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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雖然一顆心臟還沒有一罐湯重,但健康的心臟每天可以輸送兩千加侖的血液。

2.開到最大的廚房水龍頭要連續流四十五年,流出的水量才等于一顆心臟在人的一生中輸送的血液總量。

3.換句話說:按照平均壽命來算,一顆心臟要輸送將近一百五十萬桶血液。足夠填滿兩百節火車車廂。

4.拋開所有那些力量和作用不談,人的身體一次只有一點五加侖的血液。此外,只要失血兩升——即一瓶無糖可樂的量——人就完了。

安娜貝爾跟她的母親和艾德外公都保證過,她一定會放幾天假,等水泡都痊愈之后再繼續跑步。

但是,她是被阿涅利詛咒纏身的人。她是一個巧言善辯的說謊精。

而她似乎還受到一種超乎尋常的東西驅使。她被一股沒來由的力量鞭策著。你可以稱它為罪惡感,或者羞恥心,或者對救贖的渴望。也可以稱之為恐懼感或者勇氣,甚至稱之為一種試圖崛起的人類精神。

基于她那兩只腳的狀況,將她稱為愚蠢也未嘗不可。盡管如此——還是稱之為,面對注定要失敗的事業,依然直面以對的那種最深層欲望。

外公正在下面那張抽拉式沙發床上睡覺,這時候要想從房車里溜出去非常困難。必須提前計劃。塞思·格里高利稱之為“預謀”。在這種情況下,此番計劃就要用上她頭天晚上給艾德外公寫的那張紙條了。而且還需要和衣而睡。她趁著外公睡覺之前刷牙、用李施德林漱口水漱口的時候,把包打好了。除了一些能量棒和水果,她還帶了一個塞滿奶酪片的面包,這樣早餐和午餐就有著落了。

當然還需要一點運氣,也已經到位:她發現餐桌上的果汁杯子里印著一圈酒紅色。那是艾德外公睡前的第二杯酒。她真的讓他憂心忡忡。所幸,他現在鼾聲如雷,嘴巴像個山洞一樣開著。

偷溜出去還需要做一些惡心的事情——比如,不刷牙,在戶外小便。粗魯的舉動也在所難免——她只能在外面換繃帶,然后把舊繃帶扔在房車車門的臺階上。“請原諒。”她默默地提前說了一句。這么熟悉的一句話她真的應該文到手腕上,或者心臟上更好。她的腳上纏了那么多繃帶,看起來就像穿著雪地靴。如果有必要的話,她可以一瘸一拐地跑完全程,就像詹卡洛先生一樣。

接下來的三天中,安娜貝爾會對鐵馬步道非常熟悉。這條步道全長接近三百英里,她將跑完其中的四十二英里。一旦發現她越獄,如果艾德外公不打算拋棄她的話,那么第一天他會在斯諾夸爾米河邊上的一個國家公園里跟她碰頭,第二天在亞基馬河的一處河灣上,第三天在伊斯頓小鎮城外那條名叫木棚溪路的不遠處。那天將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這條步道的前身是正常運行的鐵軌,現在變成了這個州最荒涼的幾處地段。她在這里不大可能會碰到多少人,能見到的大概只有郊狼和地鼠蛇,甚至更糟。

今天早上穿過雪松瀑布火車站之后,安娜貝爾跑上了一條鋪滿碎石子的小路,這條充滿善意的小路兩旁都是樹木,樹上鮮綠、嫩黃的新葉恣意舒展著。腳上涂的抗生素藥膏有非常有效的止痛成分,前一天灼痛的地方現在只稍微感覺有點熱辣,已經不那么疼了。只是太多層繃帶使她跑起來踉踉蹌蹌的。她把鞋帶松了松,好讓這雙舊跑鞋塞得下那么多繃帶,不過感覺自己看起來仍然像個C級僵尸一樣。新增的腰痛讓她隱隱有點兒擔心。但愿不是無感臀部癥候群——就是肌腱炎的前兆吧,這是關教練警告過的一種病癥。她必須確保增加一些仰臥起坐和高抬腿的鍛煉,從而增強腹部和臀部的力量。

僵尸腳,無感臀,再加上苦悶的精神——她身上的某些部分已經開始消逝了。這才是開跑的第三天。如果把逃離迪克漢堡之后的幾個小時也算上的話,那就是第四天。但感覺已經過了太久。

放低雙腳朝前跑的同時,她不停地用拇指挨個點數著其他手指。身體上其他的疼痛和拉傷她都感覺得到,所有這些都可能是災難性的。她的胸中充滿了焦慮,就像一艘正在沉沒的船只被灌滿了水——它猛地沖了進來,之后又緩緩地升上去。那天早上她看了下這條路線的信息,知道接下來有什么要出現:一條漆黑的火車隧道。兩英里半的隧道里全部漆黑一片,之后的十二英里全都是上坡路。這個懲罰夠了嗎?怎么可能!這才到哪兒?

“不要相信你所想的一切。”凱特這么說過。或者是曼恩醫生說的,在拿出眼鏡,確定下一次預約時間之前,曼恩醫生盯著她的雙眼微笑著說了這句話。

這時,一條信息挑了這個最最糟糕的時機進來了。安娜貝爾沒怎么細看手機,因為她確信要不就是火冒三丈的艾德外公,要不就是吉娜,甚至有可能是馬爾科姆,告訴她GoFundMe從昨天的四百六十刀又增加了金額。但是她現在只身一人在這里,除了洛雷塔就是她自己了。這條叮鈴鈴響起的信息聽起來就像一份令人心安的陪伴。

是杰夫·格雷厄姆。杰夫是她的朋友。他們曾經同屬于一個越野跑團隊。他的一件T恤上寫著“要捷夫,不要杰夫”,但現在她再也不覺得可笑了。

“我聽說了你的事。真棒。”

很好,對吧?真的很好。但是這條信息一下子擊中了安娜貝爾。差一點就把她攔腰斬斷。

安娜貝爾停下了腳步。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前面隧道口那個高大寬闊的水泥拱門。沒有手電筒,也沒有頭燈。這個時機真的太糟糕了。

去你的,隧道。去你的,杰夫,聽起來是捷夫的杰夫。去你的,“賊”。

事已至此。安娜貝爾安慰自己。

這句話時常帶給她安慰。它提醒她要去接受事實,不要再掙扎。不過現在,這句話讓她很郁悶。有時候,“已然至此”的事情是那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它根本就不該出現。它“已然至此”僅僅是因為說不清幾個世代之前的某些混亂不堪的緣由,那些緣由很古老,古老到跟現今的世界格格不入。有時候,有些事情應該在一開始就停止,應該立刻、堅決地改變,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她可不僅僅是郁悶。其實這句話讓她怒火中燒,就像有些人可以寫信、可以抗議、可以大聲疾呼,然而,那些“事情”依然如故,那些十惡不赦的惡行依舊幾次三番地上演。真的無法以語言來形容。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它是一種諷刺,是恥辱的一個共同標志。

現在她就站在那個可惡的隧道前面,哇,真的漆黑一片。

“隧道,是我在挑戰你,不是你在挑戰我。”她高聲說著,擺出了艾德外公教她的那個臟得不能再臟的手勢——高高地豎起兩根食指。逐字翻譯過來是:你的兩瓣屁股被我狠踢之后,會分開那么遠。

她跑了起來。跑進了隧道里。隧道的頂很高,墻壁是弧形的,里面足夠寬敞,可以容納貨運列車通行,不過墻壁是收攏的。隧道里實在是太暗了,根本看不到終點。而且很冷。她突然凍得不行。一陣冷風直穿而過。

安娜貝爾打了個冷戰。寒冷和如此徹底的黑暗,讓她簡直忘記了雙腳和臀部的疼痛,甚至一度忘了心里的痛苦。這時候要是聽到或者摸到一只蝙蝠的話,估計她能嚇出心臟病來。有一滴濕漉漉的東西滴到了她一側的肩膀上,接著又一滴滴到她臉上。接著越來越多。她加快了腳步。

安娜貝爾的腳步聲回蕩起來。雞皮疙瘩爬滿了她的胳膊。她恍惚覺得聽到了什么聲音,馬上這個感覺就被證實了,因為一瞬間已經到了她的身邊。那是一團明亮的光線,由遠及近,越來越大。有一瞬間她看清了周圍的石壁,接著就被一個人的頭燈晃花了眼。只不過是個騎自行車的男人罷了。隨著一聲輕快而意外的“哦,你好”,他很快就走遠了。又是漆黑一片。

在黑暗中跑完兩英里半的路程也不算近了。當然了,比這更黑、更遠的地方她也去過。

杰夫·格雷厄姆。

那天晚上她見到了他。他打開前門,笑了笑,說:“哎呀,薯片。謝謝啊。”他把袋子捏了兩次表示感謝。“其他人沒有一個帶東西來的。這幫廢柴。”音樂聲——

但是不對,應該還在這之前。

在這之前很久很久。

杰夫·格雷厄姆開車來到羅斯福中學的停車場。跟他在一起的還有特雷弗·杰克遜和詹德爾·汗。詹德爾好心地推了推杰夫,但被杰夫轟了回去。他們大聲說笑著。安娜貝爾倚在吉娜那輛老舊的豐田汽車上,等著凱特。上周的區域冠軍賽上,羅斯福輸給了巴拉德高中,所以越野季就結束了。現在安娜貝爾又回到了日常工作和義工日程上來,她現在要送凱特回家。凱特總是遲到,真煩人,那個時候,這一點在安娜貝爾的生活中算得上最大的問題了。凱特最好快點來吧。安娜貝爾還得回家換衣服,再趕去工作。

深秋了。學校附近的人行道兩旁的樹木幾天前才剛變得火紅、橘黃,現在卻已經開始落葉了。有幾片飄在了等人的安娜貝爾旁邊。空氣中彌漫著十月末的煙熏味兒。秋天聞起來總有一種篝火的味道。

他正向她走來,她不可能看不見。那個“賊”。他真的很高。安娜貝爾替他感到尷尬,但不知道究竟為了什么。那兩天的混合媒體課上他沒跟她說話,之后他沒來上課,而現在又出現在這里。她很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好像有什么圖謀一樣莫名地笑著。這種笑讓她既緊張,又好奇。

“嘿!”他喊道。

杰夫朝這邊看了看。她很清楚地注意到杰夫停止了說笑和推搡。現在那個“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觀察那個人的方式她也很清楚地察覺到了。

那個“賊”手里拿著一個粉紅色的信封。一張卡片。看起來是要送給她的。她的尷尬愈來愈強烈。

她覺得……她也說不清楚。有一絲絲的后悔。她開始了某一件事情,而現在不得不撤回來。“你可能只是對一個男孩子微笑一下,他卻有可能以為你愛上了他。”六年級那年,喬治·扎卡羅那件事發生之后,吉娜就警告過她。她的意思是:把控住男人是你的職責。看到那張卡片遞過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個想法是,自己是否在某種程度上濫用了手里那些既友善又美好的并非權力的權力。她肆無忌憚地使用這些權力,有意無意地施加在那些弱者身上。她的力量有時候遠遠不夠,有時候卻過于強大,這種矛盾真讓人窩火。

“給你的。”那個“賊”說。他的舉止也讓人不舒服。這么說吧,整件事都讓她覺得不舒服,但眼下的情況更甚。他鞠了一躬。這一類怪異的舉止是杰夫·格雷厄姆、特雷弗·杰克遜還有詹德爾·汗絕對不會做的,因為他們知道這種事很怪異。現在特雷弗和詹德爾其實也跟杰夫一樣在看著她。他們都是很棒的小伙子,所以眼下情形還算不上威脅或者嘲諷,只能說——很不尋常,以至于他們幾個都心生好奇。

“喔!”她說,“謝謝你。”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是他好像在等著她,所以她就把信封打開了。卡片的正面是一瓶花,花瓣灑落在桌面和地板上。卡片里面用精致的字體寫著:真實的零亂比完美的畫面更美。

他還在等著。

她有點驚呆了,因為他竟然似乎對那個真實的自己有一些了解。他看到的不僅僅只是那個裝腔作勢,努力想要完美、完美、更完美的女孩,雖然她自己都時常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至少,他注意到了她真實的一面,這是連威爾都沒能做到的。即便如此,這條信息和卡片也都過分了。對于這個高中停車場,對于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和說笑聲,以及路旁來來回回的公車來說,都過分了。

“你那天穿的那件襯衫……”

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這句話給她提供了某種背景,某種回復的方式。終于解脫了。她微笑了一下。“噢,”她說,“嘿,謝謝啦。”

“別客氣。”

他的臉紅得發燙。“真是太好了。”她嘴上說著,心里卻希望凱特能快點趕到。

“哎,我得走了。我的汽車到了。”

“再次感謝你。”安娜貝爾說道。“真的太好了。”她又重復了一句。

“再見。”

“再見。”

他大踏步朝第二輛公車走去,一步就跳上了臺階。公車都開走了。特雷弗上了杰夫的車,杰夫從車位中把車倒了出來。詹德爾朝他家的方向慢步跑了起來。安娜貝爾把那張卡片塞到了筆記本里。

凱特終于出現了,安娜貝爾沒有把剛才的事情告訴她。不過那天晚上,安娜貝爾上網搜了搜那個“賊”的信息。她期待看到什么呢?誰知道!網上只有他和朋友們在佛蒙特州原來那所學校的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里,幾個男孩子反戴棒球帽懶散地躺在教室里的課桌上。另一張里,一群孩子戴著美國革命風格的三角帽站在草坪上。還有一張奇怪的返家照片,另外還有一只貓在雪地里玩耍,以及他跟他爸爸在射擊場上端著來福槍的照片。以及一大份早餐的近照。還有一張是他跟他媽媽穿戴整齊地站在一個豪華酒店的前面。她比他矮了一個頭還要多,不過那頭毛茸茸的頭發跟他的一個樣。

安娜貝爾在不了解他的情況下就去評判他是錯誤的。可那又怎樣,他這個人很怪異——他是這個學校的新人。他看起來很乖。威爾送給她的唯一一張卡片是情人節的禮物。卡片上是一只小獵犬,拿著一盒巧克力說“你是我最愛的糖果機”。

她應該報答那個“賊”的善意。至少應該直接向他打聽他的情況。至少應該友好、和善地對他。

盡管如此,她還是把卡片扔進了自己房間的垃圾桶。塞到垃圾桶的最下面之后,還是覺得不夠深。這張卡片給了她很不好的感覺。她把垃圾桶拎出去,倒入了垃圾堆。

“把廚房的垃圾也倒了吧。”吉娜喊道。

在那條漆黑的隧道里,安娜貝爾幾乎難以呼吸。除了蝙蝠和水滴之外,她還擔心地上會有什么東西,隨時準備彈到她的腳踝上。她甚至感覺有一個男人,后背緊貼著墻壁,準備等她經過的時候一把捉住她。他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向她伸出雙臂。她左躲右閃逃出了他的掌心。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因為她感覺到身后也有一個人,正要抓她。他就在后面的某個地方,離她越來越近。他已經近在咫尺了。她必須得快點跑。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都充滿了危險。黑暗向她晃出瘆人的手指,竭力要抓住她。

當她看到一絲針眼般大小的光線時,她知道自己已經離盡頭不遠了,雖然心里稍感寬慰,憋著的那口氣還沒有完全松開。她幾乎可以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就在身后。

那個光圈越來越大。就像全新的一天一樣振奮人心。盡管忍受了長時間的磨難,但它的存在宛如一個突然的擁抱。她從那個可怕的鬼地方又跑了好幾英里,直到轉過頭再也看不見它的時候,才放慢了腳步,最后停了下來。

她用雙手扶著膝蓋,她大大地喘了一口氣,拿出水來猛喝了一氣。她想體會勝利的滋味,假裝自己在跟那個可怕的隧道對峙中贏了。不管怎么說,她現在沐浴在陽光下,把那條隧道甩在了身后。但是在內心的最深處,那些人,那些事依舊在糾纏著她。它不像在隧道里的時候糾纏得那么緊迫。她現在聽不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噴到她的后頸上,但她知道他仍然還在某處等待著。

不管是向上還是向下,那種感覺永遠存在。她戰勝了某個巨大的敵人,只是,當你贏了一個強大對手的時候,你永遠永遠都清楚地意識到,下一次,你不一定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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