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飄來了久違的香味兒。

林佑安還在想著那個賊，蘇杭已經(jīng)在鍋里攤好了幾個荷包蛋。雞蛋是過年的時候買的——那時候?qū)W校放假，他無處可去，只能回到這座其實不太愿意回來的家，一個人細細品味孤獨的滋味——在超市買了大概一籃，本想著漫長的寒假就這樣對付過去，不想后面又接了幾單活兒，他開心地去了，卻是剩了這些個雞蛋。

班長吸著鼻子，用力嗅著滿屋子的香氣，“這雞蛋放了有段時間了吧？居然沒壞。”

蘇杭將荷包蛋盛在盤子里，熬了鍋粥，又從背包里找出幾根火腿腸，倒油煎得金黃酥脆，回頭笑了下，“差不多兩個月吧，過年時候買的。”

班長過去看看，準備幫忙，又想到什么，“你過年就吃這個？”

“嗯。其它的我也不會做啊。”

“我倒是會做……”班長搖搖頭，“就是一個人不太想做，要早知道這樣，我們以前可以搭伙過年的。”

粥很快熬好了，蘇杭盛了兩碗，招呼著班長在桌子邊坐下。連續(xù)多日吃著餅干面包，饑一頓飽一頓的，此時一碗粥，一個荷包蛋，感動得兩人都快哭了。

班長美美地咬了一口，晶瑩滑嫩的蛋黃溢出來，她趕緊接在碗里，“吸溜”喝了口熱乎乎的粥，瞇著眼睛感嘆道：“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啊。”

蘇杭也有所感，點頭微笑。

班長看著他滿面輕松的樣子，好奇問道：“你不找照片了嗎？”

“不找了。”

“你不是說那張照片對你很重要，以后就要靠美好的回憶活著嗎？”

“照片畢竟只是死物。”蘇杭笑了下，眼中閃過深深的緬懷，然后他搖搖頭，緩聲道：“比不上還活著的人。”

“……哦。”班長也笑了，臉頰浮上兩片紅云。

蘇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深思，只是催道：“快吃吧，涼了就沒有口感了。”

“嗯嗯。”

兩人很快吃完，班長搶著把碗筷洗了，又將翻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收拾好，像是替自己這些舉動解釋一般，說道：“你知道吧，我有強迫癥的。”

蘇杭無所謂地說道：“沒必要，我們在這里呆不了多久。”

“那也是個家啊。”班長坐回到椅子上，“你有想好去哪里嗎？”

蘇杭看看她，忽然間生出一種在這里長居的想法，但他畢竟出去過一趟，經(jīng)歷過尸潮，也看見過進化的活尸，心里有些悲觀，知道這種想法只是奢望。

時代已經(jīng)變了。

未來的日子里，大概就要在生與死之間不停流浪了。

他沒說話，心里在想會不會有其它安全的地方，是大家沒有想到的。但最終他無奈的發(fā)現(xiàn)，最好的選擇，恐怕還是去往港口，乘船渡海，去找一個沒有被病毒侵略的地方。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

網(wǎng)絡(luò)信號沒了，缺少娛樂活動，班長在房間里參觀了一圈，又跑回來坐著。屋子里沒有開燈，一片靜寂中，她似乎有些害怕，挪動著椅子，靠得近了些，小聲詢問著蘇杭小時候的事情。

蘇杭拗不過她，只好盡量以平緩的口吻慢慢講述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么說，你小時候轉(zhuǎn)過很多學(xué)校？”

“嗯，僅僅小學(xué)我就換了七次，初中好一點，只換了一次。”

“那你還記得曾經(jīng)的同學(xué)嗎？”

蘇杭搖著頭，笑了兩聲，“怎么可能還記得住？不說時間過去這么久，就算是那時候，我也沒把班上的同學(xué)認全。”

“……哦。”班長皺了皺鼻子，過了一會兒問：“有沒有地方洗澡？”說著拽了拽已經(jīng)有些餿味兒的衣服。

蘇杭愣了下，趕緊道：“有。”

衛(wèi)生間是在屋后另砌的，設(shè)施比較簡陋。隔著一堵圍墻，是隔壁家的樓房，蘇杭在這里認識的人不多，卻知道對方是個寡居的女人。

燒好一壺?zé)崴嚅L抱著他的舊衣服，站在屋后看看，茂密的野草，爬滿墻壁的青苔，猶豫著說：“……你就在外面好不好？”

“好。”

班長于是掩上門，里面隱隱透出暖黃的燈光，然后是嘩嘩的水聲。

蘇杭拎了把椅子坐在外面，一個人的時候，臉色又變得復(fù)雜起來。他在想著那張不翼而飛的照片，心里隱隱猜到了是誰，他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過去，時間早已磨滅了曾經(jīng)的執(zhí)念，此時更多的只是茫然無措。意識到這種情緒，又讓他覺得有些難堪，有了一種類似于背叛的負罪感。

“……唉。”輕輕地嘆息一聲，他站起來，在后院走了一圈，強迫自己欣賞著周圍的景物，轉(zhuǎn)移心里的苦惱。

夜色深沉。

在院里往外看，有些房子還亮著燈，有些房子則沒有。四周一片靜寂，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感染成了活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活著。

——但幸存下來的人大概不會開燈。

蘇杭回頭看了看自家只有衛(wèi)生間亮著燈，心里如此想著。

衛(wèi)生間的水聲突然停了。

蘇杭正要過去，徒然間眼前一道黑影迅速閃過。他吃了一驚，下意識從褲兜里掏出槍，在黑夜里來回掃視一圈。

不多久，他的目光停在一只花盆上。

那里有一只黑色的貓。像是剛從臭水溝里爬起來，渾身的皮毛油膩膩的，散發(fā)著腥臭的味道，全沒有平日里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

此時黑貓弓著身子，四腳站在花盆沿上，兩只眼睛在黑夜里閃著奇異的光芒，嘴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

——這是即將發(fā)起攻擊的姿勢。

蘇杭立刻意識到危險，剛抬起手，舉槍瞄準，就看見黑貓縱身躍上圍墻，回頭看他一眼，跳了下去。

他松了口氣。

這把槍還剩最后一個彈匣的子彈，而且在這寂靜的夜里，槍聲還會引來活尸。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輕易再開槍。

衛(wèi)生間里傳出班長舒暢的呼氣聲，蘇杭將槍收好，班長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推開門，看他一眼，尷尬地說道：“那個，有沒有……小衣服？”

蘇杭愣了一下，目光慢慢落在班長胖胖的胸上，看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異樣，一時明白過來，也紅著臉，呆呆地說道：“沒，沒有哎。”

“那怎么辦？”班長雙手捏著將將垂到膝蓋的衣角，聲音細如蚊蚋。

蘇杭也小聲問道：“你把小……‘小衣服’洗啦？”

“都臟了。”

蘇杭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然對付一夜？明天會干的吧？”

班長只能點頭，轉(zhuǎn)身進去，拿出洗好的小衣服，還有小褲褲，低著頭遞給他。蘇杭又愣了下，伸手接過來，找來衣架掛在院子里。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尷尬的氣氛好久才慢慢淡化。

回到屋子里，班長四處找了找，找到一本體育雜志，裝模作樣看了會兒，忽然問道：“我們今晚要在這里睡覺嗎？”

“也可以不睡。”蘇杭整理著床鋪，“你如果困了就睡吧，我來守夜。”

“那你要去洗澡嗎？”班長語氣平淡，又隨口問道。

蘇杭沒看出什么異常，“……也可以不洗。我是說，如果你一個人呆著怕的話。”

“還是去洗吧。”班長揮了揮拳頭，“你忘啦？我很厲害的。你沒回來之前，我一個人在隔離區(qū)呆了四五天呢。”

“那好吧。”蘇杭想想確實如此，班長雖然個子小小的，但其實頗有能力。

把槍留在臥房里，蘇杭去了衛(wèi)生間，班長沒用太多水，還剩下不少，他洗著熱水澡，洗著洗著突然笑了起來。

迅速洗完，匆匆回來，班長坐在床上，拉著衣服把膝蓋包裹起來，雙手放在懷里，沒有繼續(xù)看那本雜志，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偶爾低聲笑著。

蘇杭拿毛巾擦著頭發(fā)，正要說話，

班長突然轉(zhuǎn)頭笑道：“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這里居然有一只貓。”

蘇杭瞬間感到一股涼意從毛孔滲出，躥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步?jīng)_了過去，卻看到班長懷里空空如也。

班長見他反應(yīng)這么大，呆呆地指著窗外。

蘇杭望了過去。

一只黑貓正趴在窗外，偶爾伸著爪子敲敲玻璃，口中嗷嗚嗷嗚地叫喚著。

“怎么了？”班長緊張地問道。

蘇杭見它只是在窗戶外面，略微松了口氣，解釋道：“它被感染了。”

“貓也會被感染？”

蘇杭苦笑著點點頭，“我還被一群狗追過，差點就被咬了。”

班長看看窗外的黑貓，黑貓似乎感覺到了人類的目光，也望了過來，弓著身子，在窗臺上來回走動著。

蘇杭在房子里走了一圈，仔細檢查，把門窗全部關(guān)好，回頭看看，安慰道：“沒事，它進不來。這些小動物雖然比起活尸速度要更快，更為敏捷，但畢竟太小，力量有限……”

他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因為發(fā)現(xiàn)班長越聽臉色越難看。

蘇杭狐疑地走進臥房，順著班長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沉沉黑暗中，無數(shù)顆光點閃爍著，一眨一眨，在黑夜里左右晃動，上下漂浮。

那是一群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