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靜堂這里，絲絲捧著衣裙到的時候，小程氏正歪在榻上假寐。一頭青絲松松挽了個髻，隱約可見期間夾著幾根白發。

“夫人，”絲絲將衣裙向前托著，“大小姐說這些顏色太過艷麗，問可否換成深色并方便習武的，不需要絲綢羅紗，棉麻就行，并再加兩三身里衣。”

“她真這么說了？”小程氏睜開眼睛，激動道：“好，好，好，我這就給她準備。你先回去伺候著，到時我讓人給你們小姐送去。”小程氏說著就去喚攬月吩咐起來。

絲絲離開的時候還納悶著，小姐這么挑剔夫人準備的衣裙，夫人怎么不生氣還這么高興呢。

她不知道的事，顧惜愿意跟夫人提要求，就表明她愿意試著和她好好相處了，小程氏當然高興。

“肯定是大公子在大小姐面前替夫人說話了，也不枉夫人養育了一場。”攬月替夫人由衷感到高興。

“這孩子素來懂事，他就算不替我說話，我也不會怨怪他的。他們都是好孩子。。。”說著，小程氏又紅了眼眶，惹得攬月又安慰了好一陣。

第二日午間，顧惜剛在自己院子用完午膳，小程氏帶著攬月方嬤嬤一起來了玉沁園。

“姨母來了，”顧惜看到攬月手里捧著一疊深色并白色的幾件衣衫，示意絲絲接過，“讓人送來就好，何必自己走這一趟。”

“咳，正好有事與你說，”小程氏掩嘴咳了一下，“鎮國公府一早送來的請柬，世子夫人這個月二十七號的生辰，府里因為二房那姑娘的事也折騰了好久，想趁著喜事沖一沖。也是知道你回來，同為武官家的，讓你也見見他們家小娘子。”

顧惜默默聽著，突然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行。”

小程氏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是，見她痛快答應下來，覺著到底孩子心性呢，也想著多出去玩一玩的。

“出府作客不是打架，可不能穿你這一身去，還是得給你做一身衣裙才是。今日。。。”小程氏說著看了一眼外頭天色，陽光倒是極好，但過了午時，不知道顧惜挑不挑，萬一宵禁之前沒選中合適的，除了衣裙還有首飾，小程氏不禁又轉頭看向妝臺，那首飾盒子仍舊那樣放著，顧惜頭上仍舊只用了一根木簪，“還是明日吧，姨母帶你逛逛京城的鋪子。”

顧惜雖然并不愿意和小程氏過分親近，但想到自己那個計劃，到嘴的不用麻煩四個字卻也沒說出口，又應了聲行。

小程氏歡歡喜喜得站起身準備離去，在自己那想了又想，練了又練的勸說之語全然無用武之地，小程氏覺著顧惜對自己不該這么好說話才是，又想著也許真是顧恒的原因，便當一樁心事放了下來，囑咐顧惜好好休息，明日巳時會讓人來接。

顧惜待小程氏走后嫌棄絲絲走路太慢，吩咐她不用跟隨，自己一溜煙跑出院子去了竹苑。

“大小姐，大公子還未回來。”

“我在這里等著就是。”

“是。”說著這個丫頭退了下去，一會兒將準備好的茶水點心端上，喲呵，又是小孩子的零嘴呀，這丫頭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算了，顧惜想著又從里面挑了一塊杏脯，比桃脯微酸，不過也還行了，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有大師兄的手藝。

顧惜一等就等了一個時辰，盤子里的果脯都快見底了，才見兄長一身披甲滿身余暉從門口進來。

顧惜沒有心情欣賞自家兄長驟然如天神般的出場，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沖了出去。

“惜兒慢著點。”顧恒就算知道自家妹妹武藝高強，見她這樣也不由嚇了一跳。

“兄長，鎮國公世子夫人生辰宴，六皇子會不會去？”

“往年這些公侯家的宴會，都會給皇子們送請柬，至于他們去不去倒是未必。不過六皇子性子比較跳脫，也愛湊這種熱鬧，再說因著二房姑娘那事，估計也會去看看。”

“那行，那日如果他去，想個法子見上一面，當面說清楚了。”顧惜暗暗摩拳擦掌。

“按著京城的規矩，未婚的小娘子是不可與外男私下見面，不過我們武將家倒也不是非要守著，再說兄長與你一起，應該沒問題。”顧恒仔細想想倒也可行，今日出門也沒想到好辦法打聽六皇子，還不如朝顧惜說的辦，雖說對于一般女兒家不是很妥當，但自家妹子是一般女兒家嘛！

那必然不是啊。。。

“明日我和姨母上街置辦行頭，定會挑一身好的給他個驚喜。”

顧恒看著顧惜陰陰得笑著，怕不是驚喜，是個驚嚇吧，六殿下自求多福。。。

“誒，你跟姨母一起去？怎么，你不恨她了？”

“當然不是，自己出門得自己付錢，能不花自己錢就不花自己錢，我可沒自己產業揮霍，我這些銀子留著以后混江湖用的呢！”

顧恒搖了搖頭也不去戳穿她的口是心非：“自你回來只知你武藝甚好，也不知道怎么好，要不現在咱倆比試比試。”

“你打不過我。”

“也不用去演武場，就在這里，雖然不大，比試幾招也就是了。”顧恒沒理會顧惜的大言不慚，讓院子里人都站廊下去，又讓貼身小廝去給顧惜找把劍來。

“不用，”顧惜見顧恒執意比試，也不再推辭，抽出兄長佩劍走到竹林邊上砍了一節竹子下來，又將頂上一段和多余枝條去除，扔還佩劍，“來得匆忙，木劍落在玉沁園了，不過用竹子也能湊合。我不用內力，就比招式吧。”

“小丫頭少瞧不起人。來。”顧恒氣笑，但知道顧惜不是說笑，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劍送出，揮向顧惜手中竹枝。

顧惜向后避開劍尖，又猛然一個躍起，輕踩顧恒手中之劍翻身到了顧恒身后，同時使出蒼明劍法第三式追星逐月封住其退路。眼看著這竹枝到了胸前，顧恒一個后仰接一個旋身險險避開，卻也趕不及在顧惜下一招之前揮劍格擋了。只見兩人同時停下，顧惜的竹枝堪堪點在顧恒肩頭。

“哎，你可真不給我留面子。”顧恒拍開竹枝。

“我說了你打不過我，我還沒用內力呢，用了你連一招都走不過。”

“行行行，我的妹妹天下第一。”

“兄長，如果你也想我一樣每日練三四個時辰劍法心法，你會比我更厲害的。”顧惜看著顧恒由衷說道：“兄長學的是戰場制敵之術，學的是排兵布陣，我相信兄長以后一定會是個厲害的將軍。”

顧恒看著眼前一臉正色的妹妹，心里陡然一陣酸楚，似乎看到了顧惜三歲那年抱著自己撒嬌不肯隨明溪真人上山的樣子，嬌嬌軟軟的一團，哭著說自己不想走，想和哥哥在一起，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臉，他是怎么狠心將她帶到明溪真人手上的，這么嬌弱的小女娃，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樣，站在這里也渾身泛著冷冽的。似乎，顧惜回來后，也沒像小時候那樣叫自己哥哥，而是規規矩矩喊著兄長。顧恒心里不覺更痛，如果娘親沒有走，妹妹也是和京城其他千金小姐一樣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吧。十五歲的她是如何習得這一身武藝，吃了多少旁人不知道的苦，以后，一定好好照顧她，什么事都隨她心意，把這些年的虧欠都補償給她。

“傻丫頭，兄長只要你好好的就行。”顧恒看著顧惜，雖然比自己小兩歲，也是女子，但身形修長，比自己也不過矮了半個頭而已。顧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顧惜的發頂，發絲粗糙也不柔軟，“你這頭發可要好好養一養，跟雜草一樣。”

顧惜哼了一聲，抓了抓自己頭發，觸手毛躁，的確比不了顧憐拿一頭瀑布般柔順的長發了，也難怪兄長這么嫌棄。

顧惜把竹枝隨手在石桌上一放，“我回去了，兄長趕緊去洗洗吧，真臭。”說完夸張得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嘻嘻一笑，就快步走了出去。

顧恒抬手聞了一下，“臭嗎？”自言自語著一邊向屋里走去，走了幾步又轉過身走回石桌旁，拿起那根竹枝這才回了屋子。

第二日巳時剛到，就見落靜堂來人。

顧惜跟著來人走到角門，只見門口停著一輛褐色馬車，馬車上一個“顧”字仍舊奪人眼球。攬月和方嬤嬤在車前站著。

“快上來吧。”馬車車窗簾子被撩開，露出小程氏微笑的臉。

顧惜看也沒看上馬凳，輕輕一跳就上了車，剛撩開車簾就看見顧憐拿張討人厭的臉，顧惜皺了皺眉，想著是不是干脆坐外面算了。

“惜兒，你妹妹也想去買點胭脂水粉，非鬧著一起，你看。。。你。。。”

顧惜看小程氏手里的帕子都快絞爛了，“好。”說著彎腰進了車廂，坐在顧憐對面，抱著胳膊閉目養神。

小程氏舒了一口氣，一早顧憐就纏著要一起去，可昨日沒說顧憐也會去，心里還擔心了好一陣。顧憐看顧惜沒理她，重重哼了聲，倒也不敢說什么。她可聽說了，昨日只三招就把兄長打敗了，才十五歲啊，是不是人啊，她可得盯著，就她這樣對母親不冷不熱的，保不齊敢把母親打了。不過如果她真的動手，我先用哪一招好呢？顧憐開始進入了自以為縝密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