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我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我被拖拽至天子面前,看見他小小的身影。
“剛才放冷箭的就是她?”天子聲音稚嫩。
“回陛下,正是此女。”郭公公道。
“剁了手挖了眼扔出去。”天子嫌棄地擺擺手,“免得礙眼。”
我不由冷得牙齒打顫,分明是個孩子,不分青紅皂白便如此歹毒。
“陛下且慢,臣還需嚴加審訊,將其同伙盡數(shù)拿下。”郭公公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猥瑣又下作。
既然沒人救得了我,我只得自救,我默念著天降驚雷,將居心叵測的郭宦官劈成兩半。
哪知就在此時,一只羽箭破空而出,“嗖”的一聲,直入那閹人后心。
郭公公站立不穩(wěn),直撲向天子。驚雷仿佛長了眼一般,“嘩”地一閃,落在郭公公身上。
我只看到一陣光亮,眼前復又焦黑一片,鼻端彌漫著嗆人的味道。
“天子遇雷擊啦!”一時間驚叫聲四起,所有人都亂了套,好端端的喜事變成了喪事。
我難以置信地望向冉黎,但見他站在黑暗中,趁著眾人慌亂,默默藏起了袖弩。
世人都說天子昏聵,寵幸宦官,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天子駕崩時年方七歲,后繼無人。眾臣跪拜永王,請求劉睿主持大局。
劉睿順勢登基,肅清閹黨,整頓朝綱。
一時河海清宴,四方拜服。
冉黎官拜大司馬,奉命駐守西境,今日就要出城。白鎮(zhèn)與張長弓已經(jīng)在京中任職,此番不隨我們?nèi)チ恕?
我對著他們擺擺手,忽見一人一騎,來得極快,正是新帝劉睿。
他未著龍袍,白衣白馬,風度翩翩。
“母親很想你,有空多回京看望她。”
“哼。”冉黎嗤笑,“啪”地放下車帷,阻隔了我的視線。
他別過臉的一瞬,我見他雙目赤紅,似是動容。
“賢弟保重。”劉睿朗聲道。
冉黎捂住我的眼睛,“不許看他。”
我曉得冉黎哭了,不想讓我看到他脆弱的模樣。
“你什么時候娶我呀?”我閉著眼睛問。
“若是我活過二十八歲,便娶你為妻。”他道。
“哦。”我掰著指頭計算,居然還有三年那么久,“與梅小姐成婚,也是你布下的局么?”
若非他以身做局,又怎會將天子從固若金湯的皇城中誆騙出來。
“不曾想過這么快動手,可是那郭狗……”冉黎親親我的額頭,“讓你受苦了。”
“雷電只是劈中郭公公,天子怎么會蒙難?”我不解。
“那支箭通體以鐵鑄成。”冉黎道:“不是普通木制羽箭。”
難怪劈得又狠又準,我心道。郭公公背后中箭,撲向天子,自然連累了天子。
“我手上沾滿鮮血,你怕不怕?”冉黎問。
我搖頭,“歷來改朝換代,總有人的手上沾滿鮮血,總有人要做惡人,眾人瑟縮在后,你卻站出來了。”
“晏晏懂我。”他與我靠在一處,默默望向馬車外。
混沌之境逐漸清晰起來,城內(nèi)街道寬廣,樓臺相連。城外綠水青山,云霧繚繞。山河錦繡,百姓安居。
我與冉黎住在北境大司馬府上。他說不曾嫁娶,當克制謹慎,時常用牛乳浸泡了羊腸,夜夜避子。
時間過得很快,冉黎二十八歲這一日,府上宴請賓客,好不熱鬧。待眾人散去,冉黎回到臥房,我溫了醒酒湯給他。
“你說過二十八歲便娶我。”我嘟囔著提醒他,“你可得記得兌現(xiàn)。”
“我記得。”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我的晏晏。”
“我有生辰禮物要送給你。”我盯著他的眼睛道。
他不說話,我便大膽坐在他腿上,自懷中取了庚貼出來。生辰八字都合過了,只等他點頭同意。
“原來晏晏已經(jīng)急不可耐。”冉黎抱緊我,在我耳邊道:“三日前我已擬了婚書,快馬加鞭上奏天子。”
我扯了他的衣帶,他的手沿著我的腰緩緩游走。不知是誰更急不可耐。
我情急之下打翻了牛乳,羊腸散落一地。冉黎翻身按住我,“不需要這些阻隔。”
月亮又大又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如浮萍。周遭風聲呼嘯,身下如流沙一般,似要將我吞沒。
冉黎掩上我的衣襟,抬頭望向窗外。月輪當天,卻越來越模糊,漸漸陷入混沌之中。
周身亦是一片混濁,閃爍的燈火滅了,窗外的月亮暗了。我緊緊抱住冉黎,他卻隨著流沙漸漸下墜。
黑暗襲來,他在黑暗中摩挲我的輪廓,“晏晏,別怕。”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還會回到軍中,與你相見,是么?”
也許這是冉黎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可我沒有聽到他的答復,亦沒能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