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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漢娜賴床

  • 夢游者:浮生三夢
  • (奧地利)赫爾曼·布洛赫
  • 1326字
  • 2020-09-10 10:25:18

漢娜·溫德靈醒了。

她沒有睜眼,這樣她就可以稍稍留住即將消逝的夢境,多溫存片刻。可它還是漸漸消散了,只留下一絲夢境消失后的惆悵。甚至這一絲惆悵也在逐漸淡薄,就在它完全消逝的前一刻,漢娜主動放棄了它,瞇起眼睛向窗戶瞥了一眼。

一道乳白色的光芒正透過百葉窗的縫隙。

天色一定還早,要么就是陰雨天。

條紋狀的光線就像夢境的延續一樣——也許是因為它進來得悄無聲息。

漢娜斷定,天色一定還很早。

百葉窗在打開的兩個窗扇間輕搖慢擺;那一定是晨風在吹;鼻尖傳來一絲清涼,她挺鼻輕嗅,仿佛她的鼻子能嗅出時間的味道。

然后,閉著一只眼,她把手伸到左邊的副床上;它沒有打開,枕頭、小鴨絨蓋被、毯子分層疊放,打包得整整齊齊,并用長毛絨床罩蓋著。在把手縮回并和赤裸的肩膀一起重新躲回暖和的被窩之前,她又伸過手去摸了摸軟和而微帶涼意的長毛絨,仿佛要確認自己是孤獨一人。

薄薄的長睡衣從大腿上滑下,在腰部討厭地皺成了一圈。

唉,她又沒睡好。

仿佛為了彌補自己的失眠,她把右手放在溫熱光滑的胴體上,指尖幾不可察地輕輕撫摸著小腹的柔嫩肌膚和細軟恥毛。

她自己不禁想起某幅法國洛可可風格的香艷畫作;然后,她又想起了戈雅的《裸體的瑪哈》。

保持著這個姿勢,她又躺了一會兒。

然后,她把睡衣往下理了理——好奇怪,一件薄如蟬翼的睡衣能立刻讓人感到如此暖和——,想著自己該向左還是向右翻身,隨后決定向右翻身,仿佛床上用品疊放整齊的副床會抽走她的空氣似的,又凝神傾聽了一會兒路上的靜寂,然后便重新做起夢來,就在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之前,溜到了新的夢境之中。

一個小時后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對于一個與自己或他人所謂的生活,差不多或幾乎完全脫離了的人來說,早晨起床總是那么艱難。甚至可能需要一點點的強迫。

每天避無可避的時刻又來了,漢娜·溫德靈感到頭好痛。

疼痛從腦后開始。

她雙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當手伸進秀發,感覺到發絲柔柔地纏在指上時,她不由得一時忘記了頭痛。然后,她按著疼痛部位;那是一種從耳后開始一直向下到頸椎的抽痛。她已經習慣了。有人相伴時,頭部偶爾也會突然一陣劇痛,讓她感到天旋地轉。

她突然下了決心,把毯子往后一甩,迅速穿上高跟便鞋,沒有拉起百葉窗,而是讓葉片翻起一些,然后拿起帶柄小鏡子,想借此對著梳妝臺上的大鏡子察看陣陣疼痛的脖子。

那里為什么會痛?什么也看不出來。

她把頭轉過來轉過去;頸椎在皮膚下扭動——脖子真漂亮!肩膀也很美!

她很想在床上吃早飯,不過現在是戰爭時期;起得這么晚,就已經夠可恥的了。

其實她應該把兒子送去上學的。

她每天都下決心這樣做。

但做了兩次后,她又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女傭。

當然,兒子也早就應該有一個來自法國或英國的女家庭教師了。英國女教師教起來更好一些。戰爭結束后,她一定要把兒子送去英國。當她像他那么大的時候,對,就是七歲的時候,她的法語就比德語說得還溜了。

她找了一小玻璃瓶卸妝醋,蘸了一些抹在脖子和太陽穴上,在鏡子里仔細看著自己的眼睛:這是一雙金棕色的眼睛,左眼有一根紅色血絲。

那是因為昨晚沒睡安穩。

她把和服披在肩上,然后按鈴叫女傭過來。

漢娜·溫德靈是律師海因里希·溫德靈博士的妻子。

她出生于法蘭克福。

兩年來,海因里希·溫德靈一直在羅馬尼亞或比薩拉比亞,或是周邊的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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