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錢?

這位牛導演表情有些呆滯。

他去過不少的地方，每當亮出自己導演的身份，總會得到熱情配合。

還是第一次碰到張嘴就要錢的。

周然則微笑地看著他。

導演了不起啊?

沒錯，他是想掙錢，但原則是一點兒也不委屈自己，上輩子跪的太多了，今生只想脊梁骨硬點。

就是姜汶今天在這兒，

也別想白嫖!

這位牛導看向了周海軍，那小眼神的意思是你兒子這樣，也不管管嗎?

可惜周父只是低頭干活，根本不搭理這邊的事兒。

牛導無奈地笑了笑，

“小兄弟，你要多少錢?”

周然呵呵一笑，晃了晃五根手指。

這數可是有講究的。

你要是伸一根手指，對方會直接拿出一百，絕不會給一千。

五根手指的話，五十別說周然不答應，對方也不好意思拿出來。

果然，對方猶豫了一下，拿出錢包掏出了三百，“便宜點，要不就算了。”

“包您滿意!”

周然呵呵一笑，直接抽過錢裝進了大褲衩口袋，隨后轉頭，“爸，我去跟這位叔叔聊會兒，您自個兒忙。”

周父點了點頭，嘴角罕見露出一絲笑容。

他倒不是因為那點兒錢。

主要是從小到大，因為不善言辭吃了不少虧，本來擔心兒子和自己一樣，但看到這種情況反而還有些高興。

兩人走到樹陰下后，周然微笑問道:“牛叔叔，請問您是什么導演啊?”

牛導此刻也對眼前的少年產生了一絲興趣，“難道這還有講究?”

“那是當然…”

周然呵呵一笑，“我這人很講究，收多少錢，辦多少事，童叟無欺。”

“您要是電視或電影導演，我就著重講述村宴廚師的辛苦，還有那些聽過的婚禮上的奇葩事兒。”

“您要是紀錄片導演，我就著重講一下村宴背后的故事，還有那些折射出來的人文歷史。”

牛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小兄弟，你懂的不少嘛?”

原先看到周然蹲在哪兒不拘小格吃面的樣子，他原本以為只是個普通的鄉下少年，現在看起來并不是那么回事。

周然普通話很標準，穿著寒酸，面對他氣勢卻不落下風，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人。

“略懂略懂…”

“我要是都想知道呢?”

牛導笑著問道。

他是個京城電影學院畢業的導演，可惜沒什么門路，先是在央視混了幾年，隨后一邊掛職，一邊拍廣告掙錢。

雖說廣告公司發展的不錯，但心中仍有個電影夢。

經過數年發展，已經有不少人脈，正在籌拍自己的第一步長片，所以一有空就搜集靈感和素材。

本來是閑著沒事兒參加朋友婚禮，卻沒想到遇見個有趣的少年。

“都想知道啊…”

周然摸了摸下巴，

“行，不過…要加錢!”

……

捏著褲兜里的五百，周然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他只是順嘴提一下，沒想到這牛導根本不砍價，直接給了五百。

現在可是2004年，五百什么概念，他爸作為最好的村宴大廚，一天也就才二百。

就算在后世，你會只為聽個故事，給素不相識的少年五百嗎?

要么這貨是傻子，

要么不在乎錢。

看來影視圈油水不少啊…

周然呵呵一笑，白活起來。

“要說這中華飲食啊，那是博大精深，八大菜系深入人心，不過我卻對村宴更感興趣。”

“像我們現在做的，叫清源十大碗，算是小有名氣吧，煎煮烹炸，有肉有湯有甜飯，規制樣式都有講究。”

“不過這十大碗可不是我們這兒才有，從塞北到江南，從中原到南疆，都有類似的東西，只不過有的地方是八大碗，湘南那塊兒地方叫族宴。”

牛導來了興趣，“難道傳承一樣?”

周然搖了搖頭，“我們這兒有人傳說是滿漢全席的菜式，隨著晉商大戶人家流傳到民間進行了改造，不過我覺得不像。”

“你看，村宴歷史可比滿人長的多，古人是以村落宗族為紐帶，那會兒一家辦事，全村借碗借桌椅，可以說是一年到頭難得解饞的好機會，也是農耕時代宗族凝聚人心的時刻。”

“應該是隨著商人和廚師的流通，漸漸結合各地的食材，形成了不同的樣式。”

說道這里，周然心有感慨。

“這人啊，都盯著有名氣的八大菜系，但老百姓哪有機會全吃，在我心里，村宴才是中華飲食的精華。”

“從各地的村宴習俗，你甚至能看到中華名族變遷的歷史痕跡，可惜我沒什么文化，也沒聽過誰做這類研究。”

“隨著現代城鎮化的發展，宗族的紐帶破碎，大家現在都去酒店辦事，估計這東西也會漸漸消失在歷史塵埃里吧…”

周然看著遠處忙碌的父親，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在后來，農村的年輕人越來越少，有條件的全去酒店，做的那叫個垃圾。

村宴廚師也成了稀罕動物，老爸一身廚藝想收個徒弟都找不到。

這就是時代么，新的總會來，舊的總會走…

牛導有些愕然，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的少年，絕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有少年的朝氣蓬勃，也有中年的滄桑，有刁鉆油滑，也有悲天憫人。

嗯，有趣…

周然隨即搖頭，露出個笑容。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給你講講村宴上的趣事吧。”

“以前只要聽說誰家要辦事，許多人從中午就開始空著肚子，只等著下午大吃一頓。”

“但這搶菜也是有講究，既要吃進肚子，又不能失了體面，該喝酒的時候也不能認慫，你知道男人為什么不想和女人同桌嗎?”

牛導眨了眨眼，“難道是因為男女地位的不同?”

“屁!”

周然哈哈一笑，“主要是那幫大老娘兒兇悍的很，不光自己吃，還要給小的搶。”

“現在條件好了，要擱以前，一只雞上來不到一分鐘就被搶個精光，連湯都只剩個底。”

“你說你是喝酒啊，還是吃菜?”

“哈哈哈…”

牛導一想到男人端著酒杯，看著滿桌空盆的樣子，也是樂不可支。

周然講到興處，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煙盒，“來，牛導，抽煙。”

“呦，你這中華啊，抽的比我還好。”

“嗨，順朋友的，一直舍不得抽，偶爾裝個逼。”

“你到實在，還有什么趣事?”

“多著呢，喝酒也有講究，輩分不一樣，敬酒和酒令也不同…”

兩人越聊越來勁，牛導甚至拿了個小錄音器放在了一邊…

……

夕陽西下，天邊只剩下一絲紅暈。

父子倆徹底忙碌起來，周海軍換了小鍋不停燴湯配菜，周然則在一邊遞東西順便指揮幫廚。

“這道好了，快端進去!”

“甜飯蒸好了，小心點兒，燙!”

而在里面大院內，連串的大紅燈籠已經點亮，里里外外二十幾桌人聲鼎沸。

男人們推杯換盞行著酒令，婦女們說笑著八卦，小孩們一邊換著桌吃兩口，一邊在院子里瘋玩著跑來跑去…

省城的有錢新娘子似乎不適應這種氣氛，禮貌而疏遠地敬酒后就躲回了房里。

新郎官則一臉紅暈，端著酒杯招呼外地來的朋友，時不時還要被同鄉青年拉去拼酒。

牛導已經喝的有些微醺，先是拿著DV拍了一圈，隨后晃晃悠悠出了門，來到了周然旁邊。

“小周，留個聯系方式吧。”

“我沒手機，你有事找我爸。”

“行，這是我名片。”

“行行，往后多聯系。”

周然正忙著送菜，也顧不上搭理，隨手塞進了口袋。

牛導也不在意，晃晃悠悠走到了一邊，看著熱鬧的院子。

“人間煙火啊…”

牛導感嘆了一聲，隨后掏出了手機，“喂，曉青啊…沒醉，好著呢，有個項目你感不感興趣…”

……

深夜，月明星稀。

村宴已經結束，父子倆開著車往家趕。

雖然沒有喝酒，但周然也是疲憊欲死，借著光掏出了皺巴巴的名片。

“燕京盛唐廣告公司經理…牛達。”

“嚯，瞧不出這胖子還是個經理…”

“不對，他不是說自己英文名叫彼得嗎?”

“牛彼得，牛…逼的…”

“這胖子絕對腦子有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