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玫瑰之家
- 夢游者:浮生三夢
- (奧地利)赫爾曼·布洛赫
- 1404字
- 2020-09-10 10:25:18
要不是當時打算蓋房子,漢娜·溫德靈也許永遠也不會愛上這位年輕的鄉(xiāng)下律師。
但是,在1910年的時候,上等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中的年輕女孩都讀過《藝術(shù)家工作室[21]》《室內(nèi)裝飾》《德國藝術(shù)和裝飾》,擁有《英國古董家具》這本書,她們對婚姻的情感幻想都與建筑藝術(shù)問題密切相關(guān)。
溫德靈家或者“玫瑰之家”,正如它的山墻上可以看到巴洛克式的字母,在一定程度上和這些理念非常契合;它的屋檐很低;家門口的馬約里卡陶瓷小天使雕像象征著愛情美滿和多子多福;它有一個英式客廳,里面有一個原色磚砌壁爐,壁爐架上有一個不值錢的黃銅家什。
讓她既開心又辛苦的是,把每件家具擺在合適的位置上,從而處處保持家具與房屋結(jié)構(gòu)的平衡;大功告成之時,漢娜·溫德靈覺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種平衡的完美無瑕,盡管海因里希也一起參與擺放家具,盡管他們婚姻幸福的一個很大的原因,就在于兩人都明白家具與畫像的隱秘和諧和對位布置。
從那時起,這些家具就再也沒有挪動過,恰恰相反,家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小心,不讓家具離開原先位置一絲一毫。
只不過,這一切還是變得不一樣了;這是怎么了?平衡會自行失衡嗎?和諧會變得脆弱不堪嗎?
一開始,她并不知道,隱藏在這背后的是冷漠,——一切積極、熱情一下子就消退了,變成了零,當一切變成消極、冷淡的時候,她才忽然明白:讓她突然感到討厭的,并不是這個家,也不是家具的位置,這一切在必要時調(diào)一下家具位置就能解決,不,這是一種隱藏得更深的東西;這是偶然和隨意的詛咒,已經(jīng)彌漫在事物之上,彌漫在事物彼此關(guān)系之上,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哪種布置不像現(xiàn)有布置那樣偶然和隨意。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困惑,一種陰郁,甚至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危險,尤其是因為看不到任何理由,為什么建筑藝術(shù)的不確定會害怕其他情感之事,甚至害怕時尚問題;這種想法特別讓人害怕,盡管漢娜·溫德靈非常清楚,自己還有更重要和更困難的事情,可讓她更為害怕的,也許是想到甚至連時尚雜志都吸引不了她,想到有一天,哪怕是面對《時尚》,這份在這四年的戰(zhàn)爭中都讓她念念不忘的英語雜志,她都沒了熱情、沒了興趣、不會欣賞。
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種想法時,她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幻想,盡管這些想法與其說是離奇的,其實還不如說是清醒的,充滿了離奇的清醒——不是從迷醉狀態(tài)清醒過來,而是在隨后把本來就清醒的、幾乎正常的狀態(tài)再度清醒一次,從而使這種狀態(tài)變得更正常,并陷入消極、冷淡狀態(tài)之中。
當然,這種評價在某定程度上總是相對的;清醒和迷醉之間的界線并不總是那么清晰可辨的,是應該先將俄羅斯人之間的愛稱為迷醉,還是已經(jīng)可以將此應用于人與人之間的普通社會關(guān)系,甚至應該將事情概觀當作迷醉還是清醒,說到底,這些都是無法判定的。
然而,清醒并不意味著絕對沒有無序狀態(tài)或絕對零點——所有關(guān)系必然且不可阻擋地趨向的絕對零點。
漢娜·溫德靈身上頗有可能出現(xiàn)這種趨勢,而從原則上講,這種趨勢也許只是她超前的時尚品味:人的無序狀態(tài)意味著絕對孤獨,而之前所說的和諧或平衡也許只是一種映像,一種為自己從社會結(jié)構(gòu)中提煉的,而且只要仍然身屬這種社會結(jié)構(gòu),就不得不提煉的映像。
然而,人越是孤獨,就覺得事物也越散碎、越孤僻,對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也必定會越無所謂,最終幾乎再也無法看到它們。
就這樣,漢娜·溫德靈穿過自己的家,穿過自家的花園,走過碎石板鋪就的仿英式小路,然后,她就再也看不到自家的房屋,再也看不到蜿蜒曲折的白色小路了,盡管這會很痛苦,可她似乎不再感到痛苦,因為這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