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濃重的憋悶感，快要讓人窒息。迷迷糊糊的，他下意識蹬了蹬腿，卻發現腿根本沒辦法伸直。于是他想起自己還在冰箱里。

記憶漸漸的回來了。

蘇杭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然后發現耳朵還在嗡嗡亂響，他什么也沒聽見。只覺得呼吸愈發艱難，沒有辦法，他只能先推開門。

冰箱門已經嚴重變形，他用力推了好幾次，終于趕在窒息前推開了。

整個廚房一片狼藉，只剩下兩三堵烏黑的墻壁，冰箱在爆炸的瞬間就帶著房門一起飛出了好遠——萬幸的是正面朝上，否則他恐怕真要死在里面，倒是連棺材都省下了。

四周是大大小小還在燃燒的火焰，漫天飄浮著灰塵，爆炸后的濃煙中，滿地的活尸，死傷了大半。附近有少許離得遠的，此時正在吞食地上的殘肢。這對它們來說，無疑是一場盛宴。

蘇杭沒有找到泡面頭的蹤影，想是隨著爆炸化成了其它同類的口糧。活尸的世界終究是更為殘酷的，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實在沒什么好說的。

有槍聲“響”起來。

前方的空地上，那幾人正提著槍清掃著小股的活尸，偶爾遇到沒死的，就抬手補上一槍。應付這樣的局面，對他們來說，就如閑庭信步一樣。

火光煙霧之中，蘇杭緩緩站了起來。

那幾人沒想到他還能活著，都傻傻地看著他。就像初次見面那樣，情緒復雜，不知道具體該用哪一種來表達，以至于只能露出最本能的、呆呆的表情。

四個人快步跑了過來。

有人似乎在喊著什么。

蘇杭緊繃的心弦慢慢放松，短促地笑了聲，感到光線越來越暗，然后四周一片漆黑。

……

……

旋轉。

黑暗中，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丟進了攪拌機里，不停地旋轉著。他開始拼命地跑，迫切的想逃離這個環境。

然后他跑進了一條幽暗的胡同。

有人在那里等著他。

那是一群比他要大上幾歲的少年。少年們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當中有一個小些的孩子，眼睛腫腫的，剛剛哭過的樣子，此時有了靠山一般，神氣地看看他，“哥，就他。就是他找我要錢。”

追他的人這時候也跑進了胡同。

一群人將他圍住。

他被逼在墻角，有人用力拍打著他的臉——是那個和他同齡的孩子，像是要把受到的屈辱統統還回來，恨恨地說：“告訴你，我不怕你。”

他瞪了一眼。

那個孩子被他的眼神嚇住了，退了幾步，又羞惱地說：“你這個野孩子……哇……快打他嗚嗚嗚……”

他靠墻蹲了下來，雙手抱頭，迎接著雨點般的拳打腳踢。

吭都沒吭一聲。

某一刻，他突然抱住兩個人的腿，用力掀翻，然后從兜里掏出削鉛筆的小刀，迎著打得最狠的少年一步跨了上去。

時間恍惚有片刻的失神。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少年們跑了大半。他喘著氣，看看其余的人。留下的人都嚇傻了，靠著墻瑟瑟發抖，沒有人敢與他的目光接觸。

傷者很快被抬走。

熟悉的警笛也響了起來。

他被帶到了熟悉的派出所。那些警察厭惡地看著他，他也回以同樣的目光。

很快，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快步跑進來，臉色難堪，面對同事以及傷者家屬不停地致歉。他看著男人心力交瘁的樣子，有些后悔，但這種情緒被他迅速壓下，換成了暢快的笑。

當晚，他被拷在椅子上，被男人拿皮帶狠狠抽打。

他仍舊沒有吭聲，只是微笑。

男人抵不住他的目光，長嘆著停手了。

他又換了一所學校。

幾經輾轉，他愈發肆無忌憚，抱著“這樣你們滿意了吧？”的幼稚想法，開始跟著別人挑戰極限，什么危險他就干什么，一次次在死亡邊緣旋轉起舞。

漸漸的，這些原本出于報復而做的事情居然慢慢成為他收入的來源。

直到高一的那個寒假，他急需要很大一筆錢，于是便不顧疲累，托認識的朋友幫忙，接了很多單活兒。

那是他受傷最重的一次。

開學后的某一天，他還躺在醫院的床上。意外的，那天班長居然來探望他了。高中才一個學期，他和班長其實并不熟悉。

班長是帶著全班的捐款來的。

一共是九萬三千六百元。

足夠買他好幾條命了。

班長坐了一個下午，一直鼓勵安慰著他，等到晚上離開，他發現自己居然哭了。

奶奶最終還是去世了。

彌留之際，那個男人也來了。但男人不敢進病房，默默地站在走廊上。他看見了，但這次他沒有驅趕男人，等到對方幫忙處理完后事，他說了句“謝謝”。

他回到了學校。

從此不再怨恨。

……

……

“你醒啦？”

聽覺已經恢復了，蘇杭聽到了一陣水花翻滾的聲音。一條柴油艇停在河道里，水流被船身分開，嘩嘩地流向兩旁。

蘇杭在船里坐起來，看看四周，“這是哪啊？”

“R城旁邊的河流。”坐在前面的女人目光異樣地看著他，“不過現在已經遠離城區了。噢，忘了介紹，我叫小夢，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叫蘇杭。”蘇杭看著船里只有她和鄭優秀，疑問道：“你們……其他人呢？”

“他們上岸找食物去了。”鄭優秀見他不解，拍拍空蕩蕩的背包，里面的食物早已經吃完，“你……昏睡了三天了。”

“這么久？”

鄭優秀點點頭，眼神古怪，他都不確定蘇杭是昏迷還是睡著了。

蘇杭笑了下，就著河里的水洗了洗臉，“被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要不我們直接去找他們吧？”

鄭優秀看看小夢，沒有說話。

小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語言，“……我聽優秀說，你剛從隔離區出來沒多久，不想知道現在的形式嗎？”

“嗯。”

“如今的形式……很不好。各大城區早在一個多星期前就已經淪陷了。最初大家都躲在家里，以為可以靠著儲存的食物堅持過去，如果只是普通的活尸，情況或許還能好點，但是你也看見了，活尸會慢慢進化，不僅是那種破門的肥尸，還有許多可怕的異變體。”

蘇杭曾親眼目睹泡面頭進化成肥尸的全過程，不由皺了皺眉，“沒有救援了嗎？”

小夢搖下頭，神色肅穆，“知道有多少救援人員被感染了嗎？從災變開始，七天內總共有兩百八十五批救援隊，除了四個人跳傘時因為風向落在了山里，其他的都倒在了進城救援的路上。救我出來的那個人，就在我的面前開槍自盡了。那時候我就明白，時代已經變了，想要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每個人都要拿起武器，學會戰斗。”

“我之前看見有飛機空投物資。”

“對，那些都是武器。外面現在已經沒能力組織救援隊伍了，只能自己拿起武器戰斗。”小夢繼續道：“目前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穿越各大城區，去往軍事基地，尋求軍隊的保護——但還是那句話，想要生存下去，最重要還是得靠自己；要么就前往港口，乘船出海，離得遠遠的——但我猜測，時間過去這么久，港口的船早就走了。”

“……你們是‘少部分’人？”

“對，我們有人、有槍，如果情況允許，還想試著挽救一下局面。”

“這樣的人……多嗎？”

“少數人終究只是少數人。”

蘇杭看看她，又看看蜿蜒的河流，“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是要去港口吧？”

“沒錯，我們這次出來，就是準備去G港的。那里人多，我們準備去那里團結更多的幸存者。”小夢忽然放低了聲音，“而且黃教授——就是去找食物的其中一個——他之前認識一名研究員，家就住在G港——你知道，最開始就有過這種傳言，說是研究所泄露了某種病毒，從而引發了這次災變。如果能找到這個人，局面或許還能挽救。”

“再則，G港是我們紅衣軍的大本營。”小夢嘆了口氣，沉聲道：“紅衣軍現在大不如前了，這次過去，我們得好好整頓，只留下志同道合的朋友。”

蘇杭一時間聽到這么多信息，默默消化著，好久沒再說話。

小夢等了一會兒，看看兩人，“……時間緊迫，我就直說了，我想邀請你們加入紅衣軍，和我們并肩戰斗。”

鄭優秀知道自己只是捎帶的，于是也看著蘇杭，沒有說話。

蘇杭愣了下，接著緩緩搖頭。

“不行嗎？”小夢大為失望，“……這樣吧，你先跟著我們去G港，在路上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實在不行，我們也不勉強，怎么樣？”

“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我的同學還在隔離區，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我得先回去，帶著他們一起走。”蘇杭笑了下，說道：“他們，都是我的恩人。”

小夢對“恩人”的說法很不解，看看鄭優秀。

鄭優秀倒是覺得自己明白，沉默著不肯說話。

小夢緊緊蹙著眉，忽然下定決心，“我們和你一起回去，然后再一起去G港，你看這樣行不行？”雖然剛剛認識，但對方的幾次表現，不論是仗義相救的善意，還是殊死相搏的勇氣，都讓她刮目相看，不想就這樣放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