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刀描眉，香腮若雪。

白衣沾身，踏雪徐行。

過正午，上閣內，寒意漸甚。

青煙白衣薄裳，肌膚勝雪，亭亭玲瓏，裊裊如煙。

心里猶豫再三，卻不敢違活閻王的令，私自加披外裘。

只得咬了牙，心里呸了一句，隨意挽了個隨云髻，簪了只木釵，半紗遮面，余雙無辜杏眼向外望。方才打開煙水閣的門，便不經意打了個寒顫，只得蜷縮緊了著身子往山腳下的洗髓樓走。

才行幾步便聽得身后有人森森地道了句，“端正些，佩好此劍，今日跟緊我。”

話畢便聽聲身后人擲來一物，青煙快速負手接住，略有些沉。

劍？抬手察看，白光劍！青煙臉色煞白，骨節緊攥著劍。不提倒罷，一見此物，便想起來沈檀未死那黑心書生卻將她蒙在鼓里之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言子墨自后追上，心里念叨這般冷還不知披件厚些的外衫，寒毒還未清，還真是不要命。念及此，又忽地覺得此念不妥，像極了百姓人家的老父親。追到先青煙半個身側，就刻意放緩了步子。

青煙見書生在前行，忙跟上，他今日一反常態，換了一身白衣。墨黑長發難得由玉冠整齊束著，少了幾分散漫，卻多了些清雅之意。

背光而立，白衣黑發，神明爽俊。

青煙只在身后默默跟著書生，不覺得加快了腳步，頭也未回的在斜后方緊隨著，往山下行。

言子墨聽著身后人的小碎步倒來倒去的，一提息快行，她就跟不上，無奈地只得拖著步子退回了半步。

劍眉微蹙，這樣漫步而行，若是撞見書院其他的人，自己還得換面皮，實在是麻煩。

隨即捏緊青煙的肩，拎貓仔似的拎起她，藉由內力護體，一同騰起，片刻后便降至洗髓樓高臺。

青煙慌亂中瞎抓擒住了言子墨的手臂，并不纖細，言子墨被手中人緊緊環著手臂，也不得掙脫，若松了，這個小人兒便會粉身碎骨。不由地肘部一屈，上臂便隆起了塊硬石。

書院這般大，占著座獨山，根據高低次衛分布著上中下閣各門生的院落。

落地那剎，言子墨見面前女子，發髻已亂得四散，索性伸手抽離了那只樸素無奇的木釵。

“散著罷了。”

霞帔云發，面紗風飄，容顏如玉，漆發襯得雙瞳愈發地黑。

還好高位無人可仰，不然這樣貌讓人瞧了去，怕那人要莫名斷了魂。

青煙烏發如瀑傾斜至肩，懟了句：“你作甚！”

話還未出口，就被那黑心書生下了禁言咒，連同口惡氣，一道悶在了肚里。她只得噤聲，默默伸手將面紗戴好，掩住面容。

言子墨看向青煙，凜冽桀驁地輕指了下自己的薄唇，傳音低沉道：“進了洗髓樓，切記莫要多嘴。”

青煙回瞪了一眼書生，不就是多嘴，我不說便是，下禁言咒算什么。

二人落座樓頂，自上下觀。

待生門宴上眾人坐定，低沉令聲自頭頂而降。

“諸位聽令，吾徒——青煙，將暫代我行使書院首領之權。”

底下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什么由來？”

“書生什么時候收了徒？”

“新門生還未入院，此人是哪來的？”

“讓一介無名之輩代理如此生殺大權？”

“荒唐！”

直到青煙手中所執劍鞘突震，白光劍脫殼而出垂直向洗髓樓底躍下，半個劍身沒入樓底，劍柄挺拔晃了幾下發出錚錚聲后，肅然立于地面。

眾人稀聲，這劍他們自是都認得，當年云瑤單是為了此劍，可是費了番功夫呢。

云瑤那時初入書院，為了得其所需不擇手段。只為了這一把劍，略施小計便連連累得本看中預訂此劍的中閣殺將任務失敗，一來二去誤了要緊事惹得前領主大怒，令那殺將返院途中就被取了性命，這劍自然就落到她手上了。

片刻后雀聲又乍起。

“那....白光是首殺的劍？！”

“沒錯！就是那把白光！要說這白光劍可是那時她不擇手段搶來的。”

“云瑤那么狡猾的狐貍，竟然被那個叫青煙的新門生滅了口...”

“書生的徒弟果然...是個狠角色...”

“能從中閣首殺云瑤那奪了白光劍，又是什么怪物...”

上閣的簾內，也有些微不可查的不安躁動。

“青煙？奴記得，書院并無新門生，除了...云瑤院里那個「小阿目」。”此聲倒是細巧。

“可那位...不是個瞎的么？”一人應到。

那位又嘆道：“瞎不瞎的不重要。下得了手，殺了自己主子的小丫頭，可真是同那書生一般做派。”

“都愛殺師父，難怪收作徒弟。”那嬌聲打趣道。

眾人萬般之言，言子墨自是聽在耳里，卻未動聲色。

上閣那閑言卻因離得近，讓自幼失明卻耳力極好的青煙也盡數聽了去。只是聽了“殺師父”三個字，便不由地攥緊了拳頭，想張嘴回懟卻被禁言令限制住了。不甘愿的嘗試以內力沖破禁令，卻連得自己撕扯破了嘴角，忙地伸手摸了把嘴角的血漬。

議論聲仍連連不斷。

言子墨不作聲，青煙側目去看，他眉間已是有如川溝壑了。

頃刻間，洗髓樓忽地開始下墜，自上而下晃動坍塌，白光劍連地拔起，上卷三塵，升入青煙手中。眾人眼見四周圍柱開裂，磐恒而上的樓梯節節崩斷，有人疾呼，“不好！此樓要坍塌！”

人人惶恐怕是要粉身碎骨于這樓中，驚恐四散狀都爭著往下躍。

這不對勁，青煙只眼見樓動，卻身不覺晃。

她一手握緊復歸的白光劍，另只手卻被身旁人捉著。見眼下眾人慌亂四竄，踩踏疾呼。只略地瞥了眼身旁穩坐不動，臉色卻灰白的言子墨，便明白，此間是幻境。

青煙鎮定下來，安穩站在他身側，只俯瞰這間螻蟻四散，求生的模樣。

他又以內力縱了虛境，至于為何，只有他自己知了。

風雨洗髓樓，雪化眉間結。

片刻后，一切復常。

言子墨若無其事的放了那只捉著青煙的手，滿意狀地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不錯，她果然可同我安然出入虛境，不受限制。

而樓底黑壓壓的擠滿了書院門生，此刻混作一團，自然已分不出上中下閣。上閣的人向來低調，也早已隱入人群，同其他門生一樣恭敬地站著。

人群里此時已無異言。

至于前幾次宴上總置喙多舌，反對質疑的幾位入院不知幾十年的“老”門生，今日倒也奇怪，未多道一句反對。

洗髓樓主索命于眾人中高聲恭敬道：“上中下三閣，及青...青閣...”言至此，狐疑地又環視了一周，確實見到衣著青閣蛇狀紋繡長衫錦袍的門生在。這次青閣竟然來人了，真是稀奇。

言子墨未顧及索命后面的話，只淡淡地道了句：“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