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東市之西南角，眾坊萃集，謂之風流藪澤。

半城繁華，夜聚于此，車馬輻輳，燈火不絕。

錦華苑正門進去，走廊上佇著約十樂女候著新來客，各廳內人影晃動，早已是塞滿了客。

“公子可是多日未來錦華苑了。”月娥巧笑，捻著蘭花指輕置下那酒杯同銀壺。

主臺上樂姬，咿咿呀呀地哼著小調，側耳聽著，是曲簡化過的教坊樂。

高閣之上，卻有人漫不經心道，“這曲子，唱得是一輪不如一輪了。”公子見酒來，眸中一亮，伸手便去拿那壺。

“公子稍等，月娥且將這酒替您溫溫。”嬌媚的聲，說得是體貼話。

“這都近余月了，萬物皆生了枝葉，還溫什么？”言子墨開聲駁了月娥好意，今日意不在消遣。

“您...不是...”月娥侍酒只知他向來樂得進溫酒，今日倒是不這般講究了。此話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妥，硬生生將話頭吞了下去，殷勤地上前去拿了杯接過那冰涼的壺，作斟酒狀。

書生想怎樣，便怎樣，如何容她質問。

言子墨倒是并未在意，只開口問，“宮中，眼下是何情形？”

“前幾日，聽宮中探子來報，今上宣說朕心不悅，已免朝多日了。”月娥將盛滿魂思酒的杯，妥帖地放在了書生手邊。這是她吩咐人私釀的，她先行試過，

比那蘇合酒要濃烈，雖比不上無上那般濃醇，可存在苑里的一大缸無上已見底了。總歸做個有替代的，在她看來，聊勝于無。

都說帝王最是無情，這皇帝倒是個用情至深的，言子墨惋嘆。

真是無用。

“噢？”言子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里卻想聽聽還有什么有趣傳言。回應了聲，表示他在聽，忙舉起杯，一口盡吞了去。

這酒，倒是不似以前的。

就是不知書生可會喜歡？月娥謹慎地觀察著。

書生飲盡，“嘶”了一聲，那酒液順著喉，一滾而下，他將杯又推前，凜冽得很，一口下去，六合俱寒，涼快得不得了。

這般，月娥察了便心知，書生這是歡喜這這魂思酒。

這魂思，取自于那句；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這酒夠醇，不常飲之人，一杯不到，便能閉眼去尋周公了。不過...對他來說，怕是遠遠不夠。

“不過倒是聽聞，那皇帝差內侍官近日四處召集各路名醫入宮，所為何事...月娥還在打聽。”

言子墨聞言寬了寬心，“不必了。”閻儕未派金羽衛搜刮他出來，而是忙著求醫，此番行徑，便是說明那“云美人”還好端端活著。

這就不朝了，他這皇兄看來還真是不樂意當這皇帝。

言子墨輕笑間又進一杯，不夠勁，索性上手拿了壺。“對了，上次我拿來那耳飾，可有線索？”

月娥起身，將納在首飾匣里的花鳥耳墜取來，燈火斜映，滲在鏤刻孔隙，穿此物而過。

“這墜子的工藝，月娥也差人打聽過了，不論是這銀器的材質，色澤凈白，同那花鳥鏤空雕花的工藝，皆是南詔那地特有的。”

南詔？言子墨輕輕頜首，又問，“那日荊府到場的武將女眷呢，查得如何？”引那些夫人散去旁院的時候，他在旁觀察過，確實沒留下什么特別印象。

“到場赴宴的倒是沒什么問題，只有一事，是月娥私自做主順著南詔這路線查到的，倒是蹊蹺。”

“何事蹊蹺？”言子墨拎起那酒壺，晃了晃，又瞇著一只眼順著壺嘴朝里邊看。心里暗罵，怎么一壺酒這么不耐喝，只幾口便沒酒了，真是掃興。

月娥見他意興闌珊，忙接話答，“書生有所不知，據錦華苑的記錄，這元烏向來是帶其寵妾出門赴宴的，那日卻偏地帶了鮮少出門的元夫人赴荊將軍之宴。而他這妾室，素來喜佩銀飾，大家都傳，說她不是什么繹州的，是南詔人。聽聞是當年他征戰南邊時，自蜀地帶回京的。”

“南邊？真是巧了。”言子墨憶起那日同他交手的一眾黑衣，除了那衣黑，膚也較上京百姓也是深了幾度，若是自南詔之地來的，這偏深的膚色便解釋得通了。

還有，他后來拿著那針，問起沈檀慣用此等暗器之人時，沈兄也答說是南部。

月娥應聲，“是啊，怎會有這般巧事。不過...再往后的線索，月娥身困錦華苑，不便再查了，若書生允，奴便親自可入蜀去探查。”說完立即下跪請示，心道若是書生允了，她能離開這錦華苑一時半刻的，也好啊。

夜夜如此喧鬧，她真的有些倦了。

“不必了，黑衣之事不簡單。須徹查，我有他計。”

往昔言子墨攏共去過兩次，皆是沖著行令，匆忙來去的，現今若可蜀地重游，倒也不錯。

這言子墨起身就走。

單單留下句，“酒不錯，替我留些。”絲毫沒注意到身后跪在地上的月娥，和她那臉上收斂不住，只得埋低了頭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