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發(fā)動車子追過去,已完全不見蹤影。我憑感覺駛出去很遠,在十幾公里外的匝道看到一輛因撞擊嚴重變形的銀灰色奔馳車,車燈一閃一閃的亮著,車內司機滿臉是血的趴在方向盤上。
不等我上前,迎面一輛黑色大眾急速停在路邊,推門下車的人看到我站在車旁,一時神色慌張無措。慌張的人不止他一人,還有一同下車的手拎急救藥箱的人。
我的視線像被人施了定術,良久沒反應過來。齊海為什么會來?又為什么和廖戈一起來?那這車內人呢?
“來不及了,先救人?!笔橇胃甑脑挻虿黄瞥聊?
齊海繞身過去,因為車門嚴重變形無法打開,只好從車窗前鉆身進去,“不行,他的腿被卡住了。后備箱氣撐遞給我?!饼R海說道,說完,廖戈慌忙跑回車里,車燈閃爍,一張熟悉的臉忽明忽暗的閃現(xiàn)在我面前。
是徐宸。
他已周身淺灰,命不足月。
“廖戈!”突然,齊海大喊。還沒拿出氣撐的廖戈慌忙回身,“槍傷。他中槍了?!饼R海一邊捂住他右肩的傷口,一邊大喊。
他中槍了。
有一道嗡鳴聲穿腦而過。廖戈沒有拿來氣撐,慌忙跑回來,臉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掛了淚珠,開口的一瞬間聲音已經(jīng)抖了,“得……得趕緊回醫(yī)務室?;亍t(yī)務室。”廖戈探身進玻璃窗一邊做著急救措施,一邊急聲道。我看著他,像是看到了,又像是看不到,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氣撐,快拿氣撐過來。”齊海大喊道,這次是沖我喊。我的腦子不受控制,但身體已經(jīng)做出反應,“幫我按住傷口?!饼R海接過氣撐的時候急聲道。
血,紅色的血,徐宸的血。血不斷的從指縫涌出來,濕濕熱熱,這感覺太熟悉了,這疼痛也太熟悉了。眼淚倒流,心已婆娑成雨,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他,“不要死,不要死......至少不要因我而死......”
“快,快抬上車?!饼R海把他從車里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深度昏迷,血染半身,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底色只鋪了一層淺淺的灰。
......
從事發(fā)地趕到廖戈的醫(yī)務室用了二十三分鐘,這二十三分鐘他就躺在我身上,他的溫度,他的呼吸,他的樣子,清晰的擺放在我面前,我卻分明感覺到了失去。葉固淳離開時的那幾天我每天守在他身邊,我看著他一寸寸從我眼前抽離時心有悲傷卻不疼痛。但此刻不同,我清楚的感覺到我的心在疼。這種疼,與溫藝蓉死時不同,與葉固淳死時也不同,這疼是穿通肺腑的疼。
“放床上,你們出去等。”廖戈私人診所內,向里轉兩間屋有一間急救室,室內設備一應俱全。
急救室外,齊海和我并肩坐在門口臺階等,一時間都成了沉默寡言的人。
“這間急救室是他為你準備的。他很怕你受傷?!饼R海先開口。有些話他是需要解釋的,他也知道我在等,手術時長四個半小時,他在這兩個半小時里說了很多話。
“沒有話要問我?”他看向我,我當時是什么樣子呢?我不知道,呆漠吧,如同外婆去世的那晚我坐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星星。
“酒吧那次偶遇之后的第二天我險些被人捅死,是他救了我?!饼R海再次開口,點了一支煙,剛點燃似是覺得不妥,又在地上按滅,目光留在了打火機上,一遍一遍的把打火機彈開,又一遍一遍蓋上,“他救我不像你一樣不求回報,他有條件?!?
“武漢巧遇是他設計的,所以我沒騙你,我真沒想要殺付飛,只是......”吧嗒一聲打火機蓋上,他遲疑數(shù)秒,看向我,“只是......劇情需要。”
劇情需要......
亓格酒吧之后,齊海便唯徐宸所用。齊海并非甘愿任人擺布的人,被救第四天醒來,照顧在其左右的是廖戈,那天廖戈在他面前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我。她說,“這個人還記得嗎?”齊海聯(lián)想到的便是亓格酒吧為他出頭的那個女孩。
“記得。”齊海低聲道。
“她救了你,換而言之,你亦應該救她。對不對?”廖戈倚靠在藥架上,齊海則滿目疑惑。
“這次把你從窄巷救出來的是徐先生,這是他讓我傳的話。你若是同意,傷好之后去這個地方找他。若是不同意,隨時可離開?!绷胃臧颜掌催^來,照片反面記著一個地址,徐宸留的地址。
齊海是三天后離開的,同日下午在一處地下停車場見到了徐宸。也是在那日,他知道了我是誰,叫什么,又有著怎樣的離奇身世。
他同意輔我左右并非是出于脅迫或者聽從,而是出于好奇。這份好奇是早在亓格酒吧遇見就產(chǎn)生了。他好奇我的離奇身世,更好奇如何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孩會有挺身救他的勇氣。
武漢重遇的那天,這種好奇便更加根深蒂固。我不止肯救他,還肯救其他互不相干的人。那天從老碼頭燈塔上一躍而下時,更是讓他觸目驚心,從此便決心隨從左右。也是從齊海出現(xiàn)之后,那通沉默的電話便再也打不通了。
廖戈知我,遠早于在她那里養(yǎng)傷。從一開始她就是徐宸不為外界所知的私人醫(yī)生,不,這樣說不準確,應該是徐宸一手培養(yǎng)的私人醫(yī)生。
那日手術之后,她從急救室出來,迎面對視,她一眼便洞察我知曉了什么,那種凜冽清明的眼神,我至今忘不了。
“傷的怎么樣?”齊海先我一步開口,不是我不想問,是我已經(jīng)知道結果。
廖戈沒有回答,轉口問我:“看到了嗎?”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同時也料定她對我十分了解。
“沒有?!蔽覜]有說實話,那一瞬間的撒謊我不知道是出于本心的不愿意,還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
“子彈取出來了。要72小時內能醒過來才好,否則......”廖戈一面把口罩、手套摘下來,一面回答齊海,眼眶濕紅,表情凝重。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她從桌上拾起水杯喝了兩口,不是渴了,而是為了緩和情緒。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會同意你母親的要求。”她背對我,語氣生冷。
聞言,齊海站起身來,這動作是想護我,但尚未開口,廖戈轉過身來看向我,“但從他決定開始保護你的那天起,我就時刻準備著,我看了很多醫(yī)學書,做很多臺模擬手術,想象著某天能幫他救你?!彼哪抗馑绍浵聛恚浑p眸子深處晦暗如璃。
“如果不是你,他的生活不會這樣?!彼A艘豢跉猓谡f完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像是被氣堵住了,良久沒再開口。
“去買些吃的吧。我餓了?!绷胃曜聛?,一臺手術進行了四個半小時,確實累了。
齊海看看我,目光里有擔心,見我神色無恙才應了。齊海走了,她慢慢抬起頭來,眸光里的水氣凝成淚掉下來,“剛剛......他差點死了......差點因你而死......”她沉聲道,哽咽在喉嚨的那口氣終于隨著一口遲緩的嘆息呼出來,“如果他死了......你會內疚嗎......”
我沉默,掌心的麻木慢慢延至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內疚,而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