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九九一年的下半年《滾滾紅塵》在阿薇家鄉的電影院上映了，那時的阿薇已是一個有男朋友的人了。

她的男朋友叫蘇志明，名字有些像“小虎隊”里小帥虎陳志朋和乖乖虎蘇有朋的結合，但人就遠不如這兩只“虎”了。那是個長相極普通極普通的人，普通到讓人想起馮鞏說的：“看一眼掉人堆里就找不著了。”身高一米七三四的樣子，男生中算不得矮，但也絕對不能說高，尤其和身高一米六五的阿薇走在一起，更顯出身高的不足。但這些情況阿薇都不曾注意過。人是繼母給選的一個副局長之子，家里還有一個哥哥在外地讀大學，估計以后會留在大城市。家中這個小兒子學習不好，所以初中畢業就考了一個當時極好考的技工學校。按說畢業應該分到企業單位工作，但別忘了他父親是副局長，極容易的給他弄了個聘用制干部手續，然后塞到農業局，就變成了局機關干部。但學歷上終歸和阿薇差的不是一個臺階，加之阿薇的個頭與長相配這位蘇公子也是綽綽有余的，于是蘇夫人又趕緊和介紹人闡明了附加款項，就是婚后小兩口單過，婚房近期準備，至少是六十平米的樓房。這些承諾由介紹人轉給阿薇的姑姑，姑姑馬上拍板：這個可以處。

阿薇聽從姑姑的安排和蘇公子相處著。小縣城里沒有咖啡廳、冷飲店，年青人處對象約會地點多是公園和電影院。阿薇常和蘇志明去看電影，雖然共同語言極少，但處對象的過程卻是要走的。阿薇走的是形式而不是心，因為她的心已經被國慶裝滿了，整個人生的愛情也都全部都在國慶身上了，她不會再愛了，但她還是會處對象的，還是會結婚的。

蘇志明邀請阿薇去看《滾滾紅塵》時，阿薇拒絕了，她說三毛筆下悲劇太多了，她太容易傷感，還是不去了。其實她想一個人去看，這部電影是國慶的承諾，盡管不能兌現，但在她心里還是認定了那只是她和國慶能分享的東西，接受不了看這部片子時身旁陪她的是別的人。

阿薇是在一個周日的上午一個人走進電影院的，那時的她已經當上了一名高中老師兩個多月了。阿薇教的是歷史，不像“語數外”幾大主科老師壓力那么大，也不像政治的時實性那么強，歷史是已經形成的事實，阿薇上學時學的那些知識還不曾忘，備課就相對容易很多，不用占用休息日。阿薇的周日雖然沒被工作占用，但也沒得到休息，因為她是個有男友的人。平時阿薇有時會給學生上晚自習，所以一到周日，蘇志明會準時的出現在奶奶家，拉著阿薇去逛公園、看電影，極個別的時候阿薇會推說太累了，可蘇志明就是坐著不走。奶奶年歲大了，一會兒就躺一會，一會兒再瞇一覺，蘇志明這么呆著總歸還是不方便，阿薇只好硬著頭皮和他出去閑逛。不同于其他情侶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阿薇覺得她和蘇公子間無話可說。

電影院里人很多，愛情片加上休息日，基本就是情侶專場了，阿薇的周邊坐滿了成雙成對的人，這樣就把阿薇顯得更加孤單了。

阿薇一個人呆望著眼前的銀幕，銀屏上的帥男靚女在電影剛開始的那一刻就在阿薇的腦海里啟動了改寫且替換模式，一切都換成她內心深處的回憶，那些有國慶參與的回憶：那個朝陽中接她去鄉下家中的少年、那個黃昏時分騎車送她回家的少年······

電影在慢慢地推進，回憶也在慢慢推進，當回憶走到國慶信中承諾畢業后陪阿薇一起看《滾滾紅塵》時，正好主題曲《滾滾紅塵》播放：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世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

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于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只為那法世轉變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興前兩句一唱出就輕松戳中了阿薇的淚點，讓她瞬間滿臉淚痕。她好想問問國慶：“你是起初不經意還是根本就不經意？不然怎么會突然分手得這么絕決、這么灑脫？留下我這個不經世事的傻丫頭獨自傷心流淚。”

阿薇默默地流著淚。放聲大哭是為了渲瀉自己的情緒，無聲的啜泣則是把對某個人或事的心意隨著淚水逐漸地消磨，消磨到最后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年輕時的阿薇這樣認為的，她任由眼淚肆意流淌，等待著對她和國慶這段感情的心死。

影院的燈亮了，人們陸續走了出去。有些人詫異地看著哭泣的阿薇，不知道她為何會感動到這步田地，畢竟這不是那部《媽媽再愛我一次》，那部影片觀影人群哭是正常的，不哭才奇怪。

阿薇等人散凈了，工作人員進來打掃衛生時才緩慢起身離開。“是時候和這段感情告別了”阿薇在回去的路上想。她決定把自己的初戀塵封于心底，卻不想生活中的塵都很難遮住一個物件，心里又能有多少塵，如何封住一段感情。更何況她不小心把這首《滾滾紅塵》做了心門的鑰匙，以至于不論過了多久，只要聽到這首歌，阿薇竟如同被電擊了一樣，瞬間人就怔住了，心底的往事便一幕幕地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