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我所帶的研究生中,于小植算是比較特別的。她的本科不是學中文的,而是學外語的;她學的不是英語,而是日語。這種特別決定了她后來做論文和做研究的基本方向。從碩士直到博士,我都一直帶她,她的聰明和刻苦也是比較特別的,具有精靈一般的聰明和癡迷一樣的刻苦。于小植是一個比較全面完美的女生,她的才華往往是外露的,每逢大家聚會致辭輪到她時,開篇必定是恰到好處地引用一下古今中外的經典,有時候在此基礎上還要非常智慧地發揮或評價一番。這在同學和老師活動中已經成為了一個保留節目。說實在的,她所引用的經典許多是我不知道的,她能信手拈來脫口而出,至少說明她看過了,記住了。
于小植研究周作人與她的專業基礎和語言條件是相關的,但是其中更有著吉林大學的學術傳統和學術背景的原因。由于吉林大學所處的地理位置和歷史淵源關系,日本研究一直是學校里相關學科的傳統課題,也是學術研究的強項。從1980年代以來,中文系、外語系和日本研究所等單位的老師都在此方面著力,產出了一大批令人矚目的成果,也在國內外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我記得1990年代初,我在日本進行合作研究時,日本學界便把吉林大學稱為日本研究的“名門”。例如,僅就中日文學比較研究方面來說,就有我的恩師劉柏青教授、前輩老師趙樂生教授和前輩于長敏、李冬木、靳叢林等長期致力于此,引起了學術界的高度關注。其中,劉柏青教授關于中日近現代文學關系特別是魯迅與日本文學關系的研究,在中國學界具有開拓性的貢獻。迄今為止,其研究成果仍然是此領域中不可逾越的學術高原。
受老師的啟示和影響,我的碩士學位論文就是做有關中日近現代文學關系研究的。其后也對此領域有所涉及,但是主要方向逐漸疏離這一主題,而轉向另外的領域。其實,這一直是我學術選擇中的一種缺憾。當我得知于小植是日語專業的品學兼優的學生時,心中十分高興,覺得終于找到一個恰當的學術后來人,可以實現自己未能實現的夙愿。經過一系列的過程,證明我的選擇和感覺是準確的。于小植以周作人的翻譯觀及其翻譯實踐為主題,完成了這部書稿,并發表了多篇相關論文。她曾到日本名古屋大學訪學一年,實地對周作人的生活軌跡進行了調查考證,收集了許多新的資料,所以,這部書稿基礎扎實、內容豐富。
在相當一段時間里,周作人研究是一個費力不討好的話題。在政治判斷、學術判斷和道德判斷一體化的標準下,周作人的創作和翻譯以及人生評價都被先入為主地做了基本定論。于小植的論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做了一種還原式的文化研究。她以文本細讀的方式對周作人的文學翻譯進行深度闡釋,并從中提純出一系列的文化符號;她將周作人1920年代時的翻譯與其他翻譯家1980年代的翻譯進行比較,并將周作人的文學翻譯與其同一歷史階段的魯迅、巴金、茅盾等人的文學翻譯進行比較,從中透視出周作人的文學翻譯具有超越時代的特征;她把周作人的文學翻譯活動在本質上看成是對人類歷史實踐活動的總體認知和規律總結,以及建立在此基礎上對人類未來發展趨向的推斷。
無論是學術研究還是社會表態,作為人文知識分子都必須堅守一個基本原則:可以不把真話都說出來,但是保證不說假話;你可以不崇高,但是絕不能作惡。這是我多年來和學生交流時常說的一句話,其實也是做人的一個底線。于小植在對周作人進行評價的時候,也正是持有這樣一種原則,周作人是一個復雜的對象,包括政治上的復雜、思想上的復雜和文化上的復雜,在政治倫理本位的傳統價值觀的支配下,周作人研究長時間以來被簡單化了。政治正確必然是道德高尚,政治反動必然是道德墮落。其實,政治有政治的標準,道德有道德的標準,學術亦有學術的標準。政治的標準是需要,道德的標準是善惡,學術的標準是高低。雖說其中互為關聯,但是并不一致。不能完全用此標準代替彼標準,不能把復雜問題簡單化。于小植在研究中對于周作人的政治下水、思想變異和文化轉向都做了比較中肯的評價。這一點不算新鮮,但卻很真實。她選擇了周作人文學活動中最少爭議的翻譯活動作為自己的主要研究對象,但是自己的思想不是僅局限于其翻譯活動,而是拓展到文化傳播、文化變革和社會發展的宏觀層面,或者說是以周作人的翻譯為視角來找尋和觸摸文化人周作人的形象。這種理解沒有把周作人作為五四新文化的蛻變表征來理解,特別是沒有將其作為魯迅的思想文化對立面來理解。這是一種開放式的個案研究,是對于中國文化變革過程的標志進行把握的本質性研究。所以,這部書稿對于于小植自己和周作人研究領域來說,都是一種有意義的收獲。
于小植這幾年在學術上進步很快,算得上是跨越式發展了,獲得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和地方政府項目,圍繞著自己的專業發表了許多論文。我相信,這本書稿的出版,會使她在學術道路上更上一層樓。
張福貴
2013年9月15日于訪臺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