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安結束后,宮妃三三兩兩的四散了開去,有說有笑的往各自宮殿走著。這時王圓佩走了上來,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聲音嬌美地說道:“正巧與姐姐同路,一起同行可好。”
于是我們并排走著,白芹等人落后了幾步。
先是隨意聊了些新衣的料子,入夏的份例之事,而后王圓佩似是有意無意的說道:“沒有姐姐的交好幫扶,新皇后可也真坐不上這個后位呢,現如今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是不是眼睛的對姐姐。”
我被她說中了心思,面上訕訕的,只得顧左右而言他。
王圓佩不在意的笑笑:“不過姐姐也不用掛懷,她新官上任,自是要點上三把火,只是縱著下面的人先拿姐姐開刀罷了。”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妹妹說笑了,那有什么開刀不開刀的,都是新皇后的御下之策罷了,都是宮妃,理該一團和氣。”
很快到了昭儀殿,我便與王圓佩各自分離了。
還沒進得殿門,香月爽脆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進去一看,果然是在責罵兩個新來的小宮女彩霞和蘭心,看見我來了,香月奔過來便告狀到:“主子你快看內務府剛送來的兩個宮女,手腳如此不利索,不過就是讓她們搬了幾盆花,就翻的翻,倒的倒,泥漿子撒了一地。”
名喚蘭心的宮女抽抽噎噎的哭泣著,說不出半句話,反倒是叫彩霞的小宮女小臉一板,干脆地說道:“香月姐姐好沒道理,要搬的花盆這么大,本來就是小內監的伙計,偏偏指派到了我倆頭上。搬也就罷了,地上不知怎的又如此濕滑,不過全是無心之失,就被罵了這半日。”
香月一聽,怒氣更盛:“你這小蹄子,打碎了花盆反倒還是你有理了是吧,不過說你兩句就在主子面前告狀,真要動你一下,難不成還要反了天了。”
蘭心抽抽搭搭地拉著彩霞,讓她不要再說了,彩霞拍了拍蘭心的手:“凡事都要講個道理,香月姐姐這般沒理,我們認了錯還不依不饒,難不成還要我們三跪九叩認大錯么。”
香月對下邊的內監宮女向來是嚴厲近乎苛刻的,但她是我身前的大宮女,輕易沒有人敢惹她,她罵將上兩句,一般都是默默受了的,也不敢與她置氣。
這個小宮女倒是個不一般的,我不由打量了她幾眼,冗長臉蛋,細媚的丹鳳眼,一看就是個伶俐的人。
“讓人打掃了也就是了,也不要再罵她們了。”我點一點彩霞:“你隨我進來。”
蘭心抬頭飛快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彩霞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乖覺得隨我進了屋。
進屋后,白芹解下了我的披風,我坐下呷了一口茶水,才慢慢地問道:“之前在哪里做活。”
“回娘娘,奴婢之前在浣衣局。”
“進宮前呢?”
彩霞頓了頓,沒有馬上回答我,我望向她時,她似是在極力隱忍,良久才回話,語氣中帶著意思不易察覺的哽咽:“爹爹本是為官之人,遭人陷害,家中男子都流放了,我進宮當了罪奴。”
怪道她倒是不同于一般宮女,有著幾分氣性:“可讀過什么書?”
“未曾看過什么深奧的,只是略讀了《女戒》《女訓》。”
我點了點頭:“能識得幾個字就已經很好了,以后你就補了四個大宮女的缺了吧,在我跟前伺候著。”
彩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我,我笑著對白芹說:“你看,她怎么還傻了呢。”
彩霞慌忙跪下:“謝娘娘大恩,只是,娘娘是否也能為蘭心安排一個差事,奴婢一向與她交好,實在不忍她做些粗使雜役。”
我淡淡看她一眼:“便讓香月去安排吧。”
彩霞抬頭看我一眼,滿是懇切之色,我則是揮了一揮手,讓她退下了。
白芹拿了一個掐絲琺瑯銀手爐給我:“奴婢也瞧著那彩霞是個好的,臨危不亂,口齒清晰,有理有據,自己有了出路還不忘共患難的宮女,再加上又是識字的。”
我摩挲著手爐上的雕花紋理:“你以后也多帶著她一些。”
白芹欠身應了。
冬季越發寒冷,北風刮過,冰寒了萬物,各色樹葉花朵都悄悄凋零,枯葉打著圈地從樹上落下,巍巍然落在樹根邊上,甘心成為落泥,以待來年孕育更加繁茂的枝葉。但令人安慰的是王箋的病在過了深冬之后有了起色,人也不是整日都倦倦的了,興致好時也會在太液池邊走上一遭。
這一日,王箋在病中又喚了穎兒,我側著身子端詳他,他睡得極是沉穩安靜,只是偶爾囈語幾聲,模糊地呼喚,又是如此的情深眷戀,但對我而言,卻是聲聲瀝血,心口直如屋中跳躍明滅的燭火一般躁動不安、熱火焚燒。
他的深情如斯讓我變得可笑,以至于成了后宮眾人的笑話,他原來對我的百般寵愛原來只是寂寞時的無聊消遣,虛位以待他真正的心頭好。
我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原來竟只是一廂情愿,就如水中花,鏡中月一般難以觸摸。
天將明的時候,我醒轉過來,卻發現王箋正在凝視著我,一如我昨夜看他那般,不同的是他的眼中含著赤裸裸的情意,仿佛我是一朵奔放的含蕊芍藥,而他是一只蜜蜂,唯有我能給他蜜意芬芳,他便以這種繾綣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中酸澀直泛到了舌尖,像是含了一個未熟的青李子,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滿口的生澀焦苦。
這個名字便成了我的一個夢魘,多次午夜夢醒,都會發現淚水洇濕了被衾,不大不小的一團,但卻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