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了屋，陳朗在書案邊奮筆疾書。寫完之后，他示意我過去，我便看了一眼他寫的是什么，只見：

“余于危命時被授予大業，日日恭謹，勤勉思進，唯恐有負圣恩，時至今日，勉勵十載有余，亦驅除韃虜無數，但不敢居功自傲，今欲激流勇退，放馬南山，望圣上恩準。”

陳朗要隱退了嗎，我大吃一驚。

突然，他從背后環上了我，兩只手握住我的手臂，交疊在了一起，氣息噴薄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道：“如果我放馬南山，你可愿與我一起。”

我眼神閃了閃，從善如流的答道：“將軍大業未成，此時退隱，豈不可惜。”

陳朗松開了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背轉了身去，背對著我，看不清神情。

我心中微動，陳朗正當盛年，怎會在此時退隱，大抵是欲進先退，欲情故縱之術，形勢已到了如此緊要的狀態了嗎。

“大人，張先生求見。”有隨從稟告道。

張茂離衣袖帶風的大步走了進來，見到我在似是一愣，欲言又止的看著陳朗，陳朗微微點了點頭，好似沒有看到他的疑惑一般示意他說下去。

張茂離便朗聲說道：“將軍最新諜報傳來，瓜洲、建州、福田等十一個縣都在洪災中受了重創，淹田引流勢在必行啊，將軍不可聽信卜易那豎子的言論，一味婦人之仁，最后耽擱了洪災，你我都承擔不起啊。

“淹田引流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此舉牽扯過多，要淹掉幾個縣去保剩下的縣，實在不是一個仁心之舉，卜易的反對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此事還再需商榷……。”

張茂離似是有些著急：“將軍，卜易那豎子提的一味鞏固堤壩，疏散災民，只是權宜之策，而現在已經到了棄車保帥的情形了，只能放棄幾個縣了，門客們的看法多是淹田引流，此事勢在必行啊，將軍不可因一家之言而背棄多數人啊。”

上位者的決策往往就是這樣，騎虎難下，必須在幾個看似都很有道理的選擇中挑出一個最符合情況的，而選擇與選擇之間有可能是大相徑庭的，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一個錯誤的選擇往往就要萬劫不復。

陳朗幾乎站在了權力的頂端，這種情況已是司空見慣，淹田引流還是保守治療全在他的一念之間，著實難以抉擇。

陳朗沒有回張茂離的話，反而轉向我：“你有什么看法。”

“將軍！”張茂離喊了一聲，似是不滿陳朗如此輕浮的狀態。

陳朗抬了抬手，阻住了張茂離接下來的話。

我詫異于陳朗的舉動，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舞女，能夠在他們談論機要事件時在場已是不易，又豈可再無端發表言論。

似是看出了我的猶疑，陳朗微笑著注視著我，仿佛在給我勇氣讓我發表意見。

于是我小心的說道：“秀秀拙見，恐貽笑大方，我不贊成淹田引流，此法粗暴簡單，看似有用，但其實后患眾多，首先不能保證民眾完全疏散，總是會有許多不肯配合的人興風作浪，說不定還有反朝廷的人趁機散播謠言，瓦解人心。而且災后重建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陳朗聽完我的話陷入了沉思，而張茂離嗤笑一聲：“婦人之見，不可與之多語。”

陳朗沒有說出他最后的決定，而是對張茂離揮了揮手，張茂離便一拱手，退了下去。

我怔怔的，想著自己要不要也行個禮退下去，忽聽得陳朗低低地說了句：“秀秀，我要怎樣才能留住你啊。”

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語氣中透出的憐愛與痛惜卻令我一驚。

陳朗，你是一個良人，但你已經有了劉氏，你們才是一對璧人，我再憐惜你，我也已經有了王箋，他如此待我，我必不能負了他，一顆心沒有辦法掰成兩半啊，你可懂得這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但卻不愿直視。

他轉過身來，面上一派云淡風輕，絲毫沒有了語氣中的痛惜。

我想他得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才不枉我看重他一番。

一陣春風吹進了屋，他的玄色衣袍隨風擺動，襯得他飄逸如仙，身姿如松，我仿佛聽到周圍雅樂齊奏，四周仙鶴環飛，飄飄然如墮入仙境，只把我三魂七魄攝去了一半。

我定了定神，心中暗自感嘆如此美色當前，該是多少春閨少女的夢啊，現在卻為了我在神傷，我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我看著他，他的目光絞著我：“多謝將軍抬愛，但秀秀深知自己蒲柳之姿，深負將軍恩情，而秀秀也心有所屬，實在無法報以將軍深情，望將軍見諒，與真正可共度一生之人攜手并進。

我略帶著心痛的說完這段話，卻見他又背轉了身，聲音帶著喑啞地說道：“你先下去吧。”

我襝裾行了一禮，便出了門。

我身后跟著銀杏，快步便要出院去，卻在出院門的時候被一道魁梧的身影攔了下來，定睛細看時卻是伊一，只見他一改之前的倨傲，通紅著臉，抓耳撓腮，滿臉的不好意思加羞澀，欲語還休的樣子。

“秀秀小姐，我能和銀杏說幾句話嗎。”

“你有話就說，我才沒有和你單獨說話的情分，免得被人誤會了去。”銀杏的臉上有幾分羞赧更有幾分惱怒。

伊一猶豫了片刻，還是向銀杏伸出了手，手掌慢慢攤開，露出了手心中的一對鎦金珍珠耳環，做工極其精美，他神色中有些期待也有些小心翼翼。

銀杏看到了如此精美的耳環，小臉上有幾分期待，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這耳環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伊一似是急了起來：“這耳環再美也不及你美，你一定要收下啊。”

看著伊一說著土味情話，我不禁好笑的捂住了嘴。

銀杏羞澀對我搖了搖頭，我便轉身對伊一正色道：“你的心意我們收下了，但這耳環著實不能收。”

伊一神色難掩落寞，默默地收起了禮物，讓開了路，一臉受傷的望著銀杏。銀杏別過了小臉，急步跟在我身后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