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靜堂是將軍和小程氏的正院，但將軍一個月也就住十日左右，其他時間都住在軍營。

走進院子，正屋門口立著的丫頭就掀開門簾，“大小姐?！?

顧惜走進去就看見圓桌主位坐著的十幾年不見的顧大將軍，穿著一身黑色暗紋常服，手握拳放在桌上，長期暴露在陽光下被曬得很黑，習慣性蹙著眉，做出威嚴的樣子。顧惜看著莫名有一股火從心里冒出來，好不容易忍住撫上心口的手，默默深吸了一口氣。將軍下首坐著一位清俊男子，顧惜一走進來就一瞬不瞬得看著，見顧惜看過來，露出好看的笑容，正是顧惜的兄長顧恒。顧恒對面是小程氏，小程氏邊上坐著恰是那個顧憐見顧惜看過來，顧憐得意得對著顧惜一笑。

“回來了。坐吧，先用膳?！鳖檶④婇_口。

“是。”顧惜應道遂即坐下，剛拿起筷子，就見顧憐站了起來。

“父親，顧惜既沒行禮也沒問安，可謂不孝。”

顧惜此時想的不是封上這死丫頭的嘴，而是幸好出門前吃了點心墊了肚子，可真有先見之明。

“顧憐，她是你姐姐，”小程氏連忙拉了顧憐坐下，又對顧惜說道，“餓壞了吧，老爺今日回來稍晚了些，趕緊吃吧，都是大廚房拿手的菜，喜歡吃什么就讓那個廚娘跟你回玉沁園去?！?

“母親，你就慣著她，她還弄壞了我的劍。父親，顧惜把營造司給我的劍弄斷了?！鳖檻z打斷小程氏。

“行了，不就一把劍，改天讓營造司再給你打一把。技不如人就別在外說了，以后每日習武不許偷懶，將軍府的女兒可不能軟綿綿的?！睂④娬f道。

顧憐沒想到這件事輕飄飄就過了，還連累自己被訓了一通，恨恨得瞪了一眼顧惜，接到顧惜挑釁的眼神，又忍不住想要開口，轉頭看到臉色隱隱有些發黑的將軍的臉，到底還是把話咽下，拿起了筷子。

顧惜吃了兩口，放下碗，說道，“姨母也不用麻煩了，我過兩日就回山上去了?！?

“為何？”顧恒驚訝道，“不是回來成婚的嘛。”

“不成，這婚約我沒答應。”顧惜說道。

“你再說一遍！”顧將軍將碗重重拍到桌上，“金口玉言，由不得你不答應?！蔽堇锼藕虻南氯艘娭髯觽兂称饋砹?，連忙退了下去。

“這是您與皇上定下的口頭婚約，又沒下旨，您去跟皇上說，就說顧惜我從小在山上長大，行止粗野，沒有規矩，配不上龍章鳳姿的皇子殿下?！?

“放肆。”顧將軍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來，指著顧惜罵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輪不到你自己做主。”

“您與皇上訂下的婚約，你自己與皇上去履行吧?！?

“惜兒，不得妄議天子。”顧恒連忙上前擋在顧惜和將軍之間，就擔心將軍朝顧惜動手，雖然打不過吧，但顧惜萬一忍不住出手就真的是不孝了。

“孽女！”將軍轉身想去案上拿劍，小程氏一邊拉著將軍衣袖一個勁朝著顧惜顧恒使眼色，一邊說道，“老爺息怒，惜兒還小，您好好說就是了，憐兒，快來扶著點你父親?！?

顧憐倒是愣在了原地，哇，她這個姐姐可真厲害，敢和這么威武的父親拍板啊。。。

顧恒看小程氏暫時拖住了父親，趕緊拉著顧惜就退了出去。

“先去我那吧。我有好多話想問你。”

顧恒已成年，住在前院。

顧惜跟著顧恒朝著東南走去，走了有小半柱香時間，只見前面一個小小院子，院門上書“竹苑”二子，顧惜駐足仔細看了看，這兩字如行云流水，十分飄逸，但卻中規中矩，比起師兄來的還是差了點。

“這是我十歲搬出來時自己寫的，一直想著重新寫了換掉，到是讓妹妹見笑了?！?

顧惜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沒見笑?！钡故前杨櫤憬o逗笑了，可真是個傻丫頭。

“你可別替將軍勸我，反正我是不嫁的。”顧惜走進院子，見院中一叢青竹下擺放著一張石桌，兩個藤椅，便選了一個坐下。絲絲站在廊下陰影處，既能看到大小姐，又不會讓大小姐有被打擾到的感覺。

有眼力的丫鬟把早已準備好的茶水點心零嘴一樣樣擺上石桌，又恭敬退下。

“都是給你準備的，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鳖櫤惆驯P子往顧惜那里推了推，才又接話道：“他是你父親，惜兒，你不能這么稱呼他?！?

顧惜看著眼前一堆小孩子才愛吃的零嘴點心，拿過一個桃脯，很甜，但顧惜心里卻酸酸的恨不得當場落下淚來。

“兄長，”顧惜把果肉咽下，抬起來，微微扯了扯嘴角，似哭非笑：“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顧恒知道顧惜不想再提，也就順勢轉了話題，這丫頭心結太深，還是得慢慢來。

“挺好的，姨母她。。。待我如親子，”顧恒小心覷了一眼，“小時候父親沒時間管我，都是姨母親自照顧我?！?

“是不是有好的都給你，舍不得罵舍不得打，將軍要管教你都攔著的那種？”顧惜揶揄道。

“惜兒，你真的對姨母有很大誤會，”顧恒正色說道，“她視我如己出，并不是簡單得給我錦衣玉食。你剛離府上山那段時間，我也像你一樣害怕惶恐，不愿意看書習字，整日懨懨不樂。姨母讓人找來好多玩意兒逗我開心，但也必須每日寫一篇大字，寫得不好還會打我手心，訓斥我，你看，她沒有像你以為的捧殺我，就算后來有了顧憐，她對我還是一樣，反而怕我多心，有好的總是先給我。惜兒，她就算先時有錯，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錯得不可原諒?！?

顧惜知道自己對小程氏的態度大多緣于自己的執念，但僅憑這番話讓她放下她卻也是做不到的。她低下頭作著無聲的反抗，顧恒看她沒有反駁卻也不說話，知道自己的肺腑之言總算起了點點作用，想著不能逼她太緊，復又說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可不能急著走，就算要解了這婚約，也得從長計議，不管如何，兄長總是會幫著你的。既然你不喜歡，我們一起想法子。”

聽到這里，顧惜才又抬起來，真心得笑了出來：“謝謝兄長。那我就勉為其難多留幾天吧，就當陪陪兄長了?！?

“臭丫頭，等你以后嫁了人，還不知道把兄長扔哪里呢?！鳖櫤阕鲃菀c顧惜額頭，顧惜笑嘻嘻把頭湊上去。

“嫁了人還是你妹妹，永遠是你妹妹，唯一的妹妹。”還特地把唯一兩次加重了語氣，說著自己又不好意思得笑起來，什么時候這么小氣了，這種醋也吃。

顧恒又笑起來，“說正事吧，你可知與你有婚約的是哪位殿下嗎？”

“不知。師尊說將軍的信中只提到了是皇子，沒寫排行?！?

“是六殿下。你可聽說？”

“聽說過。我們山下鎮上茶館里有個說書先生，特愛說京城的事。我常去聽他講故事。六皇子是那個長得最俊秀，也最風流，最受帝后喜愛，最受寵的那個吧。”

“正是。京城不知多少小娘子得六殿下一眼便能失眠幾日，你那是沒看見他?！?

“他知道與我有婚約的事嗎？如果讓六皇子主動解除婚約不就行了？”顧惜突然想到，自己注意真的再好不過了。

“的確可行，但你也得作好六殿下不愿解除婚約的準備，畢竟我妹妹雖然長得不如他，在這京城的千金里也是可以排上一排的?！鳖櫤銓ψ约好妹玫南嗝差H為得意，“我明日就去打聽一下?！?

兄妹倆又說了幾句閑話，問了各自生活境況，聊了不少趣事，顧恒還領著差事，顧惜便帶著絲絲回了自己的院子。

話說正院，顧恒和顧惜離開之后，小程氏也把顧憐打發回了自己院子。見人都回去了，便松了氣坐了下來。

“你掏心掏肺對他們好，他們也不會把你當母親，他們只喊你姨母，你何必。。?！睂④姵男〕淌险f道。

“我不是他們的母親，但他們是姐姐的兒女?！毙〕淌夏救蛔?，睜著的雙眼中滿是痛苦。

“你還真把她當姐姐，她把你當妹妹了嗎？我都替你可憐，你全心付出的都不會全心回報你，反而誤會你，恨你?！?

“你說再多也沒用，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毙〕淌想p手緊緊攥著，閉上眼睛。

“哼，方嬤嬤，好好看著夫人?！睂④姾藓迬浟诵渥映庾呷ァ，F在人回來了，就不信她忍住不說，總會等到機會，對，要好好部署，得去找那個人再商量一下。。。

玉沁園。

顧惜看著段時間內是回不去了，為著兄長也要多留幾天了，回房后就將帶回來的包袱打開，將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都攤在榻上。一共五六件外裳，俱是深色，兩三件白色里衣，將它們扔進衣櫥?？戳搜勰切┪孱伭囊氯?，“絲絲，把這些給夫人送回去，就說顏色我不喜歡，讓送些深色方便我習武的來，嗯，再幾件里衣?！?

“是。”絲絲說著將衣衫從櫥里取出。

“你親自去，屋里不用留著，我想一個人待會?！?

絲絲應了聲是，捧著那高高一疊五顏六色的衣裙向落靜堂而去。

顧惜看著手中的那個盒子，是元寶下山前給她的，她回來后還沒打開，不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