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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亮明亮地照耀著作畫先生的私宅,滿園滿園的紫荊花仿佛在發著光,所有的人都已經回到家中,可這座宅子不知為何散發出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阮戀瑂坐在桌前,掏出袖子里的帕子,在桌子上一點一點把它展開,里面包裹的仿佛是死亡,總是要打開,總是不愿打開,終要打開。

雪白的帕子鋪陳開來,里面那塊臟兮兮的破碎帕子上的那朵破碎小花是如此的令人熟悉,仿佛能看見它完好無損時的樣子一般。

它完好無損時的樣子,就如同冉寺青現在拿在手里用拇指摩擦的帕子上的小花一樣的栩栩如生。

“先生還在用這個樣式的帕子?我早先就囑咐過您了,男人用這樣的手帕,是要被人笑話的。”

解顧來到后院,便看見冉寺青獨自一人坐在一個角落里,他心中的落寞早已掩飾不住,惹得夜晚鋪滿了灰色,也富有吸引力,讓他忍不住走近。

走近,卻又看見先生拿著這帕子的樣子,和兩千年前一樣的令人心疼。

“我何時在意過旁人笑話。”冉寺青把帕子收到袖子里。這個時候看見解顧坐在他對面,好像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可想一想今天文在離和邊安裕一起回家的那場景,仿佛又覺得理所當然了。

“你嫌棄我用這樣的帕子,那當年還收我的禮物作何,還來。”大概是有了些同病相憐的感覺,不然他也不會去開口調節氣氛。

當年,那塊帕子是作為解顧的成人禮禮物送給他的。

那天,老月至王還有一些大臣都送給他好些的好東西,冉寺青在一旁看著,一臉的不屑,大家以為他藏著什么樣的奇世異寶,才有那般的底氣。

結果壓軸拿出來的居然是一方繡著紫荊小花的帕子,說那是現在他最珍貴的東西,不輕易送人的。

大家都笑話他,說不愧是教書的先生,送的禮全在嘴里。

那方帕子,解顧他收了,倒是也留了很久,直到……

“還不了,丟了。”

“旁人送你的禮物還能弄丟,你怎么一點也不懂人情……”

“都幾千年的事情了,還好意思翻舊賬,小氣鬼。”

拌兩句嘴好像也不是因為彼此生氣,大概是,提起了一件事,便能提另一件事吧。

“……,在離去找邊安裕了?”

“嗯,說是有些事。”

瞧那說話的語氣,仿佛在說的事情不是自己的女人大晚上去找了別的男人。冉寺青他實在是不明白,世上怎會有一個王,居然學會的是容忍而不是放縱。

“解顧,你不愿她事事都忍著,你這又是在作何?”

他在做何呢?文在離問他的時候,他明明下意識就要開口拒絕,可看到她干凈的眼神的時候,偏偏又是圣人戰勝了男人,他大概都不知道那個點頭到底意味著什么。

“兩人相處,必然是一個人是放肆的,另一個人是承擔責任的。”

可若一人過分放肆,另一人便仿佛是壓了座責任的山一般,難以喘息。

“放肆也是要有底線的。”冉寺青這樣評價一句,又轉而望著月亮重新思考起來。

可那底線,經歷過的人卻又都知道,就是用來踐踏的。

“我相信她。”

不斷踐踏的結果就是把心踩空,而后從她那里找新的。

可那新的,又會排異,可因為不是在自己那,連痛都是心空,找不到源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縱容,冉寺清望著的月亮缺仿佛告訴了他答案。

“從來,知道是一回事,想法是另一回事,行事又是另一回事。你要知道……”

西邊的院子里突然一聲茶碗破碎的聲音,還有阮戀瑂的驚叫。

其實聲音很小,小到人根本聽不到,讓冉寺青突然眼神一抖,失掉理智沖了過去。

本就寂寞的后院里,閃過一道紫光,這次只剩了解顧他一個人,帶著一知半解的答案。

“沒事吧?”阮戀瑂的房間里,茶杯碎了,茶水一地,還零星地濺到了她的裙子上,還好,看樣子茶水不燙,然后就是她的手,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沒事,……沒事。”也不知道是剛才腦海中突然出現的意象令她吃驚,還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冉寺青才嚇人,阮戀瑂還算記得使勁往回收著被他握住的手。

“別動。”冉寺青牽著她,力道合適又不易掙脫,讓她忘了掙脫,莫名地跟著他,在桌前坐下。

他從袖子里拿出方帕子,蓋住了她的手,又起身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她的里屋。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忘掉了這是個不合適的舉動,眼睛跟隨著他,一直到他消失在里屋里。

而后又豎起耳朵聽著,屋里傳出了急促的翻找瓶罐的聲音,讓她嘴角突然輕輕上揚,她都沒有察覺到。

“就知道你毛毛躁躁的,茶水也不是很燙,怎么就把杯子摔掉了。”

冉寺青拿著一罐藥膏走出里屋,話里嘟嘟囔囔的,卻讓她覺得不是責備,不是責備,為什么她還是覺得有些委屈?

“杯子,我賠給你就是了。”讓她說話的時候也嘟嘟囔囔的。

“誰讓你賠杯子了,是讓你小心些。”

他拿著她的手,拿掉裹著的帕子,用另一只手在藥罐里沾一些綠色的藥膏,輕輕地抹在她手上的紅痕上,涼涼的。

而后他把她的手貼近他的嘴唇,輕輕地吹著,涼涼的。

“說過那么多次了,總是記不住。”

冉寺青抬頭看她一眼,眼神里那么溫柔,可她卻一時想不起來,他何時曾說過她很多次。

“我還要讀書備考,總不能時時顧著你……”

哦,原來是阿青那時。

原來那份溫柔,不是給她的。

她的心里有個人好像要突然出來反駁冉寺青,又被她活活壓下。她看著冉寺青,眼神里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冉寺青看著她也是已經突然反應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有時,沉默是讓人心碎的,但是,出口的話語可能會連渣都不剩。

“失禮了,房主總要,關心客人不是嗎?藥膏兩個時辰抹一次,阮小姐,一定要記得。”

他以為她想要的還是那個偽裝著的分寸,所以剜了自己的心,好好配合她。

她以為自己想要的是那個偽裝著的分寸,卻因為他的配合,仿佛被剜了心。

這樣死去,或者那樣死去,仿佛那是僅有的選擇,不曾選擇活法,在死亡里掙扎,那就是痛苦的源頭,讓人逃脫不出,掙脫無門。

冉寺青走出房門的時候,后院也已經空了,邊安裕的房間燈還在亮著,就是還在為案子煩心的意思。

他坐在院子里的時候,聽見文在離爬窗溜進邊安裕房間的聲音。

邊安裕好像被嚇到了,慌忙地收著手上正在處理的東西,而后被文在離一手把他手中的文案壓住,又不知怎么的被她搶了過去。

文在離仿佛一臉的得意,“賭場洗錢案的文件,刑部侍郎大人,你邀我一起查案,我卻不能看卷宗嗎?”

文在離笑著問了他一句,翻看著卷宗,而后突然明白了邊安裕一個下午都在躲躲閃閃些什么,“原來是這個案子牽扯到了文家啊。”

她在書桌旁的茶幾旁坐下,仔細翻看著卷宗,眉頭不自覺地輕微皺起。

‘那就是少年隱藏卷宗的理由,他害怕吸血鬼的那個表情,因為那會在他心里被無限放大,痛苦如同歡樂一般,牽扯著他的心做著離心運動,不顧生存。’

“文均只是偶爾過去賭博,這是家族私事,與案子無關,我不會把這事匯報上去。”

‘所以少年出聲,自以為安慰吸血鬼。甚至把原則都拋在腦后,讓吸血鬼覺得不可理喻。’

“那你打算如何處理,還像狐仙案一般,找個冤大頭拉到菜市場砍頭?文均每月,偶爾,去一次京城各大賭場,我看這樣子,倒不像是去賭博,而是去查賬呢?狐仙案你能糊弄百姓,賭場洗錢案,你能糊弄朝堂上那位嗎?”

什么叫糊弄圣上呢,簡單來說,賭場洗錢不是什么大事,世上的亂事多得是,宮里那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什么都非要查,賭場洗錢就像今天五州某個道里發生了殺人命案一樣不可避免。

非要查它,就說明,錢去錯地方了。查不到源頭,錢自然也回不來,也就無法結案。

就是這么個案子,讓自家狗咬狗,拿他這個新科狀元獻祭一般。他一早就知道,也一早就覺得難處理,要不是覺得還算有個由頭可以多和文在離相處,這個案子便只剩下令人惡心了。

不過,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文家的事情,文在離其實是清楚的,甚至比他想的還要清楚。

“又不是什么打仗的時候,文家這是在做什么?”把卷宗拋在一旁,文在離實在是不解,文家為何要去私吞賭場的錢呢,現在又不是要改朝換代的時候?

她看了一眼邊安裕,他好像也很不解的樣子。

“你也不是文家的人,案子該怎么查就怎么查,反正自古,只倒朝廷,不倒世家。”

“這么說來,你時不時的來五州,也許不是為了……,是為了關照文家嗎?”

合著邊安裕不說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何要時不時的來五州?這里好像總是有什么她放不下,于是每每在解顧那里不痛快,就成了一個導火索,讓她來到五州,那個總是放不下的,也許是文家的前程?

“也許是吧,我從來沒想通過這個問題,這倒也是個好答案。”

對她來說是個好答案,對邊安裕來說顯然不是,他就很后悔問了她這個問題。讓他又忍不住沉默。

“哦,說起來,我今晚是真的有事來找你的。又是每年的這個時候,我該問你,是愿意成為千年不死的吸血鬼,還是人類?”

‘吸血鬼微笑著,仿佛在等她預料之中的答案。第一次,少年沒有堅定地說出那兩個字,而是選擇了沉默。那段沉默莫名的讓吸血鬼感到不安,仿佛少年的口中將要說出的是個不詳的答案。’

邊安裕認真的思考,長足的沉默,而后換上了堅定的眼神,“足夠了,這個年紀足夠和你看起來般配了。我要……”

“不要!”

還未聽完他的答案,文在離就知道了那是個不祥的答案,激起了她心中積攢千年蓋著一層層厚攤子的怨恨,“不要!給你機會了,為什么不說不要!”

‘仿佛很久沒見過了,吸血鬼的眼間閃過紅色的光,她看著少年,那個兇狠的眼神第一次讓少年覺得害怕,甚至忍不住微微退后。吸血鬼好像要沖向少年一般,又好像沖向少年是為了撕碎他的脖子一般,最終還是選擇了突然離開了房間。’

文在離沖出了屋子,卻撞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是解顧。

解顧這個人啊,明明什么都聽見了,卻又能裝作不知道,明明不喜歡她那樣的表情,卻只把心疼放在心里。

他付出的太多了,讓她都忘記了那不是應該,讓她害怕他哪天一個小小的要求都會讓她反感。

把兩人的感情全都押在解顧對她的愛上,讓她長久安心卻又時時覺得冒險。

“沒撞疼了吧?”他裝模做樣的問她,使勁地淺笑著。

要是真擔心她是否受傷的時候,他會松開她仔細檢查,口里不停地抱歉。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的把她攬在懷里不放開她,盯著她,直到情動而朝她低頭。

“回房里。”她出聲提醒他,他把她帶回房間里。

他像往常一樣湊近她,她像往常一樣等著,卻沒想到,她居然等到了一個問題。

“在離,你不曾拒絕過我,可你真正接受我是什么時候?”

他真的在認真地等著答案,讓她一時有些無話可說,也許是不知道答案。

于是她反問他,同時逃避,她摩擦著他半敞的衣襟笑問他,“你覺得那些事,不是接受,而是不拒絕?”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偷換概念,把問題的范圍縮小到了床上,她的暗示,說出口的,看得見的,都能滿滿地激起一個男人的欲望,讓他忘記思考,停下追問,只剩沖動。

可今晚,瘋魔好像戰勝了欲望,讓他沒有做什么行動,只是摟住了她,忍不住向她傾訴,先把他的答案告訴她,再來索取。

“你大概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生活在月至了。可我從來沒有選擇月至,只是拒絕了五州。”

“對于我來說,月至真正成為我能夠愿意生存下去的地方是你的到來。”

“我當上了王以后在王宮那張床邊一動不動的坐了兩天,想關于你的問題。”

“理智來想,我們倆永遠不再有牽扯,你做你五州的官家小姐,阮家媳婦,我做我月至的王,也許我會偷偷去看你,但是你不知道。只是想一想,看到你和另一個人恩愛,生子,只是想一想,我的心就快要痛到炸裂,若真的看到了呢?”

“那一刻其實我還在想,那就不去看你了,等著你,直到你成為白骨,泥土,只是想一想,想到你慢慢變老,失去呼吸,只是想一想,我的心又一次痛到快要炸裂。”

“在離啊,一個人過于美麗對于另一個人來說是罪啊。”

“而一個男人生來就是一個好的罪犯。”

“我想了兩天,可是問題還是沒有想通,于是迎來了第三天。”

“這一天很不一樣,我很緊張,不知道為什么。直到丁蘇陳敲門來提醒我那天是什么日子,我該去干些什么事。”

“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天是你和阮宗的成婚之日,我還是從阮家的下人那里知道的。”

“那句話是我不經意聽見的,我都不記得了,卻能讓我難受。你知道我是怎么不經意聽見的嗎?我不經意間聽到了有人在說你的名字,然后就豎起了耳朵。”

“那時我遇到你不過一天,我活了千年間的一天。”

“若我也和冉先生一樣去寫一本小說,我開頭會寫,有一個吸血鬼活了一千年,十一個字,然后十萬字來書寫他和一個少女度過了美麗的一天。”

“蜉蝣朝生暮死,人求長命百歲,吸血鬼能夠永生,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生命或長或短都無所謂,可是我喜歡的一個少女永遠都不能夠再觸碰,是一件殘忍的事。”

那便是解釋,他為何沒有問她一句就咬上她脖頸的解釋。

說是愛,那愛讓她的眼眶濕潤。

說是自私,那自私卻讓她無法恨他。

用愛掩飾自私,好像就是這個想法,讓她一直心里不痛快,即使不恨他。

不過倒是很有效度,這個答案,足夠用來換她的答案。

“你離開后,我想了十天。每日都夢見你,越來越不同,越來越知道了那不是新鮮感。”

“我總會在夢里盯著你的嘴唇,你的脖頸,希望你向我走近。”

“每次夢醒,總是覺得可惜,恨不得活在夢中。”

“可是又不能。”

“因此我每日每日地告訴自己,忘記吧,那是假的……”

“所以幸好我去找你了。”解顧突然把她箍得更緊些,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你總是把一切都忍下來,你父親要把你嫁人的時候,連去主動找阮宗求救都不知道。”

她并不是在說她在隱忍啊,她是在說……

“在離啊,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吧。”他突然松開她,坐起,拉起她,讓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我是可以聽你說話的人,我是寵著你的人,我是容忍你無限發火無限抱怨的人,我是承受你的一切的人。你不用只對著我笑,直到自己承受不住了就逃跑。對我有什么怨恨,打我罵我多好啊。”

為何她不愿把自己的怨恨說給解顧聽呢?她仔細地思考,思考,再仔細地看一眼解顧,那答案居然是,她舍不得看他傷心。

她愛他,雖說一開始只是見色起意,可是偏偏那人永遠不會變老。

后來,還發現了他足夠溫柔。

可她還是覺得不足,總覺得哪里不對,是哪里呢?

她再次看向解顧,那個人的眼里滿是愛意,再細看看,還有偉大,讓她覺得……

“你總是,讓自己那么的好,好到不再真實。解顧,我總覺得,我不懂……”

“什么叫好到不再真實?”

他笑看著她,問她,語氣輕松,用手輕輕地整理著她鬢邊的碎發。

這氛圍給了她傾訴的勇氣,她想了想,回答道,“你看五州的人,每個人都鮮活的活著,每日都少不了做些錯事,甚至有時你都會覺得卑劣,可你卻又不舍得責備他,因為那是那么的真實。”還不知是聯想到了什么,卻先讓她嘴角上揚了。

他,所謂五州的真實的人,便只是一個,他?讓她忍不住嘴角上揚?

“不夠卑劣便不夠真實嗎?你喜歡那小子就是喜歡他的真實?還是說卑劣?”

她何時說過她喜歡邊安裕了?解顧突然的提高音量,讓她一愣。

“他足夠卑劣,所以你也愿意卑劣了?晚上也可以不顧身份去找他?”

她明明問了他可不可以去找邊安裕,他同意了的,為什么……

“在離,我寵著你,只這一個要求,不求你喜歡我,別去喜歡別人不行嗎?”

她何時不喜歡……

“在離,……”

解顧看她一眼,終于知道了她現在眼神里對他的埋怨,于是停住了嘴。

她明明在他說話的時候有很多話想要辯駁,可是他停住時,她好像又無話可說了,忍不住只想要起身離開。

“別,我走。”于是解顧離開了房間。

夜晚,又恢復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文在離低頭,看看她的衣襟,忍不住苦笑。

解顧站在屋外,看那月亮下自己的影子,意識到自己衣襟半敞,忍不住苦笑。

千年里,還從未有一天,原來這樣也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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