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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逐夢歲月
  • 覃世松
  • 9817字
  • 2020-09-01 16:02:24

1

1972年12月1日,大隊干部韋順超告訴我,大隊決定讓我當代課老師。這天晚上,我們隊里召開社員大會,討論生產隊事務,會上韋順超舅公代表大隊宣布了:老趙明天起去板坡小學當代課老師,這是大隊黨支部決定的。

第二天,我便到板坡小學報到,聽了一天的課,第三天我便開始上課。

又過了幾天,學校安排了房間,我挑些鋪蓋到學校去住。當晚,我挑東西到學校時,韋老師正在學校食堂做事,是他帶我拿東西上了樓安排了我的住宿。從那天起,我才脫離了繁重的農活勞動,但沒有脫離農民的身份。

民辦老師,戶口在農村,仍然是農民,口糧仍然由生產隊供應,只是不拿工分了,生產隊和大隊有統籌款發工資,每月10元,教育局每月補助12元,合計每月22元,全年264元,教育系統的12元每月發給,這就是工資,大隊統籌款就難說了,一年到頭不一定兌現。

但畢竟脫離了只有做工掙工分才有口糧口油過生活的苦日子,我已經很感恩了。

2

1970年和1971年的雙搶期間,板六大隊部辦了一份油印簡報叫作《雙搶戰報》,每天出一版8開紙,用蠟紙刻寫,然后用油印機自行油印,發給下屬的13個生產隊,也上報公社革委辦公室。

1971年的雙搶,大隊抽我去辦這份報紙,整個雙搶也就是10天左右,去辦報也就這10天,大隊抽人,生產隊記我的工分。我每天傍晚走一圈各個生產隊,一個隊一個隊地到他們的文化室也就是生產隊倉庫,各隊的保管員會將當天收割的田畝數、收回的水谷數,以及好人好事匯報給我,我簡單記下來,當晚就在家里擬稿,第二早去大隊辦公室,刻寫蠟紙和油印,下午便出版了,傍晚時又將《雙搶戰報》一個隊一個隊送下去,同時收集當天的各隊的事跡,便于第二天出版。

每年雙搶,公社都派干部下到各大隊督戰。這年,公社革委會專職通訊員卓干事到板六大隊蹲點,見我辦的《雙搶戰報》有特色,寫的新聞稿也好,于是,對大隊黨支書說,大隊應成立一個通訊組,專門寫新聞稿件。大隊同意了,安排三個人:組長是板六大隊黨支部韋書記,成員是大隊部辦公室覃秘書和業余通訊員我。由我負責采訪寫稿,然后交黨支書或覃秘書,審查后加蓋大隊的公章,就寄給丹洲公社廣播站和縣廣播站。寄廣播稿不用貼郵票,只要在信封右上角寫上“新聞稿件郵資整付”字樣,郵費定期由廣播站支付。

從1971年秋天開始,我干上了業余新聞報道員這一行。

不久,也就是1971年冬天,丹洲公社辦了一期新聞與民兵訓練學習班,通知我去參加了,卓干事給學習班講了一天的寫作課,講了什么是新聞稿,怎么寫新聞稿,新聞稿通常采用的文章形式,我聽了很受啟發。

從1971年開始到1972年,特別是1972年,我寫的廣播稿達到了高峰,1972年我發出了90篇稿子,平均一個月7.5篇。寫什么?有什么東西來寫?現在我還保留著1972年全年發稿的目錄,那些稿件有的寫農村生產隊老貧農看田水負責任,有的寫開田造地,有的寫憶苦思甜,不過就是農村當時那些平凡小事。

盡管如此,各級用稿單位對我是大加贊賞,縣廣播站經常廣播我的稿件,我們大隊我們村不通縣社的廣播,但去了縣城的人回來都說:某天某天縣廣播站又廣播大隊通訊組的稿件。公社廣播站、縣廣播站,以及廣西人民廣播電臺每年都給我寄來了好幾批學習資料,以及空白稿紙、筆、筆記本,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莫大的鼓勵。

我寫稿條件很苦,去采訪后,就在我的筆記本上寫初稿,然后用復寫紙用圓珠筆復寫,發出去。我的簡陋房間的書桌就是寫稿的地方,昏暗的小煤油燈伴我度過了很多個夜晚。

3

1973年以后,我的新聞稿件的深度和廣度都提高了,雖然產量少了,但質量上去了,我開始給《廣西日報》、廣西電臺投寄稿件,雖然沒被采用,但充實了縣里上《廣西日報》和廣西電臺的稿件數量,縣里重視了我。

1974年初春,縣委宣傳部舉辦業余通訊員學習班,通知我參加,我與另兩位同志分到丹洲公社紅路大隊去采訪春耕的事跡,采訪回縣便突擊寫幾天稿件,由縣委宣傳部統一發出去。

1974年6月,縣委宣傳部又舉辦第二期學習班,通知我參加。這一次,我隨縣委宣傳部專職宣傳干事羅干事、吳干事兩人到良口公社曬江大隊去采訪一五八軍醫院下鄉到侗鄉幫助侗族人民搞好醫療衛生工作的事跡。回縣后又與縣委宣傳部專職宣傳報道組鄭組長等三人到獨峒公社的三省坡上的大塘坳水庫采寫三省人民共建大塘坳水庫的先進事跡。這一次,我平生第一次登上了三省坡。

三省坡地處廣西、湖南、貴州三省區交界處,海拔1000多米,我們是7月上去的,在山腳我們穿襯衫線衣還渾身汗水,上到三省坡半坡卻要加衣服了。那一夜,我們在三省坡上一個牧羊場里住宿,半夜下起了雪,我們加蓋大被子,第二早穿起大棉衣。三省坡上的牧羊場里的羊是省、地、縣去東北采購回的北方綿羊,作為扶貧項目拿到三省坡上去放養,三省坡上有寬闊的草場便于養羊,但那些羊養得不好,后來逐個死掉,不過我們去采訪時,剛辦場不久,正在火紅的興頭上。

這一年辦了幾期學習班,讓我跑遍了全縣各公社,包括獨峒公社三省坡,以及處在大山半山坡上的侗寨:獨峒公社林略大隊;大塘坳水庫;還有良口公社、老堡公社、富六公社、富六公社的梅林大隊;還從梅林大隊去到從江縣。從江縣是貴州省的邊遠縣,但離我們縣的富六公社梅林大隊僅十多里。

參加幾次通訊學習班,向專業報道干事比如鄭組長、吳干事、羅干事等學到了很多寫作知識,也讓縣里的領導更了解了我的寫作能力,這些都為了一個目的:跳出農門。

回想起來,從1971年開始寫廣播稿,到1974年的幾年里,廣西人民電臺采用了我的幾篇稿件,但我的視野畢竟太小,所處的區域太不起眼,20世紀70年代的新聞見報首先講政治影響,想一想桂北一個普通的壯族山鄉,夾在侗族自治縣里,能出什么大新聞呢?倒是我參加縣里學習班,主筆寫了幾篇大的稿子都得到廣西日報和廣西電臺青睞,被采用了,盡管那是以縣委宣傳部通訊組的名義寫的,但畢竟讓上級領導對我有了一點印象,多了幾分重視。

4

1975年元月1日,廣西日報和廣西電臺在南寧召開了廣西日報廣西電臺通訊員積代會。我獲得縣委宣傳部推薦,以農民業余通訊報道員積極分子代表的身份,參加了這一盛會。

會前,在1974年11月的業余通訊員學習班期間,縣委宣傳部新聞報道組鄭組長事先已向我打了招呼,1974年12月25日,大隊覃秘書用一張薄紙寫了一份書面通知還加蓋了大隊部的公章,大隊干部韋順超舅公下班回家時拿給了我:“接公社革委會轉來縣委宣傳部通知,你出席1975年1月1日在南寧召開的通訊員積代會,請帶足來回15天的糧票,及時到縣委宣傳部報到。”

盡管是一張薄薄的紙寫的通知,還要帶糧票,盡管是去南寧參加一個積極分子代表會,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同小可。幾年來我寫詩歌、寫散文、寫新聞,練筆不輟,特別是1972年,全年寫了近100篇新聞廣播稿件,上級肯定了我的成績,上級看到了我的進步,要知道,當時我的身份還是一位農民,一個農村小學的民辦老師,戶口還在農村生產隊,吃的口糧還是生產隊的農業口糧。

我準時出發了,懷著滿心歡喜出發了。

走路60里到了縣城,去縣委宣傳部報到,得知縣里是三個名額:縣委宣傳部報道組鄭組長,斗江公社革委會專職報道干事潘某,加上農民業余通訊員的我。這叫專業業余的三結合代表。

我們三人坐汽車去柳州,又從柳州坐火車下南寧。

20世紀70年代,柳州到南寧的火車要跑5個多小時,火車“哐當哐當哐當”慢慢爬。

鄭組長和潘干事在火車上閉目養神,5個小時很累人,而我坐在車窗邊,睡不著,兩眼望著窗外,一晃而過的山水田園,感慨萬千,心情激動,浮想聯翩,我回鄉后在苦難的農家生活中,壓抑,掙扎,一次次企圖跳出農門,但一次次跳不過,跳不過哇。

太陽西落之時,我們來到了南寧,我們三人走出南寧火車站,一股南國繁榮都市的氣息迎面撲來,令人心情振奮。元旦來臨,街道兩邊紅旗招展,燈籠高掛,標語醒目……這讓我這個初入都市的農村娃,真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

我們三人融入城市,坐公共汽車來到南寧飯店,全廣西此次與會人員全部住在南寧飯店。南寧飯店是官方招待賓館,各種行政會議都在這里召開,我們三人被安排住進了豪華的賓館房間。

晚餐就在南寧飯店的大餐廳,餐桌上早就將與會人員名單打好了,對號入座,對號就餐。

飯后,鄭組長去參加簡短的預備會回來,領回了全部會議材料,分發給我們一人一份,我看完了會議材料知曉了會議日程。這樣的大會,日程總是千篇一律的,特別在當時,無非:一是大會開幕式領導作報告;二是宣讀年度積極分子名單,發放獎品獎狀;三是典型代表作經驗介紹;四是分組,討論研究下一步如何貫徹大會精神;最后是大會閉幕散會。會議分組討論地點都在南寧飯店,而大會開幕與閉幕作報告則在廣西區政府大禮堂。

會議第一天的日程是:開幕式、領導作報告。早餐之后,代表們自覺佩戴會議代表證,到廣西區人民政府大禮堂參加開幕式,聽領導作報告。

會議按日程進行,領導講話都事先有講話稿,在臺上念一遍,這是程序。下午討論,分組在南寧飯店的各個小會議室里舉行。

晚飯后是自由活動。

我跟鄭組長打個招呼說上街走走,便一溜煙出了南寧飯店,往邕江大橋走去。

夜幕下的南寧,華燈綻放,車水馬龍,人頭攢動,我信步走過邕江賓館大門口,那個年代的南寧,邕江賓館是一座最高的大樓,樓高九層,雄居邕江之濱,邕江大橋橫跨南北,橋邊就是著名的冬泳亭。

冬泳亭之所以成為南寧一景,是因為它的政治意義太偉大了。1958年1月6日至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南寧召開會議期間,65歲的毛主席1月7日和1月11日兩次冒著7攝氏度的低溫天氣從這里下邕江冬泳,而且游了很遠很遠,當時各大報刊電臺廣為宣傳了這一壯舉,一位偉大的領袖在這里下邕江冬泳,而且在寒冷的冬日,那種不畏艱險的偉大精神激勵了多少人,于是1974年就在這里建了這座冬泳亭。

1974年6月,董必武親筆題寫“冬泳亭”三個字,還題了一首詩銘刻亭上:

盛會南寧主席臨,邕江冬泳紀碑亭。

工農奮發思躍進,大勢如高屋建瓴。

此時,我伏在冬泳亭的欄桿邊,望著夜幕下的江面,江水閃爍,華燈倒影,江風習習,我陶醉在這樣美好的夜晚,陶醉在這樣有意義的地方,我思緒萬千,浮想翩翩,幾年來的苦難情景全部浮現眼前。幾年來在那苦難的農家,苦命掙扎,苦命拼搏,苦苦地奮斗,以求鯉魚跳龍門,以求能有進步,如今初有成果,所有的辛酸一時全部涌上心頭,我望一眼高大雄偉的邕江賓館,再望一眼江流不盡的邕江水,想起我的身世,淚水簌簌而下。

我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到了眼前。

眼前,我來到廣西首府南寧,今天我出席了廣西日報廣西電臺通訊員積代會。今夜,我站在這邕江賓館前面,我站在邕江大橋頭,我站在這邕江之濱,我站在這冬泳亭中。

今天出席廣西全區通訊報道積極分子代表大會,是對我四年來工作的肯定,是一種莫大的嘉獎,是一種莫大的激勵,在那個年代,這顯得格外重要。

我擦干激動的淚水,深情地告別夜幕下的冬泳亭,夜深了,我必須回到南寧飯店,明天大會還有一系列活動。

幾天后,會議結束了。我與鄭組長、潘干事三人登上火車回程。

回到縣里之后,縣委宣傳部立即又舉辦了一期通訊報道學習班,在斗江公社辦。在這期學習班上,縣里面安排我作了一次典型發言,介紹這幾年來我如何業余寫新聞報道稿件的事情。學習班還安排我和良口一位女知青去桐葉大隊采訪,當天早去晚回,這位良口女知青當時也在當地寫一些廣播稿件,但僅僅是這一次相識,后來也不知她做什么工作,是否成家,前途如何,包括參加了幾期學習班的人員,也都是一面之交,后來再無信息了。

1975年6月底,縣委宣傳部和縣武裝部抽我去參加廣西民兵故事的寫作。廣西軍區政治部主持編寫軍事題材的革命斗爭故事,其中第一本已經命名為《殲窮寇》,反映解放初期廣西民兵斗爭事跡。我受命參加這一叢書的寫作,于是,從此以后,便永遠地結束了我的新聞稿件的寫作。

1975年夏天,在新聞報道方面的寫作,我停筆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提筆寫新聞稿件。

5

1975年7月1日,我接通知來到縣武裝部,到分管的政工科侯科長那里報到,侯科長告訴我:廣西軍區政治部計劃主編廣西民兵斗爭革命故事叢書一套。各軍分區各縣武裝部都按照上級部署開展工作,縣委宣傳部的同志說我文筆好,所以決定抽我到武裝部來,算是借用,民辦老師另外請人代課,由武裝部發另一份工資給代課人。工作時間幾個月未定,直到寫完能出版為止。并且安排我住在武裝部后樓一層的大房里,那里原來就是招待上級來人住的,鋪蓋一應俱全,吃飯就在武裝部食堂。

從1975年7月1日這天起,我算是進入了創作專業班子了,但我在文筆上并沒有做好準備,水平還是那一點點寫了幾年新聞報道的料子,而且身份還是農民,剛剛從田野上走來,可想而知:土氣、傻氣、拙笨、文采欠缺集于一身,我一下子要登上文學的殿堂,親手寫一篇作品,由廣西軍區政治部主編收入集子,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談何容易。

但我硬著頭皮做了下去,在縣里人們的眼中,我算是一支好筆,能寫,是個才子,天哪,哪知道我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我與侯科長等人議論了一下寫作主題與內容,決定以西坡大隊解放初期保衛農會的斗爭事跡為題材寫一篇名叫《保衛農會》的故事,我到縣檔案館翻閱相關材料,走訪了幾位當年的老革命,于是初步提綱《保衛農會》出來了。

不久后,柳州軍分區政治部通知各縣到柳州集中匯稿。各縣武裝部都抽調文學高手來專業寫稿,第一次匯稿主要讓各縣匯報初步擬定的文稿主題題材和內容。我匯報了《保衛農會》,第一輪就被槍斃了,通不過,沒有特色,沒有特點,太一般化了,解放初期保衛農會斗土匪的故事太多太平凡太普通,上不了書,叫我選擇縣里有特色的東西來寫,比如:風雨橋、鼓樓等等這些才有民族特色,有地方特色,才能出類拔萃,才能標新立異,匯稿會還提出了與其寫保衛農會不如寫保衛風雨橋,敵人土匪要破壞風雨橋,民兵保護風雨橋,同樣是對敵斗爭,同樣是民兵故事,這就有特點特色了。

這次匯稿,確定了我縣的篇目是《風雨橋》,這是這篇處女作第一次定名定篇,其他各縣都篩過一次,融安、融水、鹿寨、柳江、來賓、金秀等等,大都淘汰了,能保留下來的也就是幾篇。這次匯稿會商后,我回到縣里,將柳州軍分區匯稿會議如實匯報反映,最后縣武裝部問我計劃如何,我提出:一、大量走訪關于風雨橋的故事;二、大量收集解放初期全縣剿匪斗爭的故事;三、在這兩者基礎上拿出新的一稿《風雨橋》的故事情節來。

縣武裝部完全同意我的想法和計劃,于是,我便開始了我的侗鄉之行,去了獨峒、八江、林溪,還到了平流、巴團等侗族風雨橋最多的一些村寨,還在檔案館抄錄了大量關于風雨橋的詩文。這些日子,似乎讓我重新認識了侗鄉,重新認識侗鄉傳承下來的侗族文化。

1975年8月,一次偶然的機遇,廣西著名作家包玉堂先生來到我們縣,住在招待所。這天夜晚,縣武裝部政工科侯科長、縣革委會文化科羅科長等領導帶我到招待所拜見了包玉堂先生,我簡要而又全面地匯報了寫作《風雨橋》的設想,想聽一聽大作家包玉堂的指點,包玉堂聽后不假思索就說:“這個題材很好,很有特點,很有侗族特色,是個好題材。”接著大作家包玉堂深入淺出地說了應設置三個回合的斗爭,增加懸念,增加斗爭復雜性,增加故事性,土匪要破壞風雨橋,民兵和寨老要保橋,這樣一來一去就有戲劇性了。

大作家的一席話,點撥得我眼明心亮,我似乎一下子豁然開朗。

會談后,我還帶著包玉堂先生去他外甥女周女生的宿舍,包玉堂是縣中周老校長的內弟,周女生是周校長的寶貝女兒,周校長后來從良口中學校長任上調來縣中任副校長,而當時周女生是在縣文藝隊當演員,不過,后來也調到柳州工作了。

根據大作家包玉堂的指點,我突擊幾天,很快就把《風雨橋》新的故事情節弄出來了。

1975年9月,金秋時節,我帶著《風雨橋》的故事梗概來到南寧,到廣西軍區政治部匯稿,我們住在廣西軍區招待所,也就是現在的桃園飯店,那個時候還僅是一片平房。

在這第一次全自治區匯稿會議上,我認識了柳州地區的幾位名人:來賓縣的作者小黃,當兵復員回來,寫得一手好文章,小說故事很拿手,來賓縣的民兵故事他寫得很好,后來定稿了,集結出書了,再后來,小黃也進了干部隊伍,分配在來賓縣文聯,再后來小黃當到來賓縣文聯主席,也發表了很多小說故事,還主編了來賓縣的文藝刊物。鹿寨縣的黎老師,重度殘疾,雙腳一拐一拐的,也寫得一手好文章,擅長詩歌小說散文,發表了很多作品,他在一所中學當老師,后來也調到縣文聯,當文聯主席了。還有柳江縣武裝部一位年輕小伙子,還有金秀縣,還有柳州市、柳州地區七八個作者吧,這些作者留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這次匯稿,大家都認識了這套叢書的主編:胡副政委,他是廣西某師的副政委,曾著作出版了一部中篇小說,這次胡副政委主編這套叢書,大約要出幾本集子,每本幾十篇故事,我們聽了胡副政委的幾次寫作技巧報告,很感動,講得很好,胡副政委認為:寫作要有生活,年輕人要多積累生活,在寫作中,小說情節來源于生活,語言來源于生活,大的故事情節可以編,但小細節編不了,編了就假了,文字語言要生動,不能死板,同樣對一件事的敘述,用生動的詞匯來表達與平板敘述就大不一樣。

這次匯稿,主要篩選題目與內容,我的《風雨橋》通過了,編委認為:題材有特色,有侗族民族特點,反映了解放初期民兵斗爭的多民族性,題目算是確定了,但故事情節還不緊湊,無懸念,平淡了一點,要求我把這篇文章寫好。

廣西軍區第一次匯稿會確定了我的題目,我高興,因為在此次廣西軍區匯稿會議上又淘汰了一批,這次匯稿會能通得過的,就有希望出書了。有希望選得上集結出書我當然萬分高興。

在南寧期間,匯稿會組織我們去了當時算得上全國一流、名列全國第四的南寧劇場看了兩場文藝演出。能進到全國一流的劇場看全國一流的演出,那是不容易的,我們看的劇目是《瑤山的春天》,當時我就寫了觀后感,記下了我的感受。我還在軍區大院里看了好幾場當時熱門的電影,如《海島女民兵》《閃閃的紅星》《春苗》等,享受到當時最高級別的文藝娛樂。

從南寧回來后便埋頭寫稿,但寫來寫去,脫離不了平鋪直敘的影子,也沒有文學的語言,全是幾年來習慣的新聞語言,永遠像寫故事梗概,怎么寫還像是故事梗概,只有骨頭沒有肉。好幾次征求了宣傳部、文化館、廣播站、縣中學等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來討論。

時間不等人,第二次匯稿的日子越來越近。匯稿也就是交稿子,要交上一篇完整的文學作品,而不是故事梗概,也不是作品說明書。而我,當時還處在文學寫作的啟蒙階段,假如當年就能像現在這樣寫小說寫紀實文學,一口氣寫幾萬字,飄灑流暢,詞匯豐富,情真意切,引人淚下,那就好了,但當年僅是20出頭,初出茅廬,小小嫩鴨初下河,還不成樣子。

但還是硬著頭皮寫出了初稿,一萬多字,打印好了,按軍區通知帶稿赴邕匯稿定稿。

我又再次來到首府南寧,帶著10份《風雨橋》打印稿住進了廣西軍區招待所。

緊張的匯稿工作開始了,我把《風雨橋》稿本10份送給柳州軍分區政工科帶隊的科長。軍分區科長及時呈送廣西軍區民兵故事主編等領導手中,廣西軍區政治部叢書編輯部的各位主編都在緊張地閱讀各縣送上來的稿本,然后每天上下午都由胡副政委等七八位編委對各個軍分區送上來的稿件逐一評點。

輪到評點柳州軍分區的稿件了。金秀縣的《瑤山的春天》得到好評,通過了,基本肯定了,作者只需作些小修改、潤色、提煉,就可以了,因為金秀大瑤山的剿匪在廣西太重要了,幾乎與十萬大山的《英雄虎膽》剿匪故事同樣驚心動魄。來賓縣的《清江漁歌》也順利過關了,作者小黃,寫了紅水河水上剿匪的故事,有特點,這套叢書中,沒有幾篇是寫水上民兵斗爭故事的,胡副政委表揚了小黃文稿的筆法很好,文學的語言很流暢。小黃當年也就20多歲,話不多,沉默寡言,但寫得一手好作品。鹿寨縣的《十八弄》也通過了,寫在山區里的剿匪,又是寫廣西著名的大土匪李某,有真實的歷史事實,也有山弄弄的特色,文筆也好,黎老師本身就是《鹿寨文藝》的編輯,又是中學語文教師,得到軍區領導的好評,也過關了。

這是最后一次匯稿,前面經過各軍分區篩選,又經過軍區第一次篩選,前幾次篩選主要是針對題目、題材的選擇,故事情節的選擇,是提綱式的、梗概式的,還談不到文學作品的文采和表現手法,而這次是最后篩選了,是交付出版社之前的最后篩選,這次主要是看行文,看作品的表現形式、表現手法、文學語言、詞匯等。

這天上午,輪到《風雨橋》的評點,我內心異常忐忑,不知“判決書”是如何下的,胡副政委說話了:“總的來說,《風雨橋》題材很有特點,故事也有民族特點,題目新穎。但是,整個作品讀了就像一碗白開水,什么味道也沒有,語言死板蒼白,平鋪直敘,作品的口子太大、太寬,收攏不到一塊,故事情節的幾個回合沒有懸念,沒有層次,還沒成型。”

“改,馬上改,就在這里改,不要回去改。”胡副政委說,“可以這樣設計:一個侗族阿公,在風雨橋頭彈起侗族琵琶,唱起侗歌,一大群青少年上來,阿公開始講故事,這個故事,就是這篇作品的主題內容,用一個大倒敘的表現手法,把解放初期一場民兵阻擊土匪破壞風雨橋的斗爭講出來。斗爭還要分為三個回合,這樣才有層次,一層一層地把故事鋪開寫下去。”

我立即投入了幾天幾夜的緊張創作中。過了幾天,我又出了一稿,交了上去。不到兩天,稿子又退回來了,還是那幾句話:“不行,沒有吃透軍區胡副政委的指示精神,故事框架搭起來了,但語言還是不行,還是一碗白開水,還是像作品說明書,繼續改。”

我又沒日沒夜地思考,創作。我精神高度緊張,失眠,病了。我到軍區招待所醫務室去看病,醫生說:“你沒有什么病,可能是精神緊張過度了,你要好好放松一下。”

放松,能放松嗎?寫作已近五個月了,要是在這最后關頭寫不出來,被淘汰了,怎么對得起領導和組織?再說,我竟如此無能嗎?我能就此放棄嗎?連一篇一萬字的小說故事都寫不出來,還談什么作家,寫什么大部頭小說?

經過三四天又改成一稿交上去。不到半天,胡副政委把柳州這個組集中起來,說《風雨橋》還是老樣子。胡副政委說:“柳州組的,你們發揮點互助精神吧。來賓的小黃,你的《清江漁歌》已經定稿了,那么你來改《風雨橋》,按我前次的思路改。”

軍分區帶隊科長按照胡副政委的指示,叫來賓小黃幫我改。小黃確實很行,不到兩天,新的一稿出來了,我趕緊抄好幾份,呈送上去。胡副政委閱后大筆一勾:“可以了。”

定稿了!謝天謝地,定稿了!

定稿了,就意味著這篇故事將由廣西軍區政治部的民兵革命斗爭故事編寫組收集成冊,可以交出版社出版了。

此時已是1975年的秋冬季節。

不久,這本書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書名《殲窮寇》,由廣西軍區政治部民兵革命斗爭故事叢書編寫組編輯出版。《風雨橋》這篇作品也收在其中,還配了插圖。

出書后,軍區政治部寄了兩本書給我,還獎勵了筆和筆記本、紀念冊,作為參加廣西民兵斗爭故事寫作的紀念。

我回到柳州,回到縣里,美譽如潮,像是凱旋的大英雄。

6

軍區這次的寫作任務到1975年12月底就已全部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原單位了。但是,縣武裝部把我留了下來,說再寫下去,寫第二篇,同時還加了兩個人,一個是文化館的周東培,一個是獨峒的小張同學。

周東培是文化干部,是寫詩歌民歌的高手,早在1972年,《廣西文藝》編輯部就抽調他去,以筆名苗紅文與另兩位作者共同寫了一首長長的敘事詩《韋江歌》,歌頌宜山縣三只羊公社的一位大隊黨支書韋江歌,帶領石山區社員如何農業學大寨的先進事跡,今天“苗紅文”就站在我的面前,與我同在武裝部吃飯寫作。

小張是獨峒的民辦教師,是我高中同班同學,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侗族文化人,很能寫。恢復高考后考取了廣西民族學院即現在的廣西民族大學中文系,畢業回縣分配到縣文聯,后又調回廣西民族大學任教授。

現在,我們兩個同學又走到了一起,共同在武裝部從事寫作。

這第二篇故事的題目和題材,我們三人商量又商量,確定寫《紅軍留下一桿槍》,寫的是1934年紅軍北上抗日,路過三江留下一桿槍的故事,這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事實,紅軍從江西瑞金出發,過湘江,過通道時,也過林溪和八江。

1976年的元月2日,我們三人為了寫好這篇故事,又開展廣泛的社會調查。我、周東培、小張三人驅車到通道,然后去黃土公社,走的就是當年紅軍長征的路線。

1976年3月中旬一天早上,縣武裝部對我們三人說,全國反擊右傾翻案風,廣西軍區決定暫停所有的民兵斗爭故事的寫作工作,各縣抽來的寫作人員可返回原單位。這次,是真的解散寫作班子了。

結了賬,整理了材料,1976年3月15日我乘車回家。車到江荷大隊我下了車,從江荷大隊回白鎬河老家要翻高高的播荷界大山,天,下著紛紛細雨,已是初春天氣,三天兩頭都是雨,所以山路很滑,我挑著一些東西,吃力地爬坡,千辛萬苦地冒著雨踏著泥濘的山路回到了家。

當晚,我在日記里寫道:“今天結束了浩然式的寫作生活,又回到了我的白鎬河畔,回到了我的農家小木樓,回到了我教書的學校,仍然當我的民辦教師。”

這天,結束的是浩然式的寫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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