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兩天后警方在屋內發現了血跡,懷疑舊宅曾有兇殺,后山的新墓便成了警方懷疑的對象,掘墓那日傍晚齊海把躲在市郊的周一山帶到了青稞舍。見到我時周一山已經驚怕不已,五官腫的辨不出樣子,“我是不得已的,是厲暮逼我的,他讓我帶著媒體化裝成登山者去舊宅,他以我母親的性命威脅我,我沒辦法,我實在沒辦法,我......”
我背過身去,齊海見狀又是一陣拳腳,“我......”他從地上跪起來,顫抖著把手舉給我看,一個斷指。“我真的是被逼的......”齊海去找周一山的時候,問我要活的還是死的。我說,“留一口氣。”所以在齊海眼里,只要周一山開口,無所謂用什么手段。我坐下身來,低頭不語,齊海見狀把刀子架在他另一只手的小指上,掐著脖子威脅道,“說點有用的。”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伴著一聲悶響,手起刀落,話音的最后一個字也無限延長成一陣嘶吼。
目光染血似是心也鋪了紅,我怕紅是三歲那年發現的,聽外婆說那時候我經常莫名大哭,后來才發現是因為她那條紅色的手絹。她習慣用手絹把錢裹起來裝在衣兜里,每次掏錢打開紅手絹的時候,我便大哭不止。
于是從那時候起房間里便少有紅色出現,就連春節也不再貼窗花掛燈籠。外婆走的那天把這件事告訴溫藝蓉,但她不同,她不會像外婆一樣照顧我,反倒是自從知道之后便刻意鍛煉我接觸紅色。
紅書包,紅鞋子,紅雨傘,她總會不經意間把這些東西丟到我面前,我雖不會像小時候一樣大哭,但內心仍舊忌怕抵觸。
我蹲下身,把斷指從地上撿起來,血色入眼,心生一陣忌怕,問“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周一山抽搐般的蜷縮在地上,呼吸錯亂無序,一口氣只能顧命,開口實在困難。
“溫藝蓉的死……你參與了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拾目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疼的還是緊張,眸光看向我的時候提了幾分駭氣。
“所以……你參與了?”我屏了一口氣,把斷指扔到他面前,他看著地上的斷指,面色慘白,唇角抽痛,牙根卻咬的緊。四目相對,他像一匹狼,一匹即刻想撕碎我的狼,“所以你參與了。”我替他肯定道,目光卻在等待他認同。
“拿錢辦事這是規矩……”良久,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眸光印血,淤腫的臉上泛出一陣冷笑。
“你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斗不過的。”他看著我,臉上的嘲笑先是不斷暈大,最后突破極限慢慢歸攏成一股冷氣,像是凝了寒霜,凜冽起來,“溫藝蓉,葉固淳,秦區仁,葉宅七命......遠遠不夠......”他把目光落在齊海身上,“他,包括已經入獄的白管家都得死,他要的是......葉家無后,葉氏消亡......”他一陣陣的吸著冷氣,身體不自主的顫抖著,疼痛和冷笑凝合在臉上,透著一股死氣。
葉家無后,葉氏消亡……
我站起身來,慢身拾步踩在他的斷指上,伴著一聲慘叫附語道,“我從不認為殺一個人很難。在我眼里,死......幾乎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我停下來,附身蹲下,重量全部集中在腳上,于是那叫聲更加凄慘,“但......周先生敢把自己的命和厲暮綁在一起,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怕死。”我不再避諱他的眼睛,直目而視道,那一瞬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恐懼。
有恐懼,就會妥協。
……
從暗室出來,室外已經昏暗一片,遠遠的一排紅色廊燈盤臥在屋梁像條嗜血的蛇。我瞇著眼抬頭看了一眼天,那顆孤星還在......
“要出去?”齊海跟在身后,見我朝車庫的方向走,問道。
“去哪兒?”
“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出去。”他在我拉開車門的時候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有一股怒氣是從那一刻滋生出來的,我不說話,把手搭在車身上埋頭下去,秦區仁死,白宿入獄,葉宅被查,墓地被挖,一連串的事情撲面而來,而我卻還在等,還在等,還在等......
齊海不做聲,靜默的看了我片刻,慢慢退身到一旁。
驅車離開時夜已深,城市的空曠與擁擠從來都不是安靜或者喧鬧造成的。而是人心。
心亂了,一切就都亂了。
疾風呼呼從車窗灌進來,煙氣不停的從眼前掠出去,八月的燥熱像心里的那團火一樣,炙烤著我。撥通付長庚的電話時,我把車停在路邊,一支煙一支煙的吸,當初把他留在武漢時曾交給他一份名單,那份名單里有一個人叫羅育生。現在算來時間已經差不多。“付叔。”電話接通,煙氣伴著聲音從嘴里噴吐出來,“羅育生最近怎么樣?”
“前幾天險些車禍,被我擋了。和你說的差不多,好像有人故意想......”
“嗯,視頻錄下了嗎?”我截斷他的話。
“錄了,你交代的幾個人都錄了。”
“嗯。”
“那接下來呢?還繼續盯嗎?”
“不用管了。二娟怎么樣?”離開武漢前我把二娟交給付長庚,去留讓她自己選。最后二娟選擇留下來。
“她在拳館做事,話不多,學了一些防身本事。偶爾會問到你。”
“讓她來江城。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了。”
“......好。”付長庚猶豫片刻應道。
掛斷電話,推門下車,車內煙氣隨擁而出,倚車而立,街道空曠,空氣中沒有一絲風,以至于路旁靜默的樹全都紋絲不動。我抬起頭,街光亮,天上的那顆孤星也隱了,那陣難以發泄的苦悶此刻伴著夏熱和煙氣一同壓過來。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習慣了在最苦悶的時候默聲不語,習慣了在最需要放聲嘶吼發泄的時候閉口不言。
夜光昏暗,煙頭在眼前忽明忽暗,像是那顆星派來的使者,這使者有什么目的我不知,但假若連它也沒有,恐怕那陣苦悶會沖破胸膛。
突然,眼前的這陣混沌,被一道強光撕開,下意識看過去,一輛開著遠光燈的車正急速駛來。
強光之下,視線被完全阻攔,看不清是什么車,更也看不清車里是什么人。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一道車光,分裂成兩道。
不等我辨別,前車司機抽身從窗戶探出頭來,手上舉起一團黑布。“趴下”有一道嘶啞的人聲朝我大喊,槍聲隨人聲齊出,還來不及反應,身旁的車窗玻璃“啪”的一聲瞬間被擊成粉碎。后車在槍聲之后猛然加速,兩車并列,一瞬間從眼前掠過。
是烙鬼。前車開槍的正是射殺秦區仁的兇手。車速快,似是一瞬間的事,伴著幾聲刺耳的摩擦聲兩車順著遠處彎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