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蒲寧創(chuàng)作研究
- 葉紅
- 13224字
- 2020-09-25 15:54:07
第二節(jié)
社會意識中的孤獨與思考
如果說,生命意識中的諸因素賦予了蒲寧關于生、死、愛情的最初的感性體驗和意識的話,那么,社會經(jīng)歷則進一步豐富和加深了這種體驗和意識,并加入了理性的分析和思考,為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豐厚、更廣泛的契機。
蒲寧生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農(nóng)奴制廢除、資本主義進入快速發(fā)展、社會發(fā)生激烈動蕩的時代。1856年國內(nèi)危機重重的沙皇俄國與西歐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發(fā)生了克里米亞戰(zhàn)爭,企圖通過外部戰(zhàn)爭來緩解國內(nèi)局勢的動蕩,但是最終俄國以慘敗而告終??死锩讈啈?zhàn)爭的失敗不僅充分暴露了俄國專制制度和農(nóng)奴制的腐敗以及國家軍事、經(jīng)濟的落后,而且給曾戰(zhàn)勝了歐洲霸主拿破侖的俄羅斯人帶來的思想上的震驚也是空前的。俄羅斯仿佛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當我們還在談論抗擊拿破侖的光榮戰(zhàn)役時,我們忘記了自那時以來,歐洲一直在進步的道路上穩(wěn)步前進,而我們卻一直停滯不前?!?a href="#new-notef1" id="new-note1">[1]人們發(fā)現(xiàn),回到舊時代的道路已經(jīng)被徹底堵死,俄羅斯往哪里去?是生存還是死亡?人人都感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變革氣息。變革,俄羅斯需要變革,它“是幾個世紀所造成的歷史時機之一,它就像山中的雪崩,像赤道附近的驟雨一樣是不可避免的……人人都覺醒了,人人都開始思索,人人都充滿了批判精神?!?a href="#new-notef2" id="new-note2">[2]別爾嘉耶夫在談及那個時代的特征時說:這是一個集“日暮感、死亡感與日出的歡暢感和改變生活的希望感”于一身的時代。1861年沙皇俄國進行了自上而下的廢除農(nóng)奴制的改革,這次改革終于將落后的沙皇俄國推上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道路,開始了俄國近代的工業(yè)化進程。從今天的角度回顧歷史,改革的歷史作用是不容抹殺的,但是改革的過程卻是相當痛苦的,它給整個俄羅斯帶來的震動絕不亞于革命。根據(jù)改革的法令,所有農(nóng)奴都被宣布為是自由的,但事實上他們卻遭到了變本加厲的掠奪,解放了的農(nóng)奴不僅沒有像廢除農(nóng)奴制的法令所許諾的那樣被分配到土地,反而被加上了難以忍受的沉重的苛捐雜稅。破產(chǎn)、貧困、欺侮和凌辱使農(nóng)民騷動不斷。人民紛紛離開土地,涌向城市,加入了產(chǎn)業(yè)工人的行列。但是剛剛進入原始積累階段的資本正如馬克思所說“每個毛孔都滴著鮮血和污穢”,城市工人們受到的依然是最野蠻的剝削。而在蒲寧心目中那永遠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古老的俄羅斯農(nóng)村不可避免地敗落了,土地荒蕪,滿目瘡痍。蒲寧在早期創(chuàng)作的《金窖》《新路》等作品中都反映了這些現(xiàn)實。而社會結構的改變、階級沖突的公開化所帶來的空前未有的社會動蕩又為俄國革命拉開了序幕,正如阿達莫維奇所說:“在俄羅斯的90年代,人們?yōu)槭挆l痛苦,被寂靜和安寧所折磨……,而在那靜寂中卻蘊涵了‘驚雷般的’預感”[3]。蒲寧正是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中走上俄羅斯文學舞臺的。
他親眼目睹的一切是那樣令人失望,親身經(jīng)歷的一切更令他刻骨銘心。首先是家境的進一步惡化。由于“父親的恩典”(蒲寧語),家里徹底破產(chǎn),甚至連蒲寧讀書的學費都付不起。這之后蒲寧不得不輟學在家[4],并很快離開父母,“胸前掛著一只十字架”,到俄羅斯各處謀生,從一個卑微的職位更換到另一個。他先后在奧廖爾、哈爾科夫、波爾塔瓦等地當過報社校對員、記者、圖書管理員、地方自治局統(tǒng)計員,擺過書攤,年輕的蒲寧“在人間”嘗遍了生活的種種屈辱與艱辛;其次,他經(jīng)歷了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次愛情的痛失、第一次婚姻的破裂和一生中唯一的愛子的夭折。所有這一切都在蒲寧的性格和心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成為他終生選取愛情與生死為創(chuàng)作主題的主要原因。因此,在蒲寧創(chuàng)作的早期階段,他更多地描寫“痛苦”和“死亡”,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困惑,他無法解讀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曾在哥哥尤里的引導下接觸過民粹派人士,試圖在那里找尋民粹派作家筆下從俄羅斯文學傳統(tǒng)中延續(xù)下來的對人的深切關切和個人與人民、與大自然以及土地的緊密聯(lián)系,在蒲寧看來,正是這些聯(lián)系才賦予了人以強大的生活力量,但結果卻令蒲寧大失所望。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看到的不僅不是聯(lián)系,恰恰相反,是與人民的嚴重脫離。有一位名叫斯卡比切夫斯基的民粹黨人曾說:“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黑麥是怎樣生長的,也從來沒和農(nóng)民交談過。”[5]他冷漠的自白無疑令蒲寧感到異常憤慨。1888年蒲寧在評論Е.И.納扎羅夫[6]詩歌創(chuàng)作的文章中說道:“我們這里過去、現(xiàn)在都響徹了知識分子必須幫助人民的聲音,但是這些聲音最終成了曠野中的哀號,且很不明智:在這些號召中常??梢月牭絺紊频恼{(diào)子,為人民服務也被理解得很狹隘。”[7]由于對農(nóng)村生活深刻的了解,蒲寧堅持認為,“俄羅斯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的人民了解之少令人震驚,……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其文化群體和非文化群體之間的矛盾像我們這里這樣巨大?!?a href="#new-notef8" id="new-note8">[8]因此,在他看來,民粹派作家筆下的農(nóng)民形象不過是他們憑空想象出來的美好理想,是被理想化的農(nóng)民。1891年蒲寧在小說《費多謝耶夫娜》中首次塑造了有別于這種“理想化”的非典型的農(nóng)民形象,小說中的兩個人物——女兒和女婿開啟了一系列非傳統(tǒng)農(nóng)民形象的先河[9],并為后來的中篇小說《鄉(xiāng)村》奠定了基礎。正如帕烏斯托夫斯基所說:“蒲寧是個有膽量的人,忠于自己的信念。他在《鄉(xiāng)村》這部小說里揭穿了脫離現(xiàn)實的民粹派們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關于俄羅斯農(nóng)民是上帝化身的神話,他是最早抨擊這種甜滋滋神話的人之一?!?a href="#new-notef10" id="new-note10">[10]不僅如此,民粹派的許多宗旨都與蒲寧的人生準則格格不入,他們的暴力傾向、拯救一切于所謂“惡”的自命不凡、對除了農(nóng)民之外其他階層的蔑視、對所謂“非進步”文化的攻擊等等最終使蒲寧離開了這個“人類幸福的職業(yè)組織者”(蒲寧語)圈子。作家轉(zhuǎn)向了托爾斯泰主義,期望在那里找到答案。
在蒲寧全部的生命歷程和創(chuàng)作生涯中,有許多人和事對他的世界觀和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產(chǎn)生過影響,但在這里,筆者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對其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大文豪托爾斯泰。蒲寧自己也承認,托爾斯泰的人格力量和道德光芒深刻地影響了他的一生,托爾斯泰世界觀中有許多東西是與他相接近的,那就是從各種社會壓迫中解放出來、回歸到健康生活的源頭、回歸到人首要的和永恒的價值上來、回歸到原始的自由和質(zhì)樸的強烈愿望;就是對整個社會人性的喪失和精神墮落的擔憂;是對生與死等永恒問題深刻的思考;也是對政治的反感和對暴力的痛恨。當然,與托爾斯泰世界觀中所有的這一切真正“接近”的過程是漫長而復雜的,是必須有不斷成熟的個人經(jīng)驗作為基礎的。在青年時代,在蒲寧最為迷茫的時候,他成了托爾斯泰主義的信徒。為了平民化,蒲寧參加了托爾斯泰的“兄弟會”,并在那里干起了箍木桶的工作。但很快蒲寧就對這一學說感到了失望,或者準確地說,是對該學說的信徒感到失望。他們頤指氣使、狹隘片面、自高自大,但卻自認為比別人高尚、純潔。托爾斯泰本人也勸阻蒲寧不要再平民化了:“您想過平凡、勞動的生活嗎?這很好,但不要強迫自己,不要把它弄成一件漂亮的外套,在任何生活中都能成為一個好人。”[11]
經(jīng)歷了對理想生活的失望和愛情失敗的雙重打擊,蒲寧陷入了深深的痛苦。1895年他第一次來到彼得堡,在那里結識了許多文學界的朋友,但他在日記中這樣記述了那段日子:“這是我新生活的開始,是我青年時代心靈中最黑暗、最死寂的時刻。雖然外表上看我的生活豐富多彩,結交甚廣,其實目的只是為了不與自己獨處?!薄澳菚r我是生活在任何社會圈子之外的?!?a href="#new-notef12" id="new-note12">[12]這種外表的廣交朋友和內(nèi)心的封閉和孤獨是蒲寧一生的寫照。他身材挺拔,風度翩翩,留著西班牙式的小胡子,臉部線條流暢,富有貴族氣質(zhì),同時他又機智風趣,魅力四射,但內(nèi)心卻隱藏著深深的悲哀和對無法解讀的生活的憂慮。
這段時期,蒲寧在生活和心靈上盡管遭遇了許多挫折,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卻有了長足的進步。在1887年8月刊登的《在納德松的墓前》之后,1887年的9月和12月,蒲寧的隨筆《兩個香客》和第一篇小說《尼菲德卡》刊出。除此之外,1894年之前,蒲寧還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云雀之歌》(1887)和《生活之光》(1886—1887)、《日復一日》(1889)、《薩曼和莫奇卡》(1890)、《節(jié)日》(1891)等作品。1891年,蒲寧在奧廖爾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從此,蒲寧的名字便開始頻繁地見諸于當時的各類刊物。但是對于自己的早期作品,作家本人始終諱莫如深,甚至稱自己早期的作品為“心中的劇痛”:“我心中最劇烈的傷痛之一就是有那么多令我感到恥辱的東西?!?a href="#new-notef13" id="new-note13">[13]關于第一本全集的編輯工作,蒲寧說:“今年瑪爾克斯出版社將出版我的多卷集,凡我自己認為有一定價值的作品,可全部收入,作為由我編輯的《田地》周刊的副刊。”(斜體為蒲寧所加)實際上他不顧出版商將全部作品都編入集子的要求,拒絕將最早的作品編入。1931當蒲寧的朋友伊利英痛惜自己的手稿毀于炮彈的時候,蒲寧卻說:“如果有炮火燒掉我年輕時期的全部作品,我將重重酬謝!再也沒有什么比身后這些不成熟的負擔更可怕的了!”[14]
盡管蒲寧對自己的早期創(chuàng)作持無情的批判態(tài)度,但蒲寧從來也沒有忘記,他整個的創(chuàng)作生涯正是從這“失敗的開端”起步的。正如對他來說,小說的第一句話往往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是它確定了“整篇作品的基調(diào)”[15]一樣,作家生命樂章的這段序曲盡管不完美,但卻在很大程度上確定了他一生近70年創(chuàng)作生涯的“基調(diào)”。我們看到,在這段還很幼稚的時期,作家一生創(chuàng)作的幾大主題已經(jīng)顯現(xiàn)。作家表達了自己對生活、自然、人的最初的、最感性的、在某種程度上常常是最真實的印象和對它們的理解,蒲寧作為一個人和一個作家,他的個性正由此而形成。蒲寧在成熟的創(chuàng)作時期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階段對自己生命的重大意義,于是將一生最優(yōu)秀的作品——《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獻給了它。
到1903年,即蒲寧開始創(chuàng)作的最初的16年里,蒲寧還出版了多本詩集,其中的《落葉》(1900)贏得了持不同創(chuàng)作原則的作家和評論家的一致好評,不僅成為其個人的代表之作,也成為俄羅斯文學中描繪大自然美麗風光的經(jīng)典之作;小說主要有反映下層人民悲慘生活的《塔尼卡》(1892)、《故鄉(xiāng)來信》(1893)、《在他鄉(xiāng)》(1893)、《浪跡天涯》(1894)、《在田野》(1895);反映自己內(nèi)心對生命的思考、面對生死、愛情問題的惶惑的《山口》(1892—1898)、《在莊園里》(1892)、《深夜》(1899)、《安東諾夫卡蘋果》(1900)、《松林》(1901)、《霧》(1901)、《新路》(1901)、《靜》(1901)和《在八月》(1901)、《金窖》(1901)等等。
在蒲寧早期的作品中,特別是19世紀90年代后的作品中作家對人類生存最基本的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多方面的思考,結果卻加劇了內(nèi)心的惶惑與恐懼。1896年,他在寫給托爾斯泰的一封信中傾訴了自己內(nèi)心巨大的痛苦:
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片斷的,零散得令人吃驚!知識是最零散的,有時令我痛苦得幾乎發(fā)瘋:有那么多的東西應該去認識,而取而代之的卻是那么可憐的一點點……要知道,我痛切地盼望了解事物,從它們的本原、它們的本質(zhì)開始!也許這是孩子般幼稚的想法。還有就是在對人的態(tài)度中也充滿了片斷的、零碎的好感、友誼的贗品和短暫的愛情等等。……我所盼望的是真摯的友誼、充實的青春、對一切事物的了解和光明而寧靜的生活……是的,你一定經(jīng)常會想,你有什么權力獲得這一切呢?在對生活的渴望和由此而來的痛苦中,你還知道,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不到100年,地球上將不會有一個像我一樣期望生活并正在生活著的有生命的實體存在,沒有一條狗、一只獸、一個人——一切都將是嶄新的!那么我相信什么呢?既不相信我將像燃盡的蠟燭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相信我將永遠無休止地流浪——無休止地歡樂或悲哀。那么關于上帝呢?當我不斷地自問,我在哪里的時候,我又能想到什么呢?我們這個小小的地球,甚至是包含了無數(shù)世界的世界在哪里呢?[16]
無獨有偶,作家內(nèi)心的這些困惑又由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外在變故變得更加復雜,作家很自然地將生存層面上對于生死的困惑與當時社會的急劇變化、貴族生活方式或稱為“貴族文化”的衰敗聯(lián)系在一起,所有這一切在年輕人的內(nèi)心翻滾,糾結,構成了其無力破解的強烈矛盾,令他感到生活零散、紛亂,像一團亂麻一般無從認識。由此,當他在這一時刻回首自己已完成了的作品時,痛苦又一次油然而生。“從我十幾年來帶著歡樂和一顆年輕的心去痛哭和思考的一切當中、從那些我感覺是我靈魂的實質(zhì)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當中出來的竟是幾篇不足掛齒的、什么也沒有表達出來的小故事?!?a href="#new-notef17" id="new-note17">[17]“我沒什么可向人們訴說的,因為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a href="#new-notef18" id="new-note18">[18]此時的蒲寧內(nèi)心感受到的是深刻的困惑與危機,他迫切地感到需要從事物的本質(zhì)和本原上為自己內(nèi)心的困惑找到答案,他需要一個新視角,一個能夠為他提供拓展其觀照世界的新視角;他需要獲得對世界、對生活更深入的、更具普遍性的了解,獲得超越紛亂生活之上的東西,這是一個作家從對生活簡單蒼白的復制者向一個具有獨特個性魅力的作家飛躍的必要條件。于是蒲寧踏上了東游之路,那里是人類生存的源頭,是人們最早的家園,是生命與世界息息相關、完美相融的地方。
1900—1911年2月,蒲寧曾先后五次出國旅行,關于這一階段,蒲寧寫道:
在這些年內(nèi),我觀光了特別多的地方。除了夏天我一如既往地在農(nóng)村避暑外,其余時間都去國外旅游。我曾不只一次去過土耳其,游歷了小亞細亞沿海一帶和希臘,在埃及我一直深入到努比亞沙漠,還游覽了敘利亞和巴勒斯坦,訪問了奧蘭、阿爾及爾、君士坦丁、突尼斯等名城,以及撒哈拉大沙漠的邊緣地區(qū),并橫渡大洋去了錫蘭,周游了幾乎整個歐洲,特別是西西里島和意大利,此外還游覽了羅馬尼亞和塞爾維亞的一些城市。[Ⅰ,299]
由于這段時間,特別是1903—1909年間是蒲寧一生創(chuàng)作作品最少的一個階段,因此,研究者對它常常不是一帶而過,就是將其簡單地解釋為“天性愛好旅行”或從紛亂的生活中暫時解脫的方式。筆者認為,這無疑是一個不小的失誤。正像普魯斯特所說:當遇到痛心疾首的問題時,“藝術家想出的辦法往往不是獨善其身,解決他自己個人的生活,解決他所謂的真正的生活。藝術家尋求的辦法具有總體意義……”[19]事實上,推動作家“像候鳥一樣”不停遷飛的原因除了為個人的生活和生命找尋終極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對俄羅斯民族的實質(zhì)以及其未來命運的深刻思考。
對俄羅斯命運的思考在蒲寧的作品中早已有之,作家承認,“從青年時代起俄羅斯靈魂那可怕的謎就強烈地吸引著我。”[20]在東游之前,蒲寧深入研究《圣經(jīng)》《古蘭經(jīng)》、佛教以及希臘、埃及、波斯、巴比倫等古老民族的神話傳說,正是對這些古老文明源頭和民族生存發(fā)展規(guī)律的探究使得作家越來越關注民族性格、民族意識與民族命運之間的關系。而新世紀初俄國國內(nèi)的社會現(xiàn)實,特別是1903—1905年日俄戰(zhàn)爭的失敗、1905年第一次俄國革命期間蒲寧親眼目睹到的各種力量在美麗言辭之下進行的血腥、殘酷的暴行恰恰為作家的思考提供了感性的材料,促使他在對俄羅斯民族的性格和歷史的探究中揭示俄國社會隱藏的深重的危機,思考俄國未來的出路。
思考的結果便是1910—1916年間,作家對俄羅斯的文化,包括宗教文學、歷史文獻、神話傳說、英雄史詩等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創(chuàng)作了多部描寫俄國社會和探討俄羅斯性格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是中篇小說《鄉(xiāng)村》(1910)和《旱峪》(1911)。在這兩部作品中作家分別以莊稼漢、小市民和鄉(xiāng)村貴族為刻畫對象,以冷靜、客觀、令人震驚的筆調(diào)展示了俄國農(nóng)村在物質(zhì)和文化上貧困衰敗的面貌,無情地揭露了俄羅斯民族性格中的種種痼疾以及隨之而來的可怕的精神赤貧,更重要的是,作家將農(nóng)民生活的悲慘、地主莊園的沒落以及整個農(nóng)村、甚至是整個俄國社會的沖突和悲劇的原因都歸結為民族的種種劣根性。作家尖銳的分析和勇敢的結論立刻引發(fā)了社會各界的激烈爭論,許多人不能容忍曾固定在人們腦海中,特別是知識分子腦海中那些正直、善良、隱忍、智慧的農(nóng)民形象——卡拉姆津的莉扎、格里戈洛維奇的安東·戈列梅科,白凈草原上的孩子們、郝利和卡里內(nèi)奇[21]——瞬間就這樣被懶惰、貪婪、冷漠、野蠻、“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的嘴臉所代替,憤怒的子彈紛紛射向蒲寧。但同時也不乏冷靜、客觀的評價人,高爾基就是其中之一,他堅定地站在蒲寧的一邊,高度評價了《鄉(xiāng)村》這部作品,他說:
以前還沒有人這樣深刻、這樣歷史地寫過農(nóng)村……蒲寧的《鄉(xiāng)村》是一個推動力,它促使風雨飄搖中的俄國社會深省,目前應考慮的已不僅是有關農(nóng)民的問題,甚至不僅是有關普通人民的問題,而是俄羅斯能否生存下去的問題。我們還沒有把俄羅斯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過,而這部作品則為我們指出,必須從整個更加的角度,歷史地考慮問題。[22]
正如作家自己所說:“我出版了《鄉(xiāng)村》,這是一系列小說的開端,所有這些小說都尖銳地刻畫了俄羅斯心靈以及它獨特的、錯綜復雜的、光明的和陰暗的、但永遠是悲劇的基礎?!?a href="#new-notef23" id="new-note23">[23]的確,在這兩部作品之后,蒲寧又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伊格納特》(1912)、《扎哈爾·沃羅比約夫》(1912)、《深夜的交談》(1912)、《快活的一家子》(1912)、《扎鮑塔》(1913)、《日常生活》(1913)、《莠草》(1913)、《路旁》(1913)、《我一直沉默》(1913)、《春日的傍晚》(1914)等等,可以說,所有這些作品都是對《鄉(xiāng)村》多方面、多角度的深化和拓展,從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到作家創(chuàng)作風格的日漸成熟。后來蒲寧回憶說:“在這些年里,我感到我的手一天天地有力起來,我是多么熱情而自信地期待聚集在我內(nèi)心的力量能釋放出來。但是戰(zhàn)爭爆發(fā)了,緊接著又是俄國革命。”[24]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促使作家從整個人類的角度、從文明的特征的角度去思考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作家將矛頭直指資本主義的機械化文明,關注的是生活在現(xiàn)代文明中的人的心靈狀態(tài)以及個體生命的意義。蒲寧始終在思考,是什么“造就”了“把個人看得比天還高,想把整個世界都囊括進自己的腰包”的英國殖民者、靠榨取華工的血汗大發(fā)橫財?shù)摹芭f金山來的先生”?在蒲寧看來,禍首正是以物欲橫流、弱肉強食為基本特征的現(xiàn)代機械化文明,這種無上帝的和反自然的文明從一開始就走上了與人類生存中最珍貴、永恒的真善美的精神價值背道而馳的道路,生活在這種文明中,人的精神被異化,心靈被扭曲,人性遭到嚴重的摧殘,正如蒲寧在《阿強的夢》中所說:“我的朋友,我周游了世界——生活到處都是這樣!人們是靠著謊言,靠著虛偽度日的,他們既不信上帝,也沒有良心,沒有理性的生存目的,沒有愛情,沒有友誼,沒有誠實的品性——甚至都沒有一般的惻隱心?!保邰?52]而戰(zhàn)爭正是人性喪失帶來的必然結果,是文明走向滅亡的最后一幕,這其中的個體生命也必將以悲劇而告終。因此,此時蒲寧的作品中常常彌漫著濃濃的悲劇氣息,“某種恐懼的東西已經(jīng)展開,這是《圣經(jīng)》的第一頁。上帝的精神在大地上飄蕩,而大地卻是空虛而混亂的,這實在令人沮喪!”[25]在《同胞》《兒子》《卡吉米爾·斯坦尼斯拉沃維奇》《輕盈的氣息》《阿強的夢》《最后的春天》《最后的秋天》等小說中我們也可清晰地感覺得到。
由此可見,這一階段對于蒲寧來說具有著重大的意義,這是蒲寧創(chuàng)作最富于成果的時期,它標志著蒲寧從此走向了成熟。在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上,文化視野的拓寬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進一步展開積累下了豐富的資源,作家開始脫離了對生活浮光掠影的描寫,越來越沉浸在哲學的思考之中。1915年,小說集《生活之杯》出版后,巴丘什科夫指出了蒲寧創(chuàng)作的新特點:“在創(chuàng)作之路上,蒲寧不僅是一位生活的觀察者,而且越來越成為生活的思想者?!?a href="#new-notef26" id="new-note26">[26]高爾基評價蒲寧稱:“當代最優(yōu)秀的作家是蒲寧,凡是真誠地熱愛文學和俄羅斯語言的人過不久都會明白這一點的!”[27]
1917年至1920年,蒲寧的創(chuàng)作陷入了低谷,其直接原因就是1917年的俄國革命。在許多研究蒲寧的著作里,對于蒲寧最終離開祖國都以“拒不接受革命”作為解釋。筆者認為,盡管蒲寧出身貴族,其信仰和政治態(tài)度與布爾什維克黨不同,但對革命的拒絕與其說是出于政治立場,不如說是出于人道主義。事實上,蒲寧對于革命的態(tài)度是經(jīng)歷了變化的:經(jīng)歷了1905年俄國的第一次革命和1914年的世界大戰(zhàn),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經(jīng)濟的落后、軍事的失敗、政府的腐敗無能和由此而帶來的人民深深的痛苦——使蒲寧清醒地預感到了更加猛烈的革命風暴的到來[28],作家意識到,俄國的變革已是勢在必行,他曾對自己的表外甥尼·普舍什尼科夫說過,在內(nèi)心深處他由衷地相信“革命對我們來說是救星,新的制度必將使國家繁榮起來”[29]。他也承認,在拉斯普廷惑亂宮廷、權傾皇權的年代里,他“渴望革命”[30]。然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不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更令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無邊的悲傷”(蒲寧語),甚至是絕望。他所看到的新人是一群群“一天天變得狂暴起來”的“變野了的人們”[31],發(fā)生的革命行為是已司空見慣了的“搶劫、毆打和施暴”,是人還“沒被打死,就被掘了墳坑給活埋了”[32]的行徑,是鬧饑荒的農(nóng)村和遇到反抗就“無情地燒毀整座整座農(nóng)莊”的征集糧食的契卡人員[33];更令作家不能容忍的是人們對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肆意破壞:焚燒普希金、托爾斯泰的莊園,毀壞教堂,侮辱、驅(qū)趕神職人員并極力在人民當中消滅宗教,仇視甚至是迫害知識界人士等等。作家后來回憶說:“我不像有些人那樣,對革命的發(fā)生感到措手不及,對其規(guī)模和暴行感到十分突然,可是現(xiàn)實還是超出了我的意料:俄國革命在不久之后會演變成什么,是任何一個未曾目擊者所無法明白的。對每一個還對上帝抱有信念的人來說,眼前的情景簡直是慘絕人寰……”[34]蒲寧不愿意哪怕是被迫在這出“史無前例的褻瀆神圣的鬧劇”(《理性女神》)中扮演一個荒謬、可恥的角色,于是1918年5月他離開了莫斯科,來到南方的敖德薩。
臨行前,作家無限留戀地對他熟悉的俄羅斯送去了最深情的一瞥:
那時正值復活節(jié),春天,令人驚奇的春天:甚至彼得堡的天氣也異常的美好,仿佛記憶中從未有過如此的美好,但一種巨大的哀傷卻超越了這種感覺。臨行前我去了一趟彼得保羅教堂,無論是要塞還是教堂都大門敞開,到處是無所事事的人們在轉(zhuǎn)悠,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到處吐著瓜子皮。我在教堂里走了一圈,瞻仰了歷代沙皇的棺槨,深深地向他們鞠躬告別。走出教堂,我久久地呆立在臺階上:俄羅斯那一望無際、春意盎然的原野就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春天,復活節(jié)的鐘聲喚起的本應是歡樂、重生的情感,但現(xiàn)在到處彌漫的卻是無邊的死亡氣息。在這個春天里這種死亡就意味著最后的吻別……[35]
在敖德薩,紅軍和白軍正在進行拉鋸戰(zhàn),政權幾度易手,到處是混亂、破壞和饑荒?!吧畹臍g樂被戰(zhàn)爭和革命徹底擊碎了”[36],1919年4月12日,蒲寧在日記中寫道:“我們?nèi)杖找挂苟忌钤谒郎裼|手可及的地方,一切都是為了所謂‘光明的未來’,仿佛它就應該誕生于這地獄般的黑暗之中。”[37]
蒲寧始終在思考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的根源,他將1917年的革命放在俄國歷史和整個歐洲的歷史中,并與俄羅斯民族的性格聯(lián)系在一起加以研究。后一點是不容忽視的,因為這一點決定了蒲寧評價現(xiàn)實的標準不是政治家的標準,而是一個人道主義者的標準。也就是說,蒲寧與現(xiàn)實的分歧不是政治上的,而是人性和道德上的,作家的所謂“反革命”在很大程度上是反暴力,特別是被“主義”美化了的暴力行為,是反虛偽和謊言,是反人性的喪失和反對俄羅斯民族世代認同的價值的被摧殘。對此,為普希金、巴拉廷斯基、丘特切夫以及勃洛克等著名詩人的詩集創(chuàng)作插圖的蘇聯(lián)女畫家瑪·楚拉科娃這樣評價蒲寧,她說:
我感覺蒲寧是站在俄羅斯民族世代相傳的一條根本的道路之上,這也正是每一個俄羅斯人特有的一個特點,即將對民族的理解和認識與東正教、與宗教聯(lián)系在一起。雖然蒲寧受到了世紀之交的各種影響:革命的探索、托爾斯泰主義、頹廢主義等等,而且在宗教觀上他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充滿自由的,但其內(nèi)心最主要的思想?yún)s是足夠強大的?!裉欤斘覀冊絹碓竭h離世紀之初的那場革命的時候,蒲寧的形象變得越來越高大,因為他在自己的內(nèi)心和創(chuàng)作中所承載的正是俄羅斯人民思想的痕跡,俄羅斯自古就不能沒有信仰![38]
的確,作家始終期望革命狂飆中的人們能夠回歸到人性真正的價值上來,幻想用傳頌千年的道德法則[39],用“美”來拯救俄羅斯,在《大水》中作家就清晰地表達了這樣的觀點:
幾千年來,有數(shù)不清的人出生在地球上,他們從孩提時代起,從人生的第一步起便知道有這座山,并且至死都生活在這座西奈山所傳的訓誡的影響之下,……。這是人類真正的堅固不拔的燈塔,是人生的柱石和基礎,是一切法律的根本,違背它們必會受到懲罰!……已經(jīng)有幾千年之久,世世代代,時時刻刻,在心靈之間傳布著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約言:要尊重西奈山的誡命。人類曾經(jīng)有過多少次對抗這些誡命的行動,放肆地要求重新作出評價,廢除它們的圣訓,為讓新的戒律得勢而挑起血腥的爭斗,在褻瀆圣物的狂熱之中圍著金牛犢和鐵牛犢(指金錢和暴力,筆者注)手舞足蹈!也曾經(jīng)有過多少次羞慚和絕望,確信用新的真理來取代那個像世界一樣古老而又極為樸實的真理,取代那個在電閃雷鳴之中從聳立在亙古蠻荒的曠野之中的多石的西奈山頂傳授下來的真理實在是徒勞無功![40]
十月革命后的一切令蒲寧感到格格不入,內(nèi)心陷入了極度的苦悶和沮喪之中,文學創(chuàng)作也一度擱淺。1919年12月,維拉·尼古拉耶夫娜在一篇日記中轉(zhuǎn)述丈夫的話,他說:他“不能生活在新的世界中,他屬于舊的世界,屬于岡察洛夫、托爾斯泰、莫斯科和彼得堡的世界。詩意只產(chǎn)生在那樣的世界里,而在新世界中他根本捕捉不到它?!?a href="#new-notef41" id="new-note41">[41]后來蒲寧將這期間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悟都寫進了《該死的日子》。
我們看到,盡管蒲寧性情孤僻,始終不愿意卷進任何“主義”的爭斗之中,但他的命運,或者說,任何一個個體生命都不可避免地與歷史糾葛在一起。相比之下,人的生命是那樣的脆弱,怎經(jīng)得起那許多家國、主義和理想的重壓?因此,有人稱:歷史是凡人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對于個人來說,對于歷史的態(tài)度不是是否接受的問題,而是應該怎樣接受。1920年1月26日,這是蒲寧必須為“怎樣”做出回答的日子,因為白軍已潰不成軍,蒲寧無奈地選擇了流亡。
當天蒲寧夫婦懷著痛苦和絕望的心情登上了一艘懸掛著法國國旗的希臘輪船離開了俄羅斯,至死他都沒能再踏上這片生他、養(yǎng)他的土地。離開祖國無疑成為作家一生中的最痛。在寫于1921年的小說《完了》和1922年的無名詩中,作家回憶了自己去國離鄉(xiāng)時心中無限的絕望和痛苦:
驀地,我完全清醒了,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么回事 — 我是在黑海上,我乘著一艘異國的輪船,不知為什么我正在向君士坦丁堡駛去,俄羅斯完了,一切都完了,我過去的全部生活也完了。[Ⅲ,82]
飛禽有窠,走獸有穴,
當我離開父親的庭院,
向故居揮手告別,
年輕的心是多么心酸!
走獸有穴,飛禽有窠,
當我背著破舊的行囊,
劃著十字,走進他人的住房,
心兒跳得是那么的急促和悲傷![42]
“帕特拉斯”號艱難地穿越了黑海的暴風雪,到達了君士坦丁堡,之后蒲寧夫婦幾經(jīng)周折,經(jīng)保加利亞、塞爾維亞,最終來到了法國巴黎。
[1] [美]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吳象嬰、梁赤民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年,第383頁。
[2] 張建華,《俄國史》,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6頁。
[3] 俄羅斯科學院高爾基文學研究所,《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史(Ⅱ)》,谷羽、王亞民等譯,敦煌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45頁。
[4] 蒲寧輟學還有其他的原因,即他討厭學校的課程安排以及“嚴厲得荒乎其唐的管束” (蒲寧語)[Ⅰ,290]。
[5] Бунин И.А.: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1. С.10.
[6] 納扎羅夫(1848—1900),詩人,主要詩歌作品有《紀念納德松》《迎新年》等。他還是蒲寧的朋友,在蒲寧成長的過程中給予過許多幫助。蒲寧后來以他為原型塑造了中篇小說《鄉(xiāng)村》中庫奇馬·克拉斯諾夫的形象。
[7] Бунин И.А.: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1. С.290.
[8] Там же.С.372.
[9] 費多謝耶夫娜的女兒和女婿虛偽而冷酷,在冬日一個寒冷的深夜將母親趕出了家門。
[10] [俄] 帕烏斯托夫斯基,《金玫瑰》,戴驄譯,百花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307頁。
[11] Бунин И.А. Собр. Соч. в 9 т. М., 1966.Т.9. С.57.
[12] Бунин И.А. Собр. Соч. в 9 т. М.,1966.Т.9. С.361.
[13] Мальцев Ю. Иван Бунин: 1870—1953, Посев, 1994. C.58.
[14] Бунин И.А.: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2. С.276.
[15] Бунин И.А. Собр. Соч. в 9 т. М.,1966.Т.9. С.375.
[16] Бабореко А.И.А.Бунин-Материалы для биографии с 1870—1917,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83. С.54-55.
[17] Там же.
[18] Там же.Бабореко А.И.А.Бунин-Материалы для биографии с 1870—1917,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83. С.55.
[19] 徐真華、黃建華,《20世紀法國文學回顧》,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45頁。
[20] Дмитриева Т.Г.Проблема национального характера в прозе И.А.Бунина // И.А.Бунин и рус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ⅩⅩвека: По материалам Между-нар.науч.конф., посвящ.125-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ения И.А.Бунина, 23-24 окт.1995. / Ин-т мировой лит.им. А.М.Горького.—М.: Наследие, 1995. С.66.
[21] 他們分別是卡拉姆津的小說《可憐的莉扎》、格里戈洛維奇的小說《苦命的安東》、屠格涅夫小說集《獵人筆記》中的小說《白凈草原》以及《郝利與卡里內(nèi)奇》的主人公。關于這幾個人物,蒲寧曾毫不諱言地進行過抨擊。1912年在7月23日,在與《莫斯科報》記者的談話錄中,蒲寧說道:“在俄羅斯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的人民進行過真正的、嚴肅的研究?!热纭栋矕|·戈列梅科》,很早就有人說,他根本不是俄羅斯老百姓。而屠格涅夫的筆下也沒有對俄羅斯普通百姓現(xiàn)實生活充分的描寫,他一直住在國外,表現(xiàn)奴隸美好的心靈是他始終追求的一個專門的目標。而茲拉托夫拉茨基的文學活動更是帶有美化的性質(zhì),他將俄羅斯農(nóng)民美化了?!币姡骇ⅶ濮擐讧?И.A.: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1. C.372.
[22] Бунин И.A.[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2. C.38.
[23] Мальцев Ю.Иван Бунин 1870—1953, Посев,1994. С.161。
[24] Михайлов О.Н. Жизнь Бунина. Лишь слову дана... -《Бессмертные имена》. М.: ЗАО Изд-во Центрполиграф, 2001. С.284.
[25] Мальцев Ю.Иван Бунин 1870—1953, Посев,1994. С.227.
[26] Бунин И.А.: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1. С.28.
[27] Бабореко А.И.А.Бунин-Материалы для биографии с 1870—1917,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83. С.181.
[28] 蒲寧在1905年10月18日的日記中寫到,當他得知1905年革命的消息后他的心情:“我激動得雙手顫抖,我終于看到了宣言!這是怎樣的狂喜呀,一種經(jīng)歷偉大事件的感覺!”//見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Бунин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2т.Посев,2005.Т.1. С.40-41.
[29] Бунин И.А.Окаянные дни,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8.
[30] Там же.
[31] Бабореко А.И.А.Бунин-Материалы для биографии с 1870—1917, Москва,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83. С.211.
[32] Бунин И.А.: [Сб. материалов]: В 2 кн. -М.: Наука, 1973. -(Лит. Наследство; Т.84). кн. 1.С.54.
[33] 見《柯羅連科致盧那察爾斯基的六封信》,陸人豪譯 // 《俄羅斯文藝》,2002年第2期,第37頁。
[34] Бунин И.А.Окаянные дни,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26.
[35] Бунин И.А.Окаянные дни,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114.
[36] Там же.С.52.
[37] Там же. С.91.
[38] Бунин И.А.Окаянные дни, Москва,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90. С.7.
[39] 指基督教中的摩西十誡:即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不可貪戀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人的妻子、仆婢、牛驢,并他一切所有的,等等。
[40] [俄]蒲寧,《耶利哥的玫瑰》,馮玉律譯,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206—207頁。
[41] Устами Буниных: Дневники Ивана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и Веры Николаевны и другие архивные материалы: в 3 т. Посев, 1977. Т.1.С.325.
[42] 馮玉律,《跨越與回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年7月,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