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背蔣捷的《聽雨》，背了也就背了，意思也都明白了，心想不過如此罷了。前些天猛然在一本書里翻到，一個字一個字在心里默念，念完抬頭，呆了半天。那句“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突然就像雨水，每一個字都滴答進了心里。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有很多東西，只有你翻越了千山萬水才能夠感知到它。對于孩子何嘗不是如此，時間和路程會慢慢給一個生命以成長，讓他豐富、深邃和澄明。

小區里有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在騎電動玩具車，還有兩三米就到鐵門了，他卻并沒有打算停下或轉彎，而是徑直向鐵門開去，車速不算快。一旁的媽媽大叫：“停下來啊，轉彎啊，怎么回事啊！”一邊叫一邊沖上去抓穩玩具車，擰緊了往一旁拽。拽住了，抱下孩子就開始嘮叨：“你怎么回事呢，寶寶？前面有門是要轉彎的，或者停下來，不然就撞上去了呀，會撞倒的，會痛的，這樣不好，知道了嗎？”

媽媽絮絮叨叨還在說，我抬眼望孩子，一臉茫然和無辜。他嘮叨的媽媽也很辛苦的樣子，這場景要放在電視劇里，潛臺詞大概就是：當媽媽真不容易。

我卻出戲了，心想，要是等孩子撞上去，頂多摔下來哭一場吧，肯定不會傷筋動骨的。要是摔痛了，多好的教訓。“讀一百本植物學書，抵不上讓孩子在自然里走一走。”說的也是這個。

沒結婚的時候，我就立下一個志向，這輩子絕不當嘮叨的媽媽，如果我希望孩子怎么樣，那我就先怎么樣，假使我做不到，我也不敢奢望我的孩子可以怎么樣。教育不是嘮叨，而是做給他看。

每個人能負責的都只有自己的人生，想好這一點，就不會在別人的生命里妄加干涉。我這么想，不是不愛孩子，只是覺得“愛”是一個動詞，需要一輩子學習、修煉。

記得有次帶小朋友逛商場。到了商場門口“約法一章”：不買玩具。孩子們都同意了。

進了商場小素就抱著一大盒塑料玩具要買。我說：講好了不買的。她不干，抱起玩具一屁股坐地上。我沒管她，走了，她繼續坐在那兒生氣。

我走到樂高玩具柜臺，別的孩子都在這里玩樂高，小素也知道我們在這邊。我覺得她應該一會兒自己會過來。大約過了十分鐘她還沒來，我走回剛才她坐下不走的地方，人不見了。

附近找了兩圈都沒有，我就一邊走一邊喊“小素，小素”，沒人回應。走了一會兒，一個售貨員把我叫住，說：你在找孩子嗎？我說：是啊。她說：你過來，我們這兒有一個。過去一看，專柜深處，幾個售貨員圍著她，一個商場管理人員也在。她非常淡定，見到我也沒表示出特別高興或委屈（事實上我剛才經過這個專柜時叫了她名字，她肯定聽到了）。

售貨員說，小素走到他們柜臺求助：阿姨，我把媽媽弄丟了。阿姨們緊張起來，就問她叫什么，媽媽叫什么，她都回答了，但是不知道媽媽電話。售貨員就叫來管理人員，準備廣播，還沒廣播我就去了。

我領她走的時候服務員再三確認我是不是她媽（我喊的名字和她跟售貨員講的不一樣，而且她見到我很平靜）。現在想想，如果不發生這個插曲，她自己走過去找我應該會很尷尬（想違規買玩具耍賴不成功），現在自己給自己搭的這個臺階簡直太妙了。

我抱起她準備走的時候，商場管理人員教育我：要讓孩子記得電話號碼哦。小素補刀一句說道：“媽媽只給我說過兩次，所以我沒背下來。”

桑格格在她的新書《不留心，看不見》里有首詩，是這樣寫的：“我看見了你的成長/你生命中/一次次的碰撞/卻不能為你做什么/在那么早的時候/我還不能叫醒你。”

我以為這首詩可以送給所有想要變得更好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