上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基于債的擔保行為而引致的債權人優先權,比較常見的有抵押、典當、留置、質舉之類;如唐宋至明清諸朝之動產質權有“質”、“當”、“典”、“解”、“押”諸多名稱,原理大致相同,即債權人占有債務人一定財產,當其不能履行債務時得以其占有物優先受償。若約定有期限,逾期不贖,則當主得“下架”亦即“流當”,由此取得當物之所有權,但當之變賣所當之物不敷清償母利者,或當物己然貶值或滅失,則無權請求追償母利或追加擔保。[2]二是由于賒買而引致的特殊債權人的優先權,主要是指賒買契約,即出賣人就其所售貨物之價金優位于其他債權人享有優先受償權。三是由古代的一些民事法律、司法審判實踐或一些慣例所確定的特殊債權的優先權,最突出表現是官債優于私債、無息之債優于有息之債。如唐《雜令》規定:“諸公私以財物出舉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3]這無疑以官方法律之強制力將無息借貸債權人之請求權置于有息借貸債權人之上,賦予了某些特種債權(無息借貸之債權)優于普通債權(有息借貸的債權)的優先權。

優先承受權依主體不同可分為八類:(1)親族優先權。主要是指親族相互間就相關親族財產所享有的優先權利。該權利主要適用于犯罪之人遠流服刑或絕嗣之人家或因債務拖累等情形,這些人遺留下來的房產田地,充作公用,但如該公田授予百姓使用或出賣,以親鄰之人優先獲得。考諸唐代各種契約,可知親族、鄰佑之優先權至遲于唐代已趨成熟,并于宋代終成定式。[4](2)鄰業優先權。主要表現為不動產物業之買賣、放典、租賃、招佃均得尊重鄰業業主之現實權利,即使賣主故意不予告知,雖賣出多日,其近族仍得以原價贖回,俗稱“刁買”。(3)上手業主優先權。此一般是流傳于民間的習俗,如晚清至民國,湖南常德舊習,不動產買賣必須先盡上手業主,次及親房。(4)典權優先權。業主欲出典不動產,必先盡親族鄰業,是承典優先權;親族人還享有優先回贖權。(5)承佃人優先權。官府出賣官有田業時,賦予承佃人(見佃人)先買權。(6)共產業主優先權。該類優先權可細分為家庭、家族共有財產優先權、合伙共有優先權以及公產、祖業共有人優先權三種。(7)承租人優先權,主要是指承租人對不動產物業之優先承租權和承租人對業主出賣出典其物業時的優先購買承典權。(8)信用買賣特殊債權人優先權。即預買契約債權人享有優先于第三人的優先購買權。[5]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我國古代優先權有以下特征:

一是民間立法特色突出。我國古代優先權多以民間習俗為表現,在官方法律文件中明確規定者少,而在民間習慣法中體現者多。這是因為中國古代重視禮教、輕視法治的思想指導下,民事法律制度普遍不發達。數千年中國民法發展史,實際上是官方法律文化對民間習慣法認同、抑制的互相循環發展過程,認同者多而抑制者少。自優先權誕生以來至民國時期乃至現代鄉村社會中,優先權并非只以官方成文法為唯一行使根據,習慣法在更多場合支配著優先權之產生與行使。[6]

二是與羅馬法的優先權相比,不僅內涵有別,而且種類較少。上文所描述的我國古代優先權是一種廣義上的優先權,泛指權利沖突中行使順位在先的民事權利。而羅馬法中確立的優先權是某種特定債權人享有的就債務人的財產優先于其他債權人受償的權利。客觀而論,前文列舉的我國古代優先權中只有小部分權利種類屬于羅馬法的優先權。如賒買契約中的債權人優先權頗有一些“動產買賣優先權”的意味。又如,以官方法律之強制力將無息借貸債權人之請求權置于有息借貸債權人之上,就是賦予了某些特種債權(無息借貸之債權)優于普通債權(有息借貸的債權)。

三是受身份約束明顯。前文列舉的優先權中有些須以特定的身份如親族近鄰為前提,這是因為,身份是傳統中國之社會性符號,在宗法制度下,身份本身就意味著權利和義務。就優先權而言,具備了某一身份,才可行使相應的權利。否則即為“妄執親鄰”,不僅為習慣法所不容,而且受官府嚴懲。

二、我國優先權制度的立法現狀

目前,我國民法尚沒有設立統一的優先權制度,而是通過特別法和程序法中零散的規定來實現對某些特殊社會關系的保護。主要包括:

(一)我國現行立法上的一般優先權

(1)共益費用優先權和職工工資、勞動保險費用優先權。《企業破產法》第113條規定:“破產財產在優先清償破產費用和共益債務后,依照下列順序清償:(一)破產人所欠職工的工資和醫療、傷殘補助、撫恤費用,所欠的應當劃入職工個人賬戶的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費用,以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支付給職工的補償金;(二)破產人欠繳的除前項規定以外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破產人所欠稅款;(三)普通破產債權。破產財產不足以清償同一順序的清償要求的,按照比例分配。破產企業的董事、監事和高級管理人員的工資按照該企業職工的平均工資計算。”另外,《公司法》第187條第2款、《商業銀行法》第71條第2款、《保險法》第91條第1款、《合伙企業法》第89條和《個人獨資企業法》第92條也有類似規定。

(2)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優先權。《保險法》第91條第1款規定:“破產財產在優先清償破產費用和共益債務后,按照下列順序清償:(一)所欠職工工資和醫療、傷殘補助、撫恤費用,所欠應當劃入職工個人賬戶的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費用,以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支付給職工的補償金;(二)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三)保險公司欠繳的除第(一)項規定以外的社會保險費用和所欠稅款;(四)普通破產債權。”可見,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優先權的序位先于稅款優先權,而在共益費用優先權和職工工資、勞動保險費用優先權之后。

(3)個人儲蓄存款的本金和利息優先權。《商業銀行法》第71條第2款規定:“商業銀行破產清算時,在支付清算費用、所欠職工工資和勞動保險費用后,應當優先支付個人儲蓄存款的本金和利息。”

(4)稅收優先權。《稅收征收管理法》第45條規定:“稅務機關征收稅款,稅收優先于無擔保債權,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納稅人欠繳的稅款發生在納稅人以其財產設定抵押、質押或者納稅人的財產被留置之前的,稅收應當先于抵押權、質權、留置權執行。”另外,在《企業破產法》第113條、《公司法》第187條第2款、《保險法》第91條第1款、《合伙企業法》第89條和《個人獨資企業法》第92條也有類似規定。

(5)為債務人利益而設的優先權。《民事訴訟法》第243條規定:“被執行人未按執行通知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人民法院有權扣留、提取被執行人應當履行義務部分的收入。但應當保留被執行人及其所扶養家屬的生活必需費用。人民法院扣留、提取收入時,應當作出裁定,并發出協助執行通知書,被執行人所在單位、銀行、信用合作社和其他有儲蓄業務的單位必須辦理。”第244條第1款又規定“被執行人未按執行通知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人民法院有權查封、扣押、凍結、拍賣、變賣被執行人應當履行義務部分的財產。但應當保留被執行人及其所扶養家屬的生活必需品。采取前款措施,人民法院應當作出裁定”。被執行人及其扶養家屬的生活必需品和必需費用,要從被執行人的財產中優先提取,實際上是一種保護債務人及其扶養家屬生活而設立的優先權。此類優先權在刑法中也有規定。《刑法》第59條第1款規定“沒收全部財產的,應當對犯罪分子個人及其扶養的家屬保留必需的生活費用”。

(二)我國現行立法上的特別優先權

1. 船舶優先權

我國《海商法》第二章第三節規定了船舶優先權的有關內容。這是我國立法上有關優先權制度最早、最明確、最系統的規定。船舶優先權“是指海事請求人依照本法第二十二條的規定,向船舶所有人、光船承租人、船舶經營人提出海事請求,對產生該海事請求的船舶具有優先受償的權利”(《海商法》第21條)。第22條列舉了5項具有船舶優先權的海事請求,分別為:船長、船員和在船上工作的其他在編人員根據勞動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勞動合同所產生的工資、其他勞動報酬、船員遣返費用和社會保險費用的給付請求;在船舶營運中發生的人身傷亡的賠償請求;船舶噸稅、引航費、港務費和其他港口規費的繳付請求;海難救助的救助款項的給付請求;船舶在營運中因侵權行為產生的財產賠償請求。第25條第1款規定了船舶優先權與其他擔保物權的關系,即:“船舶優先權先于船舶留置權受償,船舶抵押權后于船舶留置權受償”。

2. 民用航空器優先權

我國《民用航空法》第三章第三節規定了民用航空器優先權。民用航空器優先權“是指債權人依照本法第十九條規定,向民用航空器所有人、承租人提出賠償請求,對產生該賠償請求的民用航空器具有優先受償的權利”(《民用航空法》第18條)。《民用航空法》第19條列舉了兩項具有民用航空器優先權的債權:援救該民用航空器的報酬;保管維護該民用航空器的必需費用。并且規定該兩項債權的受償序位。第22條規定了民用航空器優先權與抵押權的關系,即“民用航空器優先權先于民用航空器抵押權受償”。

3. 土地出讓金優先權

我國《擔保法》第56條規定:“拍賣劃撥的國有土地使用權所得的價款,在依法繳納相當于應繳納的土地使用權出讓金的款額后,抵押權人有優先受償權。”該條明確規定了土地出讓金優先于抵押權受償。

4. 建設工程優先權

我國《合同法》第286條規定:“發包人未按照約定支付價款的,承包人可以催告發包人在合理期限內支付價款。發包人逾期不支付的,除按照建設工程的性質不宜折價、拍賣的以外,承包人可以與發包人協議將該工程折價,也可以申請人民法院將該工程依法拍賣。建設工程的價款就該工程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優先受償。”該條規定了被拖欠工程款的承包人就該工程折價或者拍賣的價款優先受償。

5. 信托事務優先權

我國《信托法》第37條規定:“受托人因處理信托事務所支出的費用、對第三人所負債務,以信托財產承擔。受托人以其固有財產先行支付的,對信托財產享有優先受償的權利。”

通過梳理我國優先權規定,可以發現呈現出以下立法特點:

一是零星雜亂。我國關于優先權的規定散見于單行法上,既有實體法的規定又有程序法的規定,而且由于沒有統一的優先權規定,導致各單行法規定比較混亂甚至相互矛盾,權利沖突時無法協調。如《企業破產法》規定稅收優先權不能對抗擔保物權,而《稅收征收管理法》規定稅收應當先于抵押權、質權、留置權執行。

二是性質定位混亂。優先權的性質在我國已經歷了從“非權利”到“權利”的轉變,但是,現有的優先權規定既有程序性權利又有實體性權利,既有債權性權利又有物權性權利。一方面,在理論上導致對特別法所規定的某些“優先受償”權利性質爭論不已,達不成一致共識。另一方面導致司法實踐中處理優先權與其他權利關系時操作混亂。

三是具體制度設計不成熟,對優先權的保護力度不夠。首先,一般優先權效力低。根據我國《企業破產法》《公司法》等的規定,共益費用優先權和職工工資、勞動保險費用優先權以及稅收等優先權可優先于普通債權受償,但無法對抗一般擔保物權,其效力弱于享有別除權的債權。尤其是我國目前破產實踐中零破產現象的大量存在,工資和稅收等受償后往往又得不到實現,這極不利于破產費用、工資、勞保費用、稅款等具有公益性和共益性的特殊債權的保護。其次,特別優先權種類欠缺。我國現行法僅規定了五種特別優先權,許多應受特別優先權保護的社會關系暴露于法律保護之外,從而構成法律漏洞。

可以看出,相對于優先權立法較為成熟的法國、日本等國而言,我國現行法關于優先權制度的個別而分散的規定,既欠缺理論上的成熟研究,又缺乏實踐上的充分探索,總體上看是應急立法的產物。這一局面的形成,與我國缺少統一的優先權的制度傳統、長期的計劃經濟模式偏重國家政策調整特殊社會關系而壓抑了對優先權制度的法律需求等不無關系。

在當前的我國,經濟的演變正牽動著社會生活發生深刻的變化。利益的沖突、權利的激蕩,打破了舊有經濟體制下整齊劃一的秩序,新的問題、新的矛盾不斷出現。例如,在國有企業和其他企業破產案件日益增多的社會現實生活中,如何切實保護破產企業職工的工資和社會保險費用,將成為關系到弱勢群體生存和社會穩定的嚴重社會問題。建筑工程款拖欠問題也成為影響我國建筑業健康發展的最棘手的問題。現實生活中,有人因籌措不到急需的醫療費用或生活費用以致無法生存。承租人拒不支付租金,出租人如何才能有效地保護其合法權益等。作為社會關系調整器的法律,面對這些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強烈需求不能熟視無睹。

三、優先權制度在我國的取舍

對優先權制度的取舍,早在我國《物權法》制定過程中就形成了肯定說和否定說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否定說主張在我國不應將優先權列為專門的擔保物權,對于破產費用、工資和勞動保險費用、稅款等支付保護不力的問題,可通過允許有關的勞動立法、稅收立法等單行法規定工資、稅款等的優先性,使之不僅優先于一般債權,也優先于擔保物權,以此來彌補現行程序法規定之不足。典型代表是梁慧星教授主編的《中國物權法草案建議稿條文、說明、理由與參考立法例》中,其所設計的擔保物權體系并不包括優先權,且在“抵押權”一章中并未明確法定抵押權和約定抵押權的區分。與之相反,肯定說的觀點則認為,各國立法對優先權的態度不一。但是無論在哪個國家的法律上都有優先權的規定,不過在實體法上規定優先權的國家,在程序法上一般不再規定;而在實體法上未規定優先權的國家,一般在程序法上有關于優先權的規定。就同一債權的優先受償問題,有的是從優先權角度規定,有的則將債權人的優先受償權規定為法定抵押權、法定質權或特別留置權。在實體法上規定有優先權,以其法定性與抵押權、質權等相區分,更有利于擔保物權系統的邏輯性。因此,我國物權法應規定統一的優先權制度。王利明教授是該觀點的典型代表者。在他主持的《中國物權法草案建議稿》中,就設有系統的優先權制度。2007年最終出臺的《物權法》規定的擔保物權體系為抵押權、質權和留置權,并沒有將優先權納入其中。但是,《物權法》的出臺并沒有平息學術界對優先權制度取舍的爭論。相當多學者仍然堅持主張在未來的民法典中建立起符合我國國情的優先權制度。[7]

我們認為,優先權制度在我國未來民法典中應占一席之地。主要基于以下考慮:

第一,設立統一的優先權制度是立法的趨勢。從前文論述可知,優先權制度呈蓬勃發展之勢,被很多國家特別是大陸法系國家的立法認可。盡管各國設立優先權的形式不同,但都在各自的法律中落實了具體的優先權內容。“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8]可見,優先權的立法基礎來源于它賴以存在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不論是一般優先權所調整的特定債權債務關系,還是特別優先權所規范的特別債權債務關系,作為一個客觀事實無論在哪個國家都存在。對此,有學者指出,隨著現代化經濟的發展,為了特定的民事主體的利益能夠得到特別的保護,優先權制度的設立,似為現代民法發展的一般趨勢。[9]我國同樣存在維護社會公共利益、保障公民基本生活權益等社會需求,確有必要引入統一的優先權制度。

第二,優先權制度不能被其他擔保物權所取代,有其獨立存在空間。優先權與質權、抵押權、留置權等其他擔保物權的最根本區別在于優先權是為特殊債權而設,而其他擔保物權是為擔保一般債權,并無特別的理由。學術界有觀點主張用法定抵押權或留置權取代優先權,但實際上,優先權與法定抵押權、留置權仍有較大的不同,法定抵押權制度和留置權制度難以完全替代優先權制度。這一點在前文已有論及。

第三,優先權制度保護的社會關系相當廣泛,有必要在民法典中進行統一規定。優先權所保護的債權不僅僅局限于常見的共益費用、雇員工資、國家稅收等,還包括一般優先權保護的其他債權如殯葬費用優先權、治療費用優先權、日用品供給優先權等,以及存在于債務人特定動產或不動產上的特別優先權所保護的特殊債權。針對上述債權,僅有《企業破產法》《公司法》《保險法》等程序性規定將優先權作為特殊債權的優先清償順序加以規定,遠遠不能滿足社會生活的需要,即便通過完善有關的勞動法、破產法、稅收立法等單行法規定工資、稅款等特殊債權對一般債權和擔保物權的優先性,仍無法徹底解決這一問題。原因在于[10]:一是缺乏有力的理論基礎來支持,且法律的權威性不夠,令人難以信服;二是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發展,新問題層出不窮。如隨著我國政府職能轉換和國有企業的改革,國有企業和其他企業破產案件會日益增多,如何切實保護破產企業職工的工資以及弱小債權人的利益,將日益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又如建設工程的工程款拖欠問題已成為困擾我國建筑企業健康發展的最棘手的問題,并嚴重影響了我國正常的市場秩序。此類種種問題,迫切需要通過基本法對優先權制度進行統一的調整,從而使問題的解決有相當的權威性。

第四,優先權制度對在我國未來的《民法典》中較為系統地引入優先權制度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主要體現在:倡導實質正義,為建設和諧社會提供制度保障;完善擔保制度,維護債權安全;合理配置社會資源,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有序發展。

在我們建立的統一的優先權制度中,要注意體現以下幾個方面的立法原則[11]

(1)維護公共利益原則。優先權制度是一項實踐法律對人的終極關懷價值的制度。盡管從根本上個人利益未必與社會公共利益有沖突,但具體而言,沖突在一定范圍內現實存在。比如國家稅收,其最終目的是加快經濟建設,發展生產,提高全社會物質文化生活水平,它是公民享受國家保護和關懷的前提條件,也是實現個人利益的物質保障。從這一方面來講,稅收作為公益,與個人利益是不沖突的。但具體到某個債務人,將其一般財產優先清償稅收債權,必然會影響該債務人其他債權人的個人利益的完全實現。而當這種具體沖突出現時,立法只能以優先保護公益為原則,尤其是我國現階段經濟、社會建設對財政需求量極大,因而對稅收予以特別保護至關重要。

(2)保障弱勢群體生存利益的原則。由于市場經濟優勝劣汰機制的作用,必然導致社會各類群體經濟實力產生一定分化,甚至是嚴重的兩極分化,擁有強大經濟實力的一方,其地位總是要高于經濟條件差的一方,這在企業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上表現得最為明顯,如何保障勞動者的生存利益已成為不可回避的現實問題。我國《憲法》在第44條、第45條分別規定了職工的退休制度及公民在年老、疾病或喪失勞動能力時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同時,我國政府在論述人權狀況時也明確提出人權首先是生存權的概念。可見,我國立法已將生存權的保障提到相當高的地位。但憲法權利基本上是抽象性權利,優先權作為一項法律技術手段,則能夠賦予生存權以現實的意義。對弱者生存權予以優先照顧和保護,是市場經濟公平、公正理念在民法上所作的必然選擇,也是現代民法追求實質正義的鮮明體現。

(3)公平與效率兼顧原則。公平和效率是社會、法律共同追求的兩大目標,但它們又往往是相沖突的。這是因為,社會效率的一個基本要求是能夠為每個人充分利用自己的投資和努力勞作提供充足的動力或激勵,這種激勵一般來源于這樣一種制度安排:即使每個投資者和勞作者能夠收獲其決策或勞作成果或對之有一個穩定的預期,如果最終結果是平等的,那么就沒有人愿意冒經濟風險決策(從事投資和交易活動)和辛勤勞作。[12]優先權就其價值角度而言,存在著公平與效率的沖突問題。法律賦予某些特殊債權以優先權,是因為這些特殊債權的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原本存在著某些特殊的社會關系,法律認為,為實現實質性的公平與平等,對這類特殊的社會關系有加以特別保護的必要。但優先權畢竟是一項特權,其實現是以犧牲其他債權的實現為代價。不可否認,優先權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交易安全和資金融通,甚至危及市場經濟體制本身。因此,立法上應注意協調優先權在實際公平與效率目的之間的沖突,貫徹二者兼顧原則。一方面,優先權的種類必須法定且種類不能過多,只能對確有特殊保護必要的債權而設。另一方面,優先權的行使方式應受到法定的限制,須與其他擔保物權制度保持協調。

在制度設計上,既要將優先權制度科學合理地融入既有的和將來完善了的擔保法體系當中,又要保證優先權制度體系內部的統一均衡,通盤考慮,科學設置,實現立法的統一和協調。具體來說,就前一要求而言,宜將優先權與我國現有擔保物權體系中的抵押權、留置權和質權相并存。雖然優先權制度與法定抵押權、法定質權和留置權有一定范圍的重合,但若以優先權吸收留置權,將打破我國現有的擔保物權體系,變動成本太大,不易操作。故將抵押權、質權、留置權、優先權并存,既能保持優先權制度的統一性、獨立性,又可以將優先權制度與現有的擔保物權體系相協調,立法操作也較易行,只需在優先權制度具體內容的設計上注意與現有擔保物權的內容相協調和互補,以避免重復立法。[13]就后一要求而言,宜將優先權分為一般優先權和特別優先權,特別優先權進一步分為動產優先權和不動產優先權,在特別法(相關單行法)和基本法(《物權法》)中分別加以規定。在基本法中要規定優先權的總則性的內容,如優先權的定義、性質、特征、效力及法律適用等,并以列舉式和概括式相結合的方式規定各種一般優先權和特別優先權。“整合不同性質、不同類型的優先權,使其在效力上,結構上,權力的行使方式、期限及法律后果等方面,在同一權利體系內實現統一。”[14]

相關案例介紹與評析

【案例】 個體工商戶甲為扭轉經營不善狀況,向乙分期借貸10萬元,乙要求甲以一房屋抵押。經協商,雙方同意在10萬元全部到賬后辦理抵押登記,并到登記機關辦理了抵押權預告登記。其間,甲偷稅3萬元。甲到期未能還款,乙要求行使抵押權,稅務機關發現甲偷稅后,決定行使稅收優先權。乙訴至法院要求依法判決。

在本案處理過程中出現了兩種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第45條規定,納稅人欠繳的稅款發生在納稅人以其財產設定抵押、質押或者納稅人的財產被留置之前的,稅收應當先于抵押權、質權、留置權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是特別法,應當適用第45條之規定,判決駁回乙的訴訟請求。第二種意見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20條規定,當事人簽訂買賣房屋或者其他不動產物權的協議,為保障將來實現物權,按照約定可以向登記機構申請預告登記。預告登記后,未經預告登記的權利人同意,處分該不動產的,不發生物權效力。《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是新法,故應適用第20條之規定,乙的訴訟請求應予支持。[15]

【評析】

本案爭議的焦點是稅收優先權與抵押權的效力先后問題。我國現行法關于優先權制度的規定大都散見于一些程序法及特別法,這些個別規定并非相互銜接,加之缺乏統一的規定協調,互相沖突的情形時有出現。目前,理論界與實務界在處理優先權與其他權利的競合時,存在諸多爭議。就本案來看,我們認為稅收優先權的效力優于抵押權。理由在于:第一,稅收優先權屬于擔保物權的一種,理應適用物權法。但其作為一種特別的擔保物權,規定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8條的規定,“其他相關法律對物權有特別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因此,根據特別法優于普通法的原理,本案的稅收優先權應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的規定。第二,稅收優先權具有公益性,是一種法定權利,而抵押權是一種約定權利,根據法定權利優先于約定權利的原理,稅收優先權應優先于抵押權。本案中,法院應當駁回乙的訴訟請求。

[1] 劉云生、宋宗宇:《中國古代優先權論略——概念·源流·種類》,載《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

[2] 參見孔慶明、胡留元、孫季平主編:《中國民法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3] 《宋刑統》卷26,《雜律·受寄財物輒費用門》引唐《雜令》。

[4] 劉云生:《中國古代契約法》,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38頁。

[5] 劉云生、宋宗宇:《中國古代優先權論略——概念·源流·種類》,載《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

[6] 同上。

[7] 代表性觀點可參見蔡遠濤、葉知年:《民事優先權的物權性與物權公示主義的矛盾及解決》,載《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劉道云:《優先權制度在我國構建的爭論與設想》,載《行政與法》2011年第8期;胡衛東:《論優先權的含義及其立法安排》,載《北京政法職業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胡衛東:《論我國優先權制度構建中的幾個關鍵問題》,載《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9年第2期。

[8]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82頁。

[9] 徐滌宇:《現代中國民法的知識轉型》,湖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6頁。

[10] 參見郭明瑞、仲相:《我國未來民法典中應當設立優先權制度》,載《中國法學》2004年第4期。

[11] 李陽春、李智良:《論我國優先權立法之完善》,載《湘潭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3期。

[12] 高富平:《物權法原論》,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86頁。

[13] 申衛星:《我國優先權制度立法研究》,載《法學評論》1997年第6期。

[14] 郎萍:《論建筑工程優先受償權》,吉林大學2010年碩士畢業論文。

[15] 來源:http://gzzy.chinacourt.org/public/detail.php?id=12339,2014年4月28日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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