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跟著妲己路過一個茶樓，說書人在講‘鬼狐’的故事。這個名字我很不喜歡。狐貍雖也有愛恨情仇，但不該和鬼怪扯在一起。

所謂的‘鬼’，都是人間的叫法，我們只會稱之為‘魄’。人一旦死去，‘魄’就會與肉體分離，自行感到閻王府報到。‘魄’有著生前的人間記憶，往往因為一些慎重的仇恨或咒怨，不甘就此輪回。亦或生前作惡多端，恐被閻王降罪，打入地獄，便違反三道輪回，強制留在人間，而后被稱之為‘靈’，也就是人間恐之不及的‘鬼’。

我們潛心修煉，不沾塵世。哪怕貪圖情愛、功利，而做出違背法則的事情，也絕不與鬼怪同流合污。那個說書人卻以此為名，未免也太過苛刻武斷了！

只聽說書人開口：“狐貍是無情的，要不然怎么會生在深山雪地之中呢。它的心，可與那千年寒冰相媲美。”

我火了，正想與那說書人理論，卻被妲己給硬拉住了。妲己愛恨分明，平日最見不得污蔑我狐族的事，可她卻不溫不火的說：“我們是無法改變別人的想法的。”

也許在那個時候，我就切實的感到妲己變了。那個她放棄自由并融入了愛的深宮里，有一面透明而堅硬無比的墻，阻斷了她對過去的向往和記憶的追溯。

愛真的能把人逼到忘掉自己的本身嗎？我是如此，那孟生呢，孟生可否明白我此時的感受？我是用千年的期盼在愛他，這樣的賭注是否太大？如果孟生當真愛我，那他定會陪伴我左右……哪怕一千年。

我思索再三，還是不由叩開了孟生的房門。夜色已近，燭影躁動的徘徊在石墻上，微弱的光模糊了他的臉龐，看不真切。

“靈兒，你怎么來了？”

“你當真愛我？”我直言。

他立刻回道：“你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嗎？”

我故意忽略掉話里的感傷，“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愛我？”

“愛”

我的心忐忑起來，“不似對蓮的愛，不似對水仙、牡丹、君子蘭的愛，而是愛我的人，愛我的心，愛我獨愛？”

“你是你，不是蓮，不是水仙，更不是牡丹和君子蘭！我愛你……獨愛！”

那一刻，我只是用汩汩的眼淚訴說著我的歡喜和濃濃深情。

獨愛，這是獨愛！當年紂王雖對妲己傾心愛慕，疼愛有加，卻也還是三宮六院，酒色肉歡。而今孟生的身旁唯我，我便是他的獨愛。

我將十指塞入他的掌心，深情道：“若是愛我，你便娶我。”

人間的這套繁文縟節于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聽妲己說過，愛一個人，便要成為他的妻。秉燭夜談，共飲交杯，同眠共枕，這才是一對愛人該做的事，所以她才毫不猶豫的做了紂王的妃。而今，我也要用同樣的方式，成為孟生的交心之人！

孟生沉思片刻，道：“終身大事理應父母做主，而我娘親已故，爹爹說了才算數，我又怎好私定終身。”

“那你就是不娶我？”

“娶，定是要娶的！待我稟明爹爹，表明心意才好做決定。”

“好，既然這樣，我便親自找大將軍，定會讓大將軍同意我二人的婚事！”

大將軍平日里都帶著士兵到軍場上操練，那里是不讓人進的，我只能等到他操練完后回軍營再找他。

我盡量讓自己平靜，待到將士通報后，才獨自走了進去。

將軍先是一愣，正欲問我何事，我卻雙膝跪地，深深叩了下去。

“白姑娘到底是為何事？快快請起！”

我沒有起來，只是看著將軍說：“將軍深明大義，白靈知道將軍做事向來一言九鼎，所以想請求將軍答應我一件事，望將軍能夠成全！”我再次叩了下去，卻被將軍給硬拉了起來。

將軍略有深思，“請講。”

“我是特來請將軍同意我與孟生的婚事的！”

將軍詫異道：“姑娘與我家生兒已生情愫？！”

“是的”，我點了點頭。“不瞞將軍，早在去年乞巧節，我就與孟生在彩燈間相遇，二人頗有好感，只是一別難聚首，卻沒想老天有意，讓我倆又能相見。數月來，我與孟生同吃同行，早已暗生情愫，只是最近才捅破了窗戶紙，可我出身卑微，知道不配進將軍府，但我對孟生是真心實意的！孟生顧及大將軍的想法，不敢貿然找您。我知道將軍是通情達理之人，這才無所顧忌的找了來，望您做主，讓我能有機會長伴孟生左右吧！”

“姑娘言重了，什么家世，門當戶對，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想起當年，我與愛妻婉兒初識那會兒，她也只是個小小的繡女。”許是想起了以前，將軍的臉上既出現了少有的神采。

“當時正趕上我母親的四十壽辰，我特地花重金派人請了鎮上最好工地的繡女為我母親繡了一副‘仙童祝壽’。當日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絕世的針法。我還記得那錦繡的角落繡了一個小小的‘婉’字。當時有個傳統，凡是繡女在完成一件繡品后，都要注上自己的名。那也是我第一次傾心于一位從未謀面的女子……”

“若是婉兒生得丑陋，您還會傾心于她嗎？”

“當時我也這么想過，可……愛上一個人，不用太長，也不用那么復雜，簡簡單單的就愛上了，一旦愛上，便無可自拔。”

我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將軍繼續說：“上天終究給了我機會，我終于找到了婉兒。第一眼，我便記住了那笑靨如清風的女子。我喜歡在湖邊練劍，她就坐在桃花樹下刺繡。偶爾我一轉身，她便看著我癡癡的笑。桃花瓣兒在她那清秀的瀑絲間飛舞，我呆住了，也認定了她就是我此生的牽掛。但我爹娘根本不同意我和繡女結姻，他們看不起婉兒的出生。我不顧眾人反對，毅然和婉兒私定終身。我帶著她回到了繡莊……半年后，婉兒已有身孕，我爹娘才肯將她接入府中。無奈好景不長，朝廷派我前去清剿盜匪，我只得扔下懷胎八月的婉兒，望早日完成使命，也好完戰歸來。”

將軍的臉色暗淡下來，隱約間，眸子里竟布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可等我回來時，婉兒已經不在了！只留下剛滿月的生兒……我連婉兒的最后一眼都沒見到！”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將軍這樣，我還不知道驍勇善戰的大將軍竟然還有這么深痛的記憶！

“將軍，夫人在天之靈，定會看到你的一片深情的！”

將軍搖了搖頭，像是為自己的失態而窘迫。他清了清嗓子，很快調整好情緒，又一臉淡然的看著我。

“白姑娘，你能親自來找我表明你的心意，在下實在是敬佩。只是姑娘的至親現已不在，此事又關乎你一輩子的幸福，難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抬頭看著帳外的天空，“將軍也說過，一旦愛上便無法自拔。愛一個人實在太簡單了，可這樣的簡單，就像是蒲公英追隨風的腳步那樣，我不知道結局，但我真的就想這么簡單下去。將軍對夫人的感情如此深厚，自然應該明白我對孟生的感情。我對他的愛，深重到可以忘記千年過往般，攜手到老，永世相隨！”

大將軍自然不會明白我所謂的千年是怎樣的酸苦，但他也為之動容，點頭道：“好，我同意你倆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