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孟生的成親之日定在下月初五。終于還是等到了一個答案，興許是習慣了孤獨的日子，眼看著終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我的心卻怎么也安定不下來。

我怕孟生會反悔。我所要的是一生獨愛，可我所歷經的千年時光里，我所看到的，大都是女子悲哀的人生。我不確定我所要的，孟生是否給得了我，可我希望那是個肯定的答案。

當大將軍向外宣布我倆的婚期的時候，我就拉著孟生的手問：“與我成親，你真心不后悔？”他只是握緊我的手說：“真心不悔！”

我笑了，從未如此滿足的笑過。

我一個人，走在山間的小路上。我跟孟生說，我要去山上祈福。我拒絕了他的陪同，而是獨自一人來到山上的廟宇。

我跪在金色的大佛前，雙手合十，虔誠叩拜。金佛手握蓮花，慈悲的看著我。

我從不信佛，只因我不是這凡塵之人，我沒有仇恨，也不愿擁有貪欲，我沒有什么好期盼的。我只是一只卑微的白狐，看著隨滄桑遠去的是是非非，唯有守住冰冷的雪花，潛心修煉。

來了人間，什么就都跟著變了。貪欲也好，奢求也罷，只因一個情字，我的生生世世就完全不是我所能夠左右得了的。

我還是只小狐貍的時候，整天就跟著雪狐修煉。后來，雪狐成了妲己，我還是只白狐。在殷商王朝，上蒼還是由女媧掌控。

那正是牧野之戰的開端時期。我跟著妲己，伴隨紂王來到女媧殿，乞求女媧能保佑殷商大勝。可紂王卻迷上了女媧的石像，笑著對妲己說：“愛妃的姿色是世上少有，妖媚得如一枝玫瑰。而女媧娘娘的美姿，就像一朵盛開的水仙。若是我能得此美人，豈不是左擁妲己，右抱女媧，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啊！”說罷，還不忘撫摸女媧石像的臉頰。

女媧得知此事，勃顏大怒。稱紂王昏庸無道，淫亂后宮，敗壞朝綱。若是將紂王任之由之，天下必定大亂。于是女媧撤了紂王在凡間的霸業，要他為此生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命運的輪盤終究將殷商毀滅，紂王大敗，妲己也跟著過往消逝了。

我跪在佛前，深深叩拜。

我對佛說：“我從未想要乞求什么，如今，我跪在你的面前，只想忘掉我是只狐貍。現在的我，和凡塵女子無異，我只是一個深愛著孟生的女子。我相信命，這是妲己給我的反思。我又不相信命，那是我不想要觸及的東西。佛啊，如果你當真慈悲，就請聽聽我的述說，聽聽我這顆心，聽聽我對孟生的愛。我就要和心愛的男子成親了，從此，我會忘掉過往，忘掉我是只白狐，只愿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女子，與孟生共齊白頭。”

我的頭重重叩在地上，額頭碰到清透的大理石，刺得額頭陣陣冰涼。

只聽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循聲望去，卻見那人便是當日彩燈會上所見的白胡和尚。

我慢慢起身，冷眼看去，一字一頓，“怎么是你？”

那和尚也不理睬，只是將手中的拐杖放到香臺上，淡淡的說：“此處是貧僧暫時的棲身之所，施主怎會有這樣的問題？”

“哼”，我冷哼，“我還以為你又是刻意前來，要告訴我什么……‘有緣無分’‘迷途知返’之類的。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奉勸你一句，別人的事兒你少管，好好做你的和尚，也算是積積福，為我們這些生靈想想。”

“施主當真不愿聽貧僧的勸告？”

我擺了擺手，“我就要和我的心上人成親啦！還記得當日彩燈會上的紙條嗎，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如今我就要美夢成真了。你這愚僧就別再危言聳聽了，不管你說什么，我也絕不會相信的，我只信我自己！”

“哦？若是只信自己，為何還要來到這清凈佛門之地，虔心叩拜呢？”

我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我要讓這個所謂的慈悲佛知道，狐貍，也能擁有愛情！”

我大步跨出廟宇，深深吸了口氣。林間的小鳥喜悅的唱著歌，和我的心情一樣。

凡人都是相信命的，而我不信命，狐貍的命是老天定不了的，因為我們不甘心，因為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改變命。至于改不改的掉，那就是后話了。

我一早就被孟生拉去了裁縫鋪里，量身，選布料。沒想到凡間的成親還那么煩瑣，不過，從頭到尾，我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孟生挑了幾款鋪子里最好的料子給我選，摸著上好的綢緞，竟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綢緞自是沒有我皮毛的十分之一好，只是那耀眼的朱紅，像是被玫瑰浸染出的顏色，有一種神奇的魔力，逼得我想要墜淚。

老板是個花白老翁，他熱心的引我到旁邊選花樣。

“姑娘，本店最好的花樣都在這兒了，您是喜歡什么樣兒的啊？”

所謂花樣，就是畫在紙上的仰視，鋪子里會根據客人的選擇，請繡娘把花樣繡在喜服上。當然，這些都是孟生之前就告訴我的。

我拿著花樣，一樣樣的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一雙花雀上面。花雀的尾巴是彩色的，兩只花雀在淡藍的波浪上對視而望，眼睛閃著晶瑩的光，含情脈脈，令人好不羨慕。

“好美的花雀！”

孟生不知多久已走到我的身邊，他大笑起來，指著圖紙上的花雀道：“傻瓜，這是鴛鴦，哪是什么花雀啊！”

“鴛鴦？”

“對啊，世上的有情人都是對兒鴛鴦，我們就是這對鴛鴦”。他指了指左邊那只，“這就是我，那只，就是你。”

情原來還能這么奇妙的，像是長了一雙隱形的翅膀，隨時都會飛了起來。

當初妲己入宮的時候，忌于宮中的規矩，妲己的宮袍上只繡了一朵艷色牡丹。妲己跟我說，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在宮袍上繡一只鳳凰。

我說：鳳凰有那么美嗎？她卻說：龍鳳才是一對，紂王是天子，穿著金絲的龍袍，王后則是銀絲的鳳袍，而我呢，連一件繡著鳳凰的粗布麻衣都沒有。

對啊，不管紂王如何寵愛妲己，也會迫于朝政，無法冊封妲己為后，王的女人只有一人才能配得上鳳凰，那人便是王后。世上的龍只有一只，鳳凰也是一樣。所以，無論妲己的宮袍有多華麗，繡在上面的，也不過是一滴被血染紅的朱砂痣罷了。

不知何時，我的雙眼已被水盛滿，汩汩的，止也止不住。

“靈兒，你怎么了？”

孟生慌忙的用衣袖為我失去淚痕。我搖了搖頭，看著被淚滴濕的鴛鴦，我說：“只是開心罷了，鴛鴦只有一對，一只是我，一只是你，永遠也不會分開。”

如果妲己還在，她是否會為我高興？因為我比她幸福，因為，我有一只她想都不敢想的鴛鴦……

將軍府早就忙開了，大家緊鑼密鼓的布置起來。看著張燈結彩的將軍府，我告訴老天：我說過的，我會住進這里的，不再是寵物的身份，而是孟生的妻子，府里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