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流亡歲月中的艱難與輝煌
來到巴黎[1],蒲寧很快就被卷入了俄僑的生活之中。當時三百多萬俄國僑民移居西歐,其中大部分住在巴黎。“他們中有許多不僅在俄國而且在歐洲也是著名的人物,——這里有幸免于難的偉大的公爵、做生意的百萬富翁、著名的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國家杜馬代表、作家、藝術家、新聞記者、音樂家,……”[2]幾乎俄羅斯整個文化界都搬到了歐洲。他們在巴黎建立了出版社、協會、聯合會等等,出版報紙、雜志,召開各種研討會,舉辦講座、報告會,熱烈地探討革命發生的原因,預測未來的一切,熱切地盼望著俄羅斯的復興。蒲寧也成為各種活動積極的參與者,他參加了以《復興報》為中心的知識分子團體,經常舉辦作品朗讀會、讀者見面會等,獲得了不小的成功。物質上的問題很快就解決了,但作家的內心始終擺脫不掉一個失去了祖國的游子思鄉的悲哀,盼望著能夠重返俄羅斯。1920年維拉·蒲寧娜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楊[3]一直說,他感覺自己很虛弱、病態,始終猶豫不決,他最想的就是離開歐洲返回俄羅斯。”[4]而所有這一切又由于得知了大哥尤里的死訊而變得更加強烈起來。尤里對于伊凡來說,不僅是兄長、老師,是他每一部作品第一個讀者和點評人[5],更是他人生的引路人,他全部的青春歲月都是在哥哥的陪伴之下度過的,但是現在他最珍惜和熱愛的一切都沒有了:兄長、青春、祖國,蒲寧在日記中痛苦地寫道:“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所有的親人之死和無以承受的巨大孤獨之后就是我之死!”[6]
在過去的歲月里,作家的內心始終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充滿了矛盾和痛苦——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愛情的失敗、唯一的愛子的夭折、甚至父母和兄長的亡故,但它們都無法與痛失祖國帶來的悲哀相比。正像俄國諺語所說:“離開好友,難過三年;失去祖國,痛苦一生。”蒲寧的心在泣血,為祖國的現在和未來。有道是:“國家不幸詩家幸”,在異國天空下生存的艱難、精神上忍受的思鄉的痛苦大大刺激了作家敏感的創作神經。經過了最初的痛苦沉默之后[7],蒲寧調整了狀態,創作又進入了新的高潮。庫茲涅佐娃在《格拉斯日記》中這樣寫道:
蒲寧一生過的都不是定居生活,而是在不停地流浪。在俄羅斯他沒有自己的家,常常在農村住在親戚家中,在莫斯科永遠都住在酒店,或是周游世界。終于他定居在了法國,但依然像過去一樣,半年住在巴黎,半年住在南方他無限熱愛的普羅旺斯。在城里他總是放縱自己,生活毫無規律,胡亂吃喝,晝夜顛倒,但當他來到農村一切就都變了。在格拉斯山頂上那幢簡樸、老舊的普羅旺斯的房子里陳設簡陋,發黃的墻面上布滿了裂痕,但它那狹窄的看臺卻像遠洋船的甲板一樣能看到令人驚奇的風景,能看到方圓幾公里的地方,和海天一色的景致。很快他就準備開始寫作了。
就像和尚、瑜伽苦行僧或一切準備去在精神上建功立業的人一樣,他迅速投入了這樣的生活,努力使自己身心內外都一塵不染。他吃得很少,不再喝酒,早睡早起,每天散步。在他創作最緊張的日子里他甚至不許在書房里放置最輕度的葡萄酒,常常到傍晚才吃一點點東西。每當六月干燥、涼爽、陽光燦爛的清晨來臨的時候,他就迅速鉆進書房,泡一杯濃濃的黑咖啡,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在隔壁的廚房里能夠聽到他頻繁地滑動火柴點煙的聲音,因為在沉思中他常常會忘記吸上一口……
他陷入了正在書寫著的情景當中……[8]
此時蒲寧的創作不僅在數量上進入了又一個高潮,而且在質量上也日趨完美,更重要的是,作家獲取了一個嶄新的創作視角,那就是記憶(請注意,不是回憶)。“難道我們能夠忘記祖國嗎?它在靈魂里。我是一個非常俄羅斯的人,這一點從未改變過。”[9]正因為此,作家從未融入,也從未試圖融入到西方的世界中去。浪漫美麗的法蘭西,甚至是僑居法國的俄羅斯僑民的生活都很少出現在他的作品中,因為對于蒲寧來說,法國僅僅是他逃避布爾什維克,或者說是他生活、生存的地方,但絕不是他創作的源泉。他始終堅持使用俄語寫作,始終生活在那個“俄國”——他心中永存的俄國,那個“存在于”法國的俄國——中,祖國的一切都“活”在作家內心最敏感、最溫柔的深處。現在,他終于擺脫了戰亂和饑餓,也擺脫了各種社會關系、文學斗爭、進步人士的批評、主導意見的限制等等,過去盡管他總是站在對立面上,竭力堅持走自己的道路,但作為一個作家他還是會有意無意地受制于這一切。但是現在,在完全的孤獨中,在僅有的對往事的回憶中,他卻獲得了絕對的創作自由。在巴黎、在地中海邊靜謐的阿爾卑斯山區,作家完全沉浸在他的創作之“夢”中,沉浸在對他來說彌足珍貴的俄羅斯式的一切之中。作家相信:“世上沒有死亡,曾經有過的、曾經全身心投入的一切決不會毀滅!只要我的心靈、我的愛和記憶還活著,便不會有失落和離別”。[10]這是一個在記憶的樂土上重新站立起來的“新”的蒲寧,新的視角賦予了作家的創作以更豐富的色彩。
據不完全統計,從1921年蒲寧在巴黎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舊金山來的先生》之后到193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蒲寧在巴黎、柏林、布拉格和貝爾格萊德等地共出版了15本文集,主要作品有《割草者》(1921)、《半夜的閃光》(1921)、《遙遠的往事》(1922)、《晚來的春天》(1923)、《米佳的愛情》(1924)、《中暑》(1925)、《騎兵少尉葉拉金案件》(1925)、《莫爾多瓦的薩拉凡》(1925)、《夜》(1925)、《大水》(1926)、《上帝樹》(1931)等等。
1927年蒲寧開始了《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的創作,這是他生命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前前后后經歷了12年才最終完成。作品以全新的形式記述了主人公心靈的成長和情感的歷程,更重要的是,它不像傳統傳記作品那樣從回憶中搜索素材“復制”過去,作家記述的是作品中那個“自己”對生活理解的再理解、再感受。作品中時空交錯,記憶中的一切于是超越了時空而獲得了永恒的生命。作品一經出版便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著名僑民評論家阿爾丹諾夫精準地概括了作品的主題,他說:“《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是一部關于俄羅斯的作品,它寫了俄羅斯人、俄羅斯大自然、已然消逝了的俄羅斯的生活方式以及這個地理名稱所能夠涵蓋的一切極其復雜甚至是神秘的東西。但無論對這些民族的東西記述得多么豐富,在此層面上它的調子是多么的苦澀,它們都不是《阿爾謝尼耶夫》的主題。蒲寧寫的是在俄羅斯之外的整個世界,是阿爾謝尼耶夫所能感受到親緣關系和所有關聯的全部生活。”[11]“堪此成功的作品在俄羅斯新文學中是不多的,我認為,《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獨占鰲頭,這充分證明了,它在俄羅斯文學中所占的崇高的地位。”“像蒲寧這樣的作家,在無以比擬的托爾斯泰去世之后還無人能出其右。”[12]蒲寧作品的不斷問世和廣泛的譯介給作家帶來了世界性的聲譽,許多西方的評論家和作家,如法國的羅曼·羅蘭、安德烈·紀德、安德烈·雷尼耶;德國的托馬斯·曼;奧地利的里爾克、丹麥的勃蘭兌斯等都對蒲寧的作品給予了高度評價。羅曼·羅蘭甚至認為“他見證了俄羅斯文學的新生”[13],并多次推薦他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1933年11月,蒲寧終于獲得了瑞典科學院頒發的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第一位獲得該獎的俄羅斯作家。
從30年代中期起,蒲寧作為諾貝爾獎的獲獎者開始在歐洲各國訪問、游學,受到了俄國僑民的熱烈歡迎。1934—1936年間,柏林的彼得羅勃利斯出版社編輯出版了蒲寧的十一卷文集;1937年,蒲寧在巴黎出版了專集《托爾斯泰的解脫》。作者通過對自己的偶像托爾斯泰的生活以及哲學、美學思想的解讀深刻思考了自我,反映了自己的世界觀、生死觀。除此之外,該書還被公認為是關于大文豪的最好、最透徹的分析作品之一,托爾斯泰的秘書古謝夫認為:“在浩如煙海的關于托爾斯泰的著作中,蒲寧的書是非常突出的。它的主旨十分正確。蒲寧是第一個能深刻剖析列夫·托爾斯泰深藏在心頭的想法的人,這也為自己增添了光彩。”[14]
1939年9月德國入侵波蘭,二次大戰爆發。此時的蒲寧已經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對世界命運的憂患、對祖國命運的關切以及個人生活中的貧困、重病、對生命即將終結的痛苦思考使蒲寧生命的最后階段充滿了悲劇色彩。1940年6月,法國北部淪陷,蒲寧一家困居在南方的小城格拉斯。生活變得越來越艱難,蒲寧在日記中寫道:他們一家常常只能喝“用白蕪菁熬成的惡心的湯”,房間里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只能戴著厚厚的手套寫作,“手指凍得裂開了口子,不能洗澡,也不能洗腳。”[15]盡管生活異常艱難,但蒲寧依然密切關注著戰爭的進程,特別是蘇德戰場的形勢,為德軍的每一次進攻而感到心焦,而為蘇軍的每一次勝利歡欣鼓舞。盡管戰爭并沒有扭轉他對布爾什維克黨的偏見,但在戰爭最殘酷的時候,蒲寧還是做了一個正直的人應該做的一切:當著名的作家梅烈日科夫斯基在廣播中將希特勒比作救星的時候[16],蒲寧卻斷然拒絕了德軍許以優厚報酬的為其辦報的邀請,并拒絕在被占領的法國發表任何文章,以示對侵略行徑的抗議;他還冒著生命危險,勇敢地保護了許多受占領軍追捕的人士,如猶太鋼琴家A·利別爾曼和他的妻子、抵抗運動成員——俄僑作家尼古拉·羅辛等,作家還招待過來格拉斯做勞工的蘇軍戰俘,等等。戰爭中,對祖國的關切和思念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在日記中作家寫道:“我常常想到回家,我還能活到那時嗎?”[17]“如果我能,就一定回俄羅斯去!”[18]“俄羅斯活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里,熱愛它是我們的道義。”[19]
當我們回顧蒲寧晚年的生活經歷時,我們再一次感到,無論是歷史的風風雨雨,還是個人生命的復雜體驗——逃亡、榮譽、貧困、疾病,無論是一度為其崇拜的偶像托爾斯泰所秉持的禁欲主義思想,還是佛教教義中的“四大皆空”,任何東西都無法動搖作家心中對生活、對生命、對美的摯愛。在世界因希特勒瘋狂地試圖主宰它而變得紛亂不堪的日子里,蒲寧卻在格拉斯的家中,忍受著物質的極度匱乏,疾病的折磨,將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傾注于人性中最美好和最永恒的東西,這就是創作于1937—1944年的小說集《幽暗的林間小徑》。值得一提的是,它是俄羅斯文學中唯一的一部所有篇目均以愛情為主題的作品集。蒲寧在自己的老年卻創作了一生中最充滿青春激情的作品,這不能不令人感到驚異,作家在作品中表現出的勇氣和對生命的信念不能不令人想到,這是老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將達到終點的時候與時間、與死亡展開的一場真正的較量,正像他自己所說:“美好的時刻會消逝,但是應該,也必須設法將某些東西留下來,同死亡,同薔薇花的凋謝相對抗。”[20]盡管小說集中的大部分篇幅是以悲劇收場,但作家依然表達了對生命的肯定,對人間真情、對一切具有永恒價值的真善美的信念的肯定。這正體現了作家一貫的哲學美學觀,即:
在人類的生活中,只有那些高尚、善良和美好的東西最終才得以留存下來,傳之后世,僅此而已。一切邪惡的、卑鄙和庸俗的、愚昧的東西歸根到底會銷聲匿跡:它們將不復存在,再也不見蹤影。那么留下的是什么呢?優秀的膾炙人口的篇章,關于榮譽、良心,關于自我犧牲,關于卓越功勛的傳說,美妙的歌曲和雕像,偉大的、神圣的陵墓,古希臘的神殿,哥特式的教堂,像天堂一般神奇的彩色玻璃窗,管風琴所奏出的猶如雷鳴和怨訴的音響,《震怒之日》和《彌撒曲》……留下和萬世永存的是從愛河苦難的十字架走下來向殺害他的兇手伸出雙手的基督,留下的是圣母瑪利亞,唯一的女神中的女神,她的幸福王國萬世永存。[21]
的確,時光荏苒,世事更迭,如今的人們再也聽不到當時流派間紛亂的爭吵、主義間激烈的槍聲,甚至人的生命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我們卻依然記得蒲寧的名字,因為他創造了一個世界,一個充滿了對祖國的摯愛、對大自然一草一木的敬畏,充滿了對生命的困惑和由此而來的痛苦與歡笑的世界,一個具有永恒精神價值的世界,它就像一面鏡子映照著一代代不同時代、不同國度的人們的內心,它更像“心田的活水”(蒲寧語)滋潤著人們的心靈,去追求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物。
蒲寧在自己的文章中曾引用過他喜愛的波斯詩人薩迪的詩句:“一生用于洞察世界之美,并在身后留下自己的精魂,這樣的生活是何等美好!”[22]詩句中的人生也是對他一生的精辟總結。1953年11月8日,蒲寧在法國巴黎的寓所中與世長辭,享年83歲。
著名詩人弗拉基米爾·斯摩棱斯基在悼詞中這樣寫道:
伊凡·阿列克謝耶維奇·蒲寧逝世了。
這個損失對于俄羅斯來說是巨大的。
他熱愛生活,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將生活留給了我們,在這一點上他戰勝了死亡。
他像生活中的一切真實而美好的事物一樣樸素而神秘。在俄羅斯文學中,他的風格幾乎無人能出其右,對它的研究無疑是文學史家的事情,而現在我們站在他的棺槨旁,為他那留給我們無限詩意的靈魂祈禱。
人們仿佛感到蒲寧擁有一個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所期待擁有的一切:長壽、天才、俊朗、榮譽……但在擁有這一切的同時,他始終不屈不撓地和我們站在一起,即使在我們貧困的時候,在我們被驅逐流浪的時候。
他懂得很多,罹難很多,也熱愛很多。
他是一個大寫的詩人,始終試圖改變生活,并賦予生活以崇高的意義,為此他竭盡全力不惜一切。[23]
[1] 蒲寧夫婦來到巴黎的準確時間是1920年3月28日。參見 Бабореко А. Бунин-Жизнеописание, М.: “Молодая гвардия”, 2004. C.253.
[2] Бунин И.А.Окаянные дни,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306-307.
[3] 據蒲寧家族的家譜記載,這個家族是15世紀由波蘭而來的,蒲寧始終以此為榮,因此蒲寧娜始終按照波蘭的習慣稱蒲寧為“楊”。
[4] 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 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2 т. Посев, 2005. Т.2.С.13.
[5] 蒲寧在1922年1月23日的日記中寫道:“他知道我寫的每一行新文字,從最初的奧澤爾基(蒲寧家莊園所在地)時期開始就這樣。”//見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 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24 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2 т. Посев, 2005. Т.2.С.63.
[6] 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 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2 т. Посев, 2005. Т.2.С.63.
[7] 蒲寧后來回憶道:“我沒能馬上投入創作,一切都不對勁,一切都是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的。我那時寫的東西都充滿了憂郁和苦澀,我在國外全部創作的基礎都是俄羅斯的素材。在異國他鄉,我思念祖國,思念它的田野、鄉村,思念它的大自然。關于俄羅斯我有豐富的觀察和回憶的儲備,我不能寫別的什么,我無法把這里當做第二祖國,我寫生命的意義,寫愛情,也寫我們的未來。”//見http://www.pandia.ru/text/77/488/46943.php.
[8] Бабореко А. Бунин-жизнеописание, Москва. Молодая гвардия, 2004. С.263-264.
[9] Смирнова Л.А.Иван Алексеевич Бунин -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Москва, 《Просвещение》, 1991. С.124.
[10] [俄]蒲寧,《耶利哥的玫瑰》,馮玉律譯,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36頁。
[11] Бабореко А. Бунин-жизнеописание, Москва. Молодая гвардия, 2004. С.295.
[12] Муромцева-Бунина В. Жизнь Бунина, Беcеды с памятью, Москва: 《Вагриус》 2007. С.15-16.
[13] Бунин Иван: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кн. 2. С.375.
[14] 馮玉律,《跨越與回歸——論伊凡·蒲寧》,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2頁。
[15] 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 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3 т. Посев, 1977. Т.3.С.124.
[16] Михайлов О.Н.Литература русского зарубежья: от Мережковского до Бродского, М.: 《Просвещение》, 2001. С.30.
[17] Бунин И.А. Собр. Соч. в 8 т., Московский рабочий, 2000. Т.7. С.505.
[18] Там же. С.513.
[19] Смирнова Л.А.Иван Алексеевич Бунин -жизнь и творчество, Москва, 《Просвещение》, 1991. С.170.
[20] Бунин И.А.Грамматика любви,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 “Лисс”, “Бионт”, 1993. С.416.
[21] [俄]蒲寧,《耶利哥的玫瑰》,馮玉律、馮春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第184頁。
[22] [俄]蒲寧,《耶利哥的玫瑰》,馮玉律譯,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42頁。
[23] 見http: //vecherka.com.ua/news.php?full=2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