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不知何緣故，翌日一早被吱呀推門而入的聲響驚醒，朦朧間看到一消瘦身影躡手躡腳地從門邊踱步靠近，忍著疼竭力瞇眼撐起半個身子才看出來是言子茗。

這人分明先前刻意避著自己多時了，此時來探病，卻兩手空空，定然不是為了送藥，青煙暗自瞇眼想著。

言子茗帶著慣有的白茶香靠近，緩緩將她自榻上扶起，他的手冰冰涼涼地，一時觸到即使是隔著衣衫也叫青煙又醒了幾分，眨了眨眼望向他。

他一身白衣，那素凈玉面上今日，絲毫不見往日那常常笑彎的溫潤眉眼，只躲避著眼神對視，無表情地掏出懷中尺余白緞，伸手細細整理折疊著。

隱隱覺得有什么事發生了，青煙能感覺到今日言子茗的異樣。

他很擔心，在擔心什么？

青煙不由地疑惑，輕聲問他，“你是....言子茗...怎么了？”

言子茗卻淡然一笑說無事，緊接著低頭拿起那理好的白緞帶，說了句“閉眼”然后將青煙的雙目纏了左三圈右三圈的。

最后，將手中多余的白緞徒手截掉，在她發簪后仔仔細細地系了個死結。

完成這些后，言子茗突然嚴肅了語氣叮囑她，像醫者送人走前的叮囑：“這眼上的白緞，你日后跟著書生，他告訴你可以取下之前，千萬不可拿下。”

青煙雙目被蒙得嚴密，不方便視物，只嗅到白茶混著什么藥的氣味，內心一陣酸澀，暗地猜測道，是這眼...還是無法治好么？左眼不是昨日初醒時，已可看見了么？

右眼不能看，便不能了，我本就是盲的，能看到一只便好，豈敢多求。

只是...為何無故又要蒙上？是要隱瞞什么。

他們究竟是拿了誰的雙目予我？

一連串疑問浮現出來，青煙慌張問言子茗究竟何故，他也不答。她也只得低下頸，透著鼻梁撐起的細縫間的余光看他膝下。

言子茗只是低頭緊緊捏著手中的余料，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前。

臨走前，他又湊在被蒙了眼的青煙耳邊重復了一遍，“阿...，你記著，在那之前，不論在何時何地，定不要自己取下來，后果...”

他死咬著“一定”二字，又重復一遍。

青煙自縫隙中見他腳步轉向外，作勢要走，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留他又追問了一次，“為何不能取，是見不得光亮么?”

言子茗有些晃神，時隔許久再見阿目，阿目沒有再同從前一般喚他，心里一酸，卻只字不肯多說，只又近身將最外層那白緞向下拉扯了下，將那余光的縫隙死死封住。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一定不能讓其他人察覺。

昨夜言子墨破天荒地親自找上言子茗，說有要事相告。

言子茗是眼睜睜看著沈檀將那只眼珠生生自眼里取出，置入青煙目瞼中，整個過程卻未流一滴血。

自己雖身負治愈異能，可習醫至今，卻聞所未聞過此等秘術。

沈檀此人一定不簡單，書生肯不顧自己安危，把青琂調離身邊去日夜守他，定有深意。至于...他那置換給青煙的異瞳也定非凡物，那只目直到今日，瞧著除了眸色淺淡些，一切如常，可青煙的右眼就是眼力極差，難以視物，據她說只是能模糊地看出個輪廓，還有些亂墜的黑影來回晃。

他知道沈檀此人表面平易近人，實則深不可測，既知此等陰陽之術，能將已取出的眼珠子施術再安然無恙地放置回去。若是人死了，又可否借此術再將之復活呢？

言子墨那之后同言子茗說的，應證了他的想法。

“那眼珠子，你...也瞧出不對了吧。”

言子茗心中一緊，點頭。

“那是知曉瞳，你久居青閣深耕醫術，怕是沒聽過...”

言子茗確實未聽過類似的，他顰了顰眉心，應道：“子茗寡聞，確實不曾。”

“知曉瞳你不知，江湖人人在尋的知曉先生，你總知了吧。”

言子茗一路是在書院被書生保護的好，可也不是那閉塞之人。知曉先生的事，他多少聽底下人說過一些，據傳此人只看病者一眼，便能直截了當的說出面前人的病灶，斷病從未失言過。

問診準得連舉國榜上有名的神醫都以被夸贊一句：“斷診神若知曉”為榮呢。

原來沈檀便是這傳聞中的知曉先生...難怪言子墨這般重視。

那知曉瞳，便是他能一眼看出的關鍵所在么？

那青煙，豈不是...言子茗探究地看向言子墨，不知他打得是何主意，同自己交代了這事。

言子墨見言子茗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眼神一亮看向他，這弟弟也不傻，這是想明白了。

知情者，不過他們幾個，只要瞞住青煙異瞳復明之事，就不會生事。

“想要她活命，你明日一早便拿樓中白緞去封好她的眼睛。”言子墨不禁將眉心聚攏，書院里太危險了，他需要避開耳目，盡快帶青煙離開上京。

書院里，眾怒難任，丹華不解，縱使已知了各人死穴，現下他難縱內力，若上閣群起而攻，何以克之？不受控的眼線太多了，覬覦這領主之位的門生，也不在少數，他如何能時時刻刻放任上閣那群爪牙胡來。

至于宮里...經那日一鬧，怕是他的書生身份已遭泄露，書院名聲在外，云瑤若是透了底，金羽不需多時，便可查明盡知。另外歸位一事，在今上如期昭告天下之前，那幾個皇兄怕是免不了對他出手，朝中必起風波。

不如...先行避開，由明躲到暗處去，再觀其變。

那日在云瑤宮內，隔門暗射入的銀針，與當日荊府遭困黑衣所執相同，不如先查查何人在從中做梗，硬要了了云瑤性命，想離間他同閻儕。倒是那皇兄看來，對云瑤實在是用情至深，為了留她一命，連皇位都肯相送，這得讓那些日夜算計互斗爭權的王爺們多寒心吶。

言子墨雖是留了云瑤一命，不過也只是堪堪一命。他是刻意吝著氣力，留她口氣吊著。

不過出扇遠個半寸，便可索性割了那張牙舞爪狠辣狐媚的喉了。

若不是怕真殺了她，容那丫頭日后落個口實，定要說自己不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