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棋
- 后廷攻略
- 朱六神
- 4322字
- 2020-10-09 22:53:35
壽誕次日,靜妃被降位為夏美人之事,很快便被夏紀在宮中的耳目傳進了學士府,書房內,夏紀擦著青瓷的手頓了頓,若是放在平常兄長身上,此時定是急吼吼的入宮,可是夏紀卻沒這個打算,早就知道若不是憑他在前朝支撐,夏憫兒如何坐穩妃位,如今又觸逆龍鱗,在陛下萬壽之日鬧出這么大的笑話。
“我知道了,下去吧。”夏紀將瓷瓶放在架子上,轉過身看向門口,門口的小廝說道:“大人,陛下召您進宮議事。”
這時傳召,定是為試探,夏紀心下明了,負手回了屋里,換上官服才不緊不慢的坐上車攆進宮,前幾日他便告假,沒有參加過早朝,連壽宴都沒去,現下,似是有些拿不準傅川的心思。
直至進了宣室殿,夏紀的思緒都未曾理好,傅川正囑咐著多鹿什么,外頭便傳來太監的聲兒:“陛下,小夏大人到了。”
傅川擺手揮退了多鹿,才點一點頭:“傳吧。”
宣室殿大門開啟,冷風灌入,只聽見沉重有力的腳步聲逐漸近了,夏紀走進政務室才兩手撩起官服下前擺,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頭緩緩至于地:“臣夏紀,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傅川點點頭,又看著人問:“今日怎的行了稽首之禮?朕不是說過,你與朕私下見面,只行頓首之禮便可嗎?”
夏紀久久不起,直到人問,才說:“回陛下,家父年事已高,夏美人犯上不敬,自是臣這個做兄長的教養之過,深知龍顏震怒,因此臣不敢起身。”
滿朝文武都罵夏紀是個奸臣,自古以來,權臣皆是被萬人唾罵的對象,可在傅川看來,夏紀難得忠心,亦是傅川能夠控制住的。
傅川笑道:“朕叫你來,不是為了夏氏,而是為了愛卿這次助朕在前朝換血之事。”
辭掉的大多都是肱股之臣,傅川一下讓那么多中流砥柱回鄉,惹了不少非議,無一不是說傅川瘋了的,只是這些肱骨和砥柱間,并非都是有用的人,更多的是拿著俸祿不辦事的人,傅川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太過聰明的人,聰明過盛且不用于輔佐君王的,便是奸佞。
夏紀未免又入了傅川的套,秉著小心為上,依舊是沒起來:“陛下,臣愿辭去現有官職,回府反省,這輔助陛下換血之事,還請陛下交給更有能力之人去做。”
退為進,切記不可太過張揚,先帝喜歡高調張揚的臣子,更喜歡極致聰明的,方能顯出鄴朝大國風范,傅川則更信任聰明不足忠心更甚的臣子,有一兩個軍師便足矣,天才多之無用,一朝天子一朝臣,首輔大學士夏綱,也就是夏紀的父親,就是因此不再插手任何政務。
傅川眉頭一皺,卻又舒展開,末了輕飄飄的一笑:“愛卿說的這是什么話?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沒了你,朕才是如同失了手足一般孤掌難鳴,不必自責,后宮之事,乃是朕的家事,與愛卿無關。”
夏紀心下松了口氣,今日果然是試探,試探他有無幫夏美人之心,前朝后宮勾結是大忌,但是偏偏前朝和后宮脈絡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只是有些沒有被端在明面上,傅川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夏紀有心助夏美人復位,便是下一個孟公易和趙楚滄。
“謝陛下不罰之恩,臣定為陛下鞠躬盡瘁。”夏紀表了忠心,方才起身。
未央宮昨夜一晚,都燈火通亮,夏憫兒翻來覆去睡不著,淚淌了半夜,浸濕了鴛鴦彩雀金絲枕,已無心再想到底受何人陷害,滿腦子都是皇帝滿眼陰鶩怒貶她時的模樣,昨夜靜下來才想著,若是沒記岔,傅川曾說過會永遠信她,永不相問。
今日一早,夏憫兒便高熱不退,睡夢中也不斷囈語,都是同傅川年少的情事,其余雜七雜八的,洛書也未聽真切,得知夏紀入宮,洛書也顧著夏憫兒的身子未曾說與她聽,轉眼便到了戌時,洛書端著清水到了渾雕滿各式花樣的架子床前,移開了放著熏香的帽椅,這是清早夏憫兒偏要讓將沉水香放的近一些,聞著安心,洛書才端來了帽椅,將香爐放在帽椅上。
洛書放下盛著清水的銅盆,仔細看一看,才看到夏憫兒出了好些汗,沁浸了今日在換上的香枕,忙推了推夏憫兒:“娘娘!娘娘快醒醒,睜睜眼吧!”
夏憫兒睡的云里夢里的,糊涂著呢,冷不丁被人推醒了,竟抬手不耐煩的打開洛書的手:“糊涂東西!竟敢擾了本宮安眠?”
洛書伺候夏憫兒久了,也知曉這樣的壞脾氣可不是隨著位份降低就會收斂的,自然不放在心上,說道:“娘娘,您出了好些汗,太醫午后大致是未時來過一次,說您出了汗后再過一個時辰便要洗一洗,才能全好下去,奴婢還讓高卓公公尋了上好的安神香,娘娘洗一洗再香香的睡吧。”
“那也還有一個時辰,這么早叫本宮起來,若是邪風入侵加重了病,陛下會心疼的。”夏憫兒將如意被拉上頭頂蓋住全身,洛書瞧著人還說夢話,不由得擔憂的嘆氣。
由著夏憫兒又睡到了亥時,才伺候著人沐浴。
“如今整個后宮都在看夏氏的笑話,想想她從前那般高傲的模樣,不知今后是一副什么姿態呢?”江映柳夜里總是睡不著的,便坐在矮榻上擺弄棋子。
露濃笑著給江映柳扇著扇子,應聲附和:“是啊,一下子從妃位貶到了美人,任誰都會接受不了的,若是未央宮那位受不住,瘋了都是有可能的。”
江映柳素手輕輕的掃亂了棋盤,笑著道:“母親送信來,說本宮不爭不斗,不能為父親謀更高的前程,也不能為弟弟謀得官位,殊不知本宮還不是斗的時候,等這局棋再掃的亂一些,這水再攪的混一些,鷸蚌相爭才好得利。”
今夜夏憫兒睡得格外安穩,或許是安神香的緣故。
九月中初,天兒見涼了,鐘粹宮里添了不少秋日里應季的果子和香丸,溫玉澄倚在美人榻上,將纖纖玉手放在宮女兒手上做蔻丹,懶洋洋的問云清:“明兒便是夏氏解了禁足的日子吧?”
云清點了點頭,說:“是的娘娘,陛下已經晉云昭儀為宸妃,協助惠妃娘娘管理六宮,不知夏氏出來后看到這后宮變了天,是作何感想。”
溫玉澄快活極了,臉上抑制不住的笑:“自然是瘋魔了唄,從前不時總仗著自己是靜妃,用那頭銜壓本宮,如今和本宮平起平坐.....哦不,本宮是美人首位,她還需得像本宮行禮呢。”
主仆二人好不痛快的笑了一場,就等著看夏氏被欺辱踐踏的那一天呢。
承歡殿許久不見點燈了。
各宮上下無人不知這承歡殿里的舒婕妤是從西塞小國送來的公主,那國家甚至沒有成康這一個城池大,但舒婕妤曾受到的盛寵卻是后宮眾人望塵莫及的。
如今,慶朝嫡出明瑤公主洛枝兒已經準備入宮,后宮一向排斥外國送來的公主郡主什么的,總是會分了不少圣寵。
芝蘭殿內。
“什么?嘶……”溫玉澄方才起床,立于鏡前,穿戴好了衣裙,便聽云清說慶朝明瑤公主即將入宮,驚訝的轉過身,正在給她掛披帛的宮女不小心碰到了溫玉澄的脖子,手上用來固定披帛的定針扎到了溫玉澄,聽到那一聲吸氣,宮女嚇得腿一軟便跪下了:“美人恕罪!”
溫玉澄捂著脖子,氣悶的白了人一眼:“本宮也不知養你們做什么用!給本宮滾!”
云清起身揪起小宮女的耳朵就把人帶了出去,自己才又回到溫玉澄身邊,說道:“娘娘,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未央宮那位雖說是暫時下了馬,但是又誰能保證不會再翻身呢?愉嬪許久未曾侍寢,已然是不能過多指望的,多一個人來幫助娘娘不是更好嗎?”
溫玉澄坐在妝臺前,將發髻上的鎏金穿花戲珠步搖摘下放在臺上:“你又怎能篤定這明瑤公主會幫助本宮?”
云清笑著說:“娘娘,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啊,洛氏進宮定是會專寵一段時日,屆時后宮一定都對她十分排斥針對,良言一句三冬暖,娘娘若是這個時候對她好,就一定會和洛氏成為最好的盟友。”
“你的意思是,就算后宮眾人不針對她,本宮也可以暗中挑撥,然后再主動去安慰示好…”溫玉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才不以為然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指腹輕輕摩挲著楊柳細眉:“三個女人一臺戲,后宮那么多女人,本宮何需多此一舉?”
有時借刀殺人,遠比親手去做要明智許多,云清聞言便明白了,笑著給人重新選了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簪上。
未央宮的大門開了,洛書笑著跑回去迫不及待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夏憫兒,還未進去,夏憫兒便穿戴整齊體面的走了出來,洛書頓了腳步,笑著說道:“娘娘,未央宮大門開了,咱們的禁足解了。”
夏憫兒點了點頭,一如往常的揚起面容,說道:“走吧,咱們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太后?”洛書頗為意外,皇后經常會和太后在一起,太后又不常見后妃,甚至傅川和魏太后也許久未曾見面,這一出宮就要見太后,是否會有不妥呢?
夏憫兒徑直走了,洛書趕緊跟上,到了宮門口,并未看見步攆,洛書才想起來美人位份是不夠資格坐步攆的,夏憫兒志驕氣盈,似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步輦。
到了慈寧宮,果然被拒之門外,魏太后的貼身女官清陶出來行禮后說道:“夏美人安,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剛從護國寺祈福回來,身心乏累,不便見客,您請回吧。”
洛書頓時忿然作色,這哪是不能見,就是不愿意罷了,她家娘娘是太后親自選給陛下了,太后如今也不見了?
夏憫兒覆上洛書的手腕,示意不要多言,反而言笑晏晏道:“既然如此,本宮便不叨擾太后了,還請清陶姑姑代本宮向太后娘娘問安。”
清陶勉強作笑,點了點頭,目送夏憫兒離開,才進了宮門,魏太后剛穿好了衣裳,這一大早的,不知夏憫兒過不去惠妃那里,倒來了慈寧宮是何用意,清陶進來才說道:“太后,這夏美人被貶,恐怕沒有那樣簡單,像是太后想的那樣。”
魏太后笑了笑:“哀家想什么了?”
清陶微笑:“夏美人是太后您當初親自選的人,便是看上她不夠聰明圓滑,不會興風作浪,這些年夏氏雖然嬌縱任性,卻沒有真正的害過誰,也沒那個本事,但偏偏因為這性子,在后宮樹立了不少敵人,三個月前壽宴上定是被人陰害了的。”
魏太后正襟危坐,方才道:“不愧你是哀家最近的人,像是哀家肚子里的蛔蟲,那么照你看來,皇帝是不是趁著這個機會,將哀家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拔除呢?”
清陶聽到這兒,便不想再答了,也不能再揣摩下去,遂笑著搖頭:“回太后,老奴不知道。”
這個不知道,并未打消魏太后的不悅,她不喜歡有人妄加揣測她的心思,更何況和揣測對了,按來說清陶跟了她幾十年,不應當如此觸她的雷區。
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畢竟兩人相處十數載,感情是有的,夏憫兒依舊按時去了惠妃的景陽宮請安,眾妃嬪自是都在,好像就等著夏憫兒一般,阮輕輕轉頭瞧到夏憫兒這精神煥發若無其事的樣子,倒是意外的很。
溫玉澄笑著搖著團扇不說話,夏憫兒福身作禮:“美人夏氏,參見惠妃娘娘。”
還是一如往常的傲氣和高貴姿態,溫玉澄輕蔑的笑著說:“夏美人被貶禁足三月,出來依舊如此不懂規矩,連大禮都不知道行嗎?況且,這兒還坐著宸妃娘娘呢。”
夏憫兒不欲多言,向著宸妃行了禮,走到了座椅前緩緩落座,方才笑道:“嬪妾若是沒有記錯,美人位份及以上的妃嬪,大禮應是向中宮皇后行,怎么,妹妹是在說惠妃娘娘越俎代庖還是有意謀奪后位?”
前段時日禁足,至于為何宮裝會無緣無故變為鳳袍倒是沒有細想,如今見到溫玉澄,才想到不是這個女人還能有誰,既然如此,那便斗到底,看看誰能笑到最后。
溫玉澄美眸怒瞪:“你!”
“罷了,都是姐妹,有些事情莫要斤斤計較。”宸妃這時才淡然出聲,傅川許她協理六宮,她便不能辜負了。
溫玉澄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惠妃的笑意的眼波轉為薄怒,她無心后位,更不喜歡有人這樣奉承她,看向溫玉澄的眼神也冷漠了些許。
夏憫兒生來高貴,即便一時落魄,也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