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市場，刻骨銘心

（一）

1997年入市以后，股市一直非常混沌，沒有瘋狂的牛市，也沒有那種恐怖的熊市。當時，我和幾個朋友經常聽樓下小賣部的老股民老板聊股市、吹牛。他經常說，以前如何如何。有一次，說股市有的時候漲起來，第一天錢進去，第二天錢出來，就翻倍了，說那時候沒有漲跌停板，賺錢真是太容易了，我們聽得心生向往，遺憾自己炒股太遲。還有一次，他還說，以后外資進來，先把我們的股票炒幾倍上去，你的漲幾倍，我的漲幾倍，我們就發財了！然后把我們所有人的股票都提了一遍說，外資錢多啊，我們的這些股票，肯定都會被炒起來，我們就一邊在他的店鋪喝飲料一邊笑得非常開心。還有的時候，老板說到熊市的可怕，說有一次股市暴跌，有個女的進來，一看臉就綠了。再過一會兒，就直接暈倒過去。他當時就在旁邊，他猜測，估計是借了錢來炒股的，我們就聽得非常驚悚。另外一次，他說，有一個人在股市里先是虧了，虧到不敢看，再后來，股市突然暴漲，他賺了幾倍，在交易大廳狂笑不已，估計都笑傻了。

最初炒股的日子就是這樣，每天除了有令人激動的股價波動，也有茶余飯后的肆無忌憚的瞎聊狂想。后來，碰到一個神奇的同事，他說，他早年大學畢業，去深圳做過操盤手，說那時候人們炒股，有些是用麻袋裝錢進來的。我們都知道他真的當過操盤手，所以每次喝酒都非常尊重他，這種從江湖歸隱的人，是見過大錢，見過大陣仗的。

我炒股的時候都是在散戶大廳，身邊的人，都是些買幾百股心率就直接上百的小散戶，所以對于大交易的故事，都覺得比電影電視好看太多了、刺激多了、離奇多了。后來在網上遇到一些網友，也有很多神奇的經歷。一個網友，錢很多，他買的又是小盤股，買完后股票漲了30%，別人都恭喜他，說他賺了不少，但他私下里和我說，其實賣出后還虧了幾個點，因為流通的股票太少了，他一買就漲，一賣就跌。他還補充了一句，其實他也沒有多少錢。但我們買完股票，都推薦給他，希望他能買點。

做散戶的，就要有散戶的覺悟。我們就是老老實實，挑價格便宜的股票買，挑那些跌得多的股票買，把地攤情結發揮到極致。我有一個做法比我更散戶的朋友，錢不多，但買了大幾十只股票，一只股票就買兩三百股，然后經常沒事每天掛跌停板買想買的股票，掛漲停板賣他手上持有的那些股票。他也碰到過一兩次好運氣。還有一個朋友，有一陣沒上班，說去交易大廳上班，每天賺點買菜錢。還有一個朋友，也很有意思，他說，自己每次看股票，都會忍不住要買買買，因為上市場總是要買些東西的。

在股市里，看盤看多了，總是會在股市的紅紅綠綠、漲漲跌跌中靈光一閃，覺得買入就能賺，所以總是會有很多的購買欲。我說的這些朋友，他們有醫生、有企業主、有大學老師、有的士司機、有公司高管、有小職員。說到醫生，我想起兩個朋友，一個朋友說他們主任，會把自己看中的股票，拿個小本子記錄下來，然后說它好，好在哪里。每天，科里的同事就去翻翻。有一次，這個朋友全倉買了一只股票，短期翻倍了，同事們都很羨慕，問是怎么選的，他說，就是主任本子里的啊。主任自己不敢買，他買了。還有一個醫生，是網絡上認識的，他白天看病很忙，說自己的心愿就是以后每天有點時間看看盤，那是人生最好的享受。

那幾年，我在股市一直沒有賺到錢，但也沒虧什么。雖然在股市一直沒有賺到錢，但夢想總是有的，而且自己堅信不疑。

（二）

1999年年底，我帶女朋友去交易大廳看股票，和她說，如果我股市的資金翻倍了，就結婚，她不了解股市，就像我對股市其實也不了解一樣，以為股市資金翻倍很容易。那一年，股指在1000點出頭。沒想到，第二年，股指就翻倍了，到了2000點，我賬戶的資金也翻倍了。天作之合，我的女朋友，也就成了我的妻子。那是我第一次體驗到牛市，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1999—2001年，我人生經歷的那次神奇的牛市，根據媒體統計，是中國的第六次牛市，那次牛市，創下了2245點的歷史新高。中國股市的牛市、熊市真多，在我進入股市之前不到十年的時間里，股市就經歷了五次大牛市、五次大熊市。股市波動的劇烈、頻率之高，簡直充滿了過山車一般的刺激。股指在第一個十年里從100點漲了20倍，漲到了2000點，難怪那么多人喜歡股市。當然，由于前十年的極高回報，極度透支了后來股市的增長性，市盈率達到了恐怖的60多倍。所以，2001年后，股指十年不漲，到了2010年還在2000點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當時，我哪里想得到這些，對我一個剛入股市沒幾年，剛開始工作沒幾年的人來說，人生才剛開始展開，工作、結婚、買房，就是我能看到的全部了。2001年，我結婚了，把股市里的部分的錢也取出來買了房子。因為股市里的錢原先都是我父母的，他們把投資股市的錢全部給了我，支持我買房，所以加上我那幾年的儲蓄，全款買完房子后，我不僅沒有貸款，沒有負債，還有一部分的儲蓄，沒有什么壓力，足以安居樂業，有足夠的錢繼續投資股市了。

但2001年后，我投資上的挫折也才開始。因為牛市以后，緊接下來往往就是熊市了。當時，我還全然沒搞清楚熊市是怎么一回事，也沒想到中國熊市的演進速率突然變慢了。一個熊市，就是漫長的五年。五年里，股市的主旋律就是永無止境的下跌，每一次短暫的上漲后，都迎來更大的下跌。每一次希望，帶來的是更大的失望，最后是絕望。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當時，很多人每天都帶著希望去看盤，希望能解套，但看了一天，大多時候，不漲不跌，小漲大跌。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因為浮虧超出了他們承受的范圍，干脆就讓賬戶死在熊市中。

而我，在第一次體驗到熊市的時候，除了賬戶因指數下跌持續縮水，還踩了一次大雷。從外到內都被燒焦了，受到的傷害之大，大到永遠都不想再待在這個市場！

（三）

當時我買的那只股票叫達爾曼。在買達爾曼之前，我買過很多很多的股票了，印象中，浮虧就臥倒不賣，股價總能回來；不斷下跌，如果有錢不斷低位補倉再買，也許能賺得更多。總結起來也就是兩個步驟：

第一，從報紙上看一只股票的歷史。看它的歷史最低價和最高價，在價格偏低的時候買入。買入的時候，也參考股評人士的意見，這些股評人士，包括技術派，也包括基本面派，多措并舉。

第二，如果買入后，下跌了，就補倉，每跌10%買一次，或者跌一陣買一次。有點像有些人說的金字塔買入法，開始的時候買少一點，后面買多一點攤薄成本。

但炒股，哪有這么好的事情和簡單的方法。任何一種方法，都有它的死穴。終于，買著買著，買到了達爾曼這只股票上。然后這只股票應驗了阿凡提的一個故事：一開始，大鍋生了小鍋。再后來，大鍋死掉了。

那時候，應該是股指在2000點附近的時候，有一天，一個在大學教財會的朋友給我推薦了一只股票，他說，看了一只股票，覺得不錯，可以買。我看了，這只股票，上市的時候是40元，當時才14元，珠寶第一股，盤子也不大。再看了分析師都說可以，便宜。我看完，也覺得確實便宜，可以買，然后以每股14元買了500股，先是一個漲停，覺得自己買少了。然后股價開始下跌，覺得自己還好沒買多。然后股票下跌，跌到不敢去看。再然后，腰斬的時候補過一些。再然后，跌到2元以下的時候，就動用金字塔大法狠狠地補。最后，股價到1元的時候達爾曼說要退市。想了一下，不知道退市以后是什么樣的地獄，就咬咬牙全部賣出。賣出后，好長一段時間，心里都是一段詩句：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心里胡說八道念歪詩，是因為痛到不能言說。

也許我不算是最慘的，一個朋友，家人還是證券公司的，他自己聽了個什么內部消息，追高重倉買的一只股票，銀廣夏。買入后，就當頭一棒，說是造假被停牌。停牌前，股價為30元，停牌后，天天跌停，15個跌停打開后，就剩下6元了。就像被直接宣判死刑一樣。而如果打開跌停沒賣，最后就剩2元出頭。連1/10都不到。這只股票就是有名的銀廣夏，新聞上說，銀廣夏自1998—2001年期間累計虛構利潤7.7億余元，銀廣夏事件，被稱為中國的“安然事件”。據說，后來很多人聯合索賠，還索賠成功了，我沒有去關注，我只知道，我那個朋友因為銀廣廈事件，賣了市中心的一套房子，才把這個虧損給“補”上。

達爾曼的巨大虧損，加上熊市里聽到的各種可怕的故事，使我對這個市場，也就越來越懼怕，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能力把握這個市場。覺得公司如果造假，即便造假多年了，你也無從知曉。表面上看，買到達爾曼，買到銀廣廈，是小概率事件。但常在河邊走，怎么能不濕鞋。買的股票多了，總能踩上炸倒你的那顆雷。這個游戲感覺就是俄羅斯輪盤賭，你不知道下一次扣動扳機的時候，里面是否有一顆子彈。這幾年，我發現當年買過的股票很多都已經消失了。很多估計都被借殼了，但至少說明，那些股票，很多都經歷過天雷滾滾。每一顆雷，都會在一些人的噩夢里。

賣出達爾曼后，我連思考都放棄了，只想選擇離開股市。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想告別股市。想想，我整個投資的過程，算是很小心了，但結局如此！踩雷，首先是上市公司造假的錯。換個角度，首先也是自己的錯，公司造假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不知道，還每天看股評幻想否極泰來，真是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后來看新聞，說達爾曼開會，每次都給來開會的公司高管發錢，每當看到這種新聞就非常氣憤。

買了上百次股票，踩雷一次，這個概率不算高，1%而已，但這1%，卻讓我損失慘重，懼怕不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但畢竟初始投入的本金還在，后來的部分盈利還在，只是這個慘痛的經歷，給自己敲響了警鐘，警示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做的。知道沒有經過自己獨立思考，并且詳細研究過的投資行為，和賭博沒有太大的差異。

從此之后，我轉向低風險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