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帝國游戲作者名: (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本章字數: 6770字更新時間: 2020-09-21 12:45:01
8月21日
我和艾爾絲女士說了兩次話。重逢完全不像我希望的那樣好。第一次是早上十一點,我剛把英格褒留在海灘上,自己回酒店處理幾件事。我在前臺碰見了艾爾絲女士,她正在接待幾個丹麥人,從他們的行李和招搖的完美古銅膚色看得出是正要退房的客人。他們的孩子在前臺走廊拖著幾頂巨大的墨西哥草帽走來走去。丹麥人許諾明年準時再來,等艾爾絲女士跟他們告完別了,我上前自我介紹。我是烏多·貝爾格,我伸出手說道,微笑中帶著仰慕,理應如此,那一刻,近在眼前的艾爾絲女士對我來說顯得更美了,至少還和我年少記憶里一樣神秘。但是,她不認得我了。我花了五分鐘向她解釋我是誰,我爸媽是誰,我們在她的酒店里過了多少個夏天,甚至詳細回憶了一些我本來更樂意絕口不提的陳年軼事。這一切全發生在前臺,客人穿著浴袍來來往往(我自己只穿了短褲和拖鞋),不停打斷我想要讓她記起我的努力。終于,她給了肯定的回答:貝爾格一家,從慕尼黑來的?不,是羅伊特林根(1),我糾正道,不過我現在住在斯圖加特。原來如此,她說。她提到了我媽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也想起了我爸,甚至吉賽爾姨媽。您長大了很多,完全是個大人了,她說這句話的語調讓我察覺到一絲羞怯,而且——雖然沒有合理的解釋——這讓我心神不寧。她問我打算在村子里待多久,有沒有注意到這里變了很多。我回答說我昨天深夜才到還沒時間出去轉轉,我打算在這里待十五天,當然都是住在德海酒店。她笑了,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對話。緊接著我上樓回到房間,有點焦躁,具體原因不明。我從房間打電話讓人搬一張桌子給我,我明確要求至少得有一點五米長。等桌子的時候我讀了這本日記的前幾頁,不算太差,至少對一個新手來說。我覺得康拉德是對的,每天在日記里把想法和發生的事都記錄下來,這種強制性或接近強制性的日常練習對我這樣一個幾乎要靠自學的人來說是有好處的,我可以學習思考,鍛煉怎樣把記憶小心翼翼、毫不隨便地集中在每個畫面上,尤其要留意畫面情感的某些方面,這些我們以為早已定型的方方面面其實還只是種子,可能會也可能不會長成一種性格。不過,我寫日記最開始的目的更加實際:練習篇章寫作,這樣以后我在文章里提出的新發現就不會因為笨拙的表達和有缺陷的句法而失色。我在專業雜志上發表的文章越來越多,最近它們成了各種批評(有的是在讀者來信欄目,有的是雜志編輯做的刪改)的靶子。這種甚至懶得遮掩的審查攻擊我的唯一論據就是我的語法缺陷(仿佛他們自己就寫得很好似的)。對此,我提出的異議或者我冠軍的身份都完全不管用。實話說,還好事情不總是這樣,也有雜志在收到我的文章以后彬彬有禮地回復一張小紙條,寫上三兩句尊敬的話,再過一陣我的文章就印出來了,沒有一處刪減。還有一些雜志瘋了一樣夸我,康拉德管它們叫“親貝爾格”的出版物。其實,我只和斯圖加特俱樂部的一個分部以及科隆的幾個自大狂有沖突,我大勝過他們一次,他們到現在都沒原諒我。斯圖加特的三家雜志我都發過文章,我們之間的問題——就像有人說的——是家庭矛盾??坡≈挥幸患译s志,但是版式設計調整得更好了,在全國范圍發行,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有稿費。他們甚至有一個規模不大但十分專業的撰寫顧問團隊,每個月都有不錯的薪水,讓他們做自己喜歡的事。至于他們做得好不好——我的意見是不好——是另一回事了。我在科隆發過兩篇文章,第一篇《如何在突出部之役(2)取勝》被翻譯成意大利語登在一本米蘭的雜志上,這讓我獲得了朋友們的贊賞,還和米蘭的兵棋迷建立了直接聯系。我注意到這兩篇文章登出來的時候都有一些微小的變動和修改,他們以版面不夠為由刪去整句話——但是我所有要求的圖片都登出來了!——或者調整了文風,這些修改工作是一個我從未有幸認識、連電話都沒通過的小人物完成的,我嚴重質疑他是否真實存在。(雜志上沒有出現他的名字。我很確定在這個真實性成疑的修改人背后躲著撰寫顧問團隊里那些對作者怒氣沖沖的家伙。)我投第三篇的時候高潮來了:他們完全拒絕發表它,即便這篇文章是因為他們明確約稿我才寫的。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收到退稿信后幾個小時,我就打電話給編輯部,對他們的決定表示震驚,對撰寫顧問浪費我的時間表示憤怒——不過最后這一點我在撒謊;我從來不認為解決與兵棋相關的問題是浪費時間,尤其是思考和寫作我格外感興趣的戰役里某些特定的方面。沒想到編輯部主任甩了一長串辱罵和威脅,幾分鐘前我還以為他那張謹慎的小鴨子嘴里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掛斷電話以前——雖然最后是他先掛的——我對他發誓但凡有一天讓我遇見他,我一定要打斷他的鼻梁。在我被迫聽到的所有辱罵里,最傷我感情的可能是對我文學修養方面的愚蠢控訴。其實,平靜下來想想,顯然那個可悲的家伙是錯的,不然為什么德國以及一些國外的其他雜志都在繼續刊登我的作品?不然為什么我會收到雷克斯·道格拉斯、尼基·帕爾默和戴夫·羅西的信?就因為我是冠軍?到這個關頭——我拒絕管它叫危機——康拉德說了一句決定性的話:他建議我忘記科隆那幫人(那個城市里唯一值得交往的人是海米托,而他和那本雜志一點關系都沒有),然后寫一本日記,找個地方記錄下每天發生的事,為將來的工作整理零散的思緒,這總不是壞事,而且正好是我想做的。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還沉浸在這些思緒里,門外出現一個服務生,是個小女孩。她用自己想象中的德語嘟囔了幾個單詞——實際上全句僅有的德語只是副詞“沒”,我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她是想說沒找到桌子。我用西班牙語向她解釋說我必須得要那樣一張桌子,不是隨便一張,是要至少一點五米長的或者兩張七十五厘米長的拼在一起,而且我現在就要。
女孩說她會盡力的然后就走了。沒過一會兒,她回來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棕色的褲子皺皺巴巴,像是晚上穿它睡的覺,白襯衫領子也臟兮兮的。這個男人既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請求允許就徑直走進房間,問我為什么還要桌子。他用下巴指指房間里已經有的那張桌子——對我的用途來說它太矮太小。我選擇不回答。面對我的沉默,他決定給個解釋:一個房間里不能放兩張桌子。他似乎不太確定我是不是聽得懂他的語言,所以不時用手比比畫畫,像在描述一個孕婦。
我已經有點煩了,于是動作很夸張地把那張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扔到床上,請他把桌子搬走換一張符合我要求的回來。男人沒有動,像是被嚇到了,倒是那個小女孩友善地對我笑了一下。緊接著,我自己把桌子搬到了走廊。男人困惑地點點頭離開了房間,沒明白發生了什么。走之前他說想找到一張我要的桌子不太容易。我微笑著鼓勵他說: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沒過一會兒前臺打電話來了,一個沒有辨識度的聲音用德語告訴我他們沒有我要的桌子,需要把原來的桌子搬上來嗎?我問對方是誰,那個聲音說她是前臺的努麗婭小姐。我用最有勸服力的語調向這位努麗婭小姐解釋說,為了我的工作——是的,我度假的時候也在工作——桌子絕對必不可少,而且不是原來那張我相信酒店每個房間都配了的標準桌子,我要一張更高尤其是要更長的桌子,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您是從事什么工作的,貝爾格先生?努麗婭小姐問道。這關您什么事?您只要派人搬一張符合我要求的桌子上來就行了。接待員遲疑了一下,用很小的聲音說她看看怎么辦,然后迅速掛斷了電話。那一刻我的好心情又回來了,倒在床上大笑起來。
艾爾絲女士的聲音叫醒了我。她站在床邊,用不太常見的強烈眼神擔憂地望著我。我立刻明白我睡著了,感覺很羞恥。我伸手想抓點什么蓋住自己——動作緩慢,仿佛還在夢中——雖然我穿著短褲,卻感覺自己完全赤身裸體。她怎么進來的?我完全沒聽見動靜。大概她有酒店所有房間的萬能鑰匙而且不管不顧就用了?
我以為您病了,她說。您知道您嚇到我們的前臺了嗎?她只是依照酒店規章辦事,沒有理由承受客人的無禮。
“這在任何酒店都避免不了?!蔽艺f。
“您的意思是您比我更了解我的行業?”
“不,當然不是?!?/p>
“那么?”
我嘟噥了幾句道歉,沒法把目光從她完美的鵝蛋臉上移開,我覺得我在她臉上看見了一抹極輕的諷刺微笑,仿佛我造成的整個局面讓她覺得很好笑。
桌子就在她身后。
我起身幾乎是跪在了床上。艾爾絲女士沒有動,這讓我不太能仔細看清那張桌子,不過就算這樣我也看出來它完全是我想要的樣子,甚至更好。希望它讓您滿意,我不得不自己到地下室去把它找來,它本來屬于我丈夫的媽媽。她聲音里的諷刺語調還在:這是您用來工作的?可是您打算工作整個夏天嗎?我要是像您這么蒼白就會全天泡在海灘上。我保證說這兩件事我都會做的,一點工作,一點海灘,分配適度。晚上您不去迪廳嗎?您的女朋友不喜歡迪廳嗎?對了,她在哪兒呢?在海灘上,我說。她一定是個聰明的女孩,不浪費時間,艾爾絲女士說。今天下午我介紹她給您認識,如果方便的話,我說。我確實不太方便,可能要在辦公室里待一整天,改天吧,艾爾絲女士說。她笑了一下。我覺得她越來越有趣。
“您也用工作代替了海灘?!蔽艺f。
走之前她警告我對她的員工有禮貌點。
我把桌子放在窗前,自然光最充足的有利位置。然后走到陽臺上,盯著海灘看了很久,想在那些半裸著暴露在陽光下的身體里找出英格褒。
我們在酒店里吃了午飯。英格褒的皮膚紅紅的,她是個標準的金發女郎,突然曬這么多太陽并不好。但愿她沒有中暑,如果真中暑了那就太可怕了。進房間以后她問我桌子從哪來的,我在絕對平靜的氛圍里——我坐在桌邊,她靠在床上——向她解釋說我跟酒店管理部門提了要求,把原來那張換成了更大的桌子,因為我想著要用它擺兵棋。英格褒看看我沒有說話,但是從她的眼睛里我覺察到一閃而過的批評。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睡著的。英格褒睡覺的時候眼睛也是半睜著的。我輕手輕腳拿出日記本開始寫。
我們剛從一家名叫“古埃及”的迪廳回來。晚飯是在酒店吃的。英格褒午睡(她迅速學會了西班牙人的習慣!)的時候說了夢話。一些零散的詞語,比如床、媽媽、高速公路、冰淇淋……她醒了以后我們在海濱大道上轉了一圈,沒有往村子里面走,身邊都是來來去去涌動的行人。然后我們坐在大道的防波堤上聊了會兒天。
晚飯很清淡。英格褒換了衣服。一條白色連衣裙,配上白色高跟鞋、珍珠項鏈,頭發盤成一個刻意做出隨意感的發髻。我也穿了一身白,不過沒有她那么優雅。
古埃及迪廳在露營區附近,匯集了迪廳、漢堡店和飯店。十年前那里只有幾個露營帳篷和一片延伸到鐵道邊的松樹林,如今它似乎已經成了村子里最重要的游客聚集地。村子里唯一一條與海岸線平行的大道上人聲鼎沸,簡直可以跟早晚高峰時的大城市相提并論。不過這里的高峰時段從晚上九點開始一直到凌晨三點之后才結束。人行道上聚集的人群種族各異,非常大都市化。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印第安人、印歐混血……像是各個種族的人都想起來到這里度假,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度假。
英格褒看上去光彩奪目,我們走進迪廳的時候引來不少偷瞄的艷羨目光。驚艷她,羨慕我。不過我對于羨慕嫉妒總是處理得很好。總之,我們本來就沒想待太久。但要命的是,沒過一會兒就有一對德國情侶坐到了我們桌旁。
讓我來解釋一下發生了什么。我一向不熱衷跳舞,但我確實會去跳舞,尤其是認識英格褒以后,可每次跳舞之前我都得先灌自己幾杯酒,才能適應在一個通常情況下采光不佳的大廳里這么多陌生面孔對我造成的可以稱之為怪異感的東西。英格褒跟我相反,一個人去跳舞不會讓她感到任何不適。她能在舞池里待上好幾首歌的時間,回到桌邊,喝一口酒,再下去接著跳,如此往復整個晚上直到筋疲力盡。我已經習慣了。她去跳舞的時候我就想想我的工作以及一些無意義的事,或者小聲哼一哼喇叭里放的旋律,或者思考一下雜亂無章的人群和我周圍這些模糊面孔的未知命運。有時候,對我的憂慮完全沒有察覺的英格褒會湊過來給我一個吻。有時候,她會帶一個新的女性朋友或一個新的男性朋友過來,比如今晚那對德國情侶,她只是跟他們在舞池的喧鬧里聊了幾句,加上大家都是來度假的,就已經足夠他們建立某種類似友誼的東西。
卡爾——雖然他更愿意大家叫他查理——和漢娜來自奧伯豪森(3),她在他當機械師的公司里做秘書,兩人都二十五歲。漢娜離過婚,有一個三歲的孩子,打算一有可能就立刻和查理結婚。這些全是英格褒在洗手間里聽漢娜說的,回到酒店以后又轉述給我。查理喜歡足球,總的來說體育項目他都喜歡,比如帆板沖浪,他從奧伯豪森帶了一塊讓他贊不絕口的帆板。英格褒和漢娜在舞池里的時候,他問我最喜歡的運動是什么。我告訴他我喜歡跑步,自己一個人跑步。
查理和漢娜都喝了很多。英格褒,說實話,也喝了很多。這種情況下很容易相約第二天再見面。他們住在美岸酒店,離我們只有幾步遠。我們約定正午時分在海灘上租腳踏船的地方見。
我們離開的時候大概凌晨兩點。走之前查理付了最后一輪酒錢。他很開心,告訴我他在村子里待了十天,還沒交上任何朋友,美岸酒店里到處都是英國人,在酒吧里偶爾碰見的德國人要么不善社交,要么全是一群一群的男人,讓漢娜落單。
回來的路上查理突然開始唱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歌。大部分都有些粗俗,有好幾首提到了他們一回酒店他就想對漢娜做的事,由此推斷,至少歌詞是他現編的。漢娜挽著英格褒的胳膊走在前面一點,用斷斷續續的大笑給查理的歌聲叫好。我的英格褒也在笑。有一瞬間我想象著她靠在查理懷里的樣子,這讓我顫抖。我感覺到我的胃收縮到只有一個拳頭大小。
海濱大道上吹來一陣清風讓我清醒過來。路上只剩下搖搖晃晃唱著歌回酒店的游客,零星有幾輛車緩慢地朝一個或另一個方向開,仿佛全世界都突然之間筋疲力盡,病懨懨的,所有的力氣都涌到床上和關了門的房間里。
到了美岸酒店,查理執意要給我展示他的帆板,他的車停在酒店的露天停車場,帆板用伸縮繩網固定在頂端行李架上。你覺得怎么樣?他說。沒什么特別的,所有帆板都一個樣。我承認我完全不懂沖浪。你想的話我可以教你,他說??窗桑一卮鸬?,沒做任何承諾。
我們拒絕了他想送我們回酒店的提議,這一點上,漢娜堅定地支持我們??傊鎰e又被延長了一陣。查理比我以為的醉得更厲害,堅持要我們上樓去看看他的房間。漢娜和英格褒笑他說傻話,而我始終面無表情。等我們好不容易說服他相信自己最好是去睡覺,他卻用手指了指海灘上某個點,突然朝那里跑去,消失在黑暗中。首先是漢娜(她肯定已經習慣這樣的場景了)追了過去,然后是英格褒,最后我也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很快海濱大道的燈光就被我們拋在背后。海灘上只能聽見大海的轟鳴。遠處,左邊,我能看見碼頭的燈光,很久以前,我和我爸一大清早在那里展開過一次顆粒無收的賣魚之旅——那些年最早也是到了下午才做買賣。
我們開始喊他的名字。我們的喊叫是夜色里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漢娜不小心踩進了水里,褲子一直濕到膝蓋。差不多就在漢娜正在咒罵(那條褲子是緞子的,海水會毀了它)的時候,查理回應了我們的呼喊:他在我們和海濱大道中間。查理,你在哪兒?漢娜大喊。這里,這里,跟著我的聲音,查理說。我們又一次朝著酒店的燈光出發。
“當心那些腳踏船。”查理提醒道。
腳踏船像深海動物一樣在一片漆黑的海灘上組成黑色的島嶼,沿著海灘蔓延。查理坐在這種奇怪交通工具的浮板上等我們,敞著襯衫,頭發亂糟糟的。
“我只是想給烏多看看明天見面的準確地點?!泵鎸h娜和英格褒的指責查理說道,兩人因他的幼稚行為和對我們造成的驚嚇痛罵了他一頓。
兩個女人在幫查理站起來,我打量起這堆腳踏船。我沒法確切說出是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許是它們奇怪的排列方式,我從來沒在西班牙見過這樣毫無規則又不實用的擺放方式——就算這從來不是一個有條理的國家。正常情況下,哪怕是最隨意的船主,也最多讓它們背朝大海,三個一排或者四個一排。當然也有人把它們全部面朝大海擺放,或者擺成單獨一長條,或者不擺成排,或者把它們拖到海灘和海濱大道之間的防波堤上。眼前這些腳踏船的擺放方式卻完全超出了以上任何一種的范疇。有的面朝大海,有的面朝大道,大部分堆在一邊,朝向碼頭或者露營區,刺猬式的排陣,而且更出奇的是有一些腳踏船豎了起來,全靠浮板維持平衡,有的甚至完全翻了過去,浮板和短槳都從上面戳出來,座位埋在沙子里,這種姿態不光不同尋常而且需要相當大的體力才擺得出來。要不是它們奇怪地保持對稱,而且有老舊的帆布半遮在上面,看得出是船主有意擺放,我會以為這是一群半夜在海灘上游蕩的痞子干的好事。
當然了,無論是查理、漢娜還是英格褒都沒注意到這些腳踏船有什么異乎尋常的地方。
回酒店以后,我問英格褒對查理和漢娜印象如何。
好人,她說。我略有保留地表示贊同。
(1) 羅伊特林根(Reutlingen),德國城市,近斯圖加特。
(2) 突出部之役(Batalla del Bulge),又稱阿登戰役,發生于1944年12月16日至1945年1月25日,是“二戰”末期納粹德國在歐洲西線戰場比利時瓦隆的阿登地區發動的攻勢。德軍的作戰目標是突破英美盟軍戰線并將其一分為二,占領安特衛普,包圍并消滅盟軍的四個軍團,迫使盟軍在軸心國占優勢的條件下談判。此次作戰如果成功,希特勒就可以集中全力應付東線戰事。
(3) 奧伯豪森(Oberhausen),德國西北部魯爾區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