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的梅花開了,哥哥邀我同去看花,我裝病不去。
哥哥靠在窗外,輕聲道:“京城的公子貴胄云集一處,晏晏當真不去?”
我鼻子一酸,“阿兄,我想睡一會。”
“那你好好休息,我帶些小食回來。”
“謝謝阿兄?!?
我不想睡覺,也不想見人。每每站在日光下,便覺著周身之物都不真實。
屋外落了雪,房中還燃著暖爐,我赤足坐在絨毯之上,抱緊膝蓋。
離開冉黎的一年零七個月,我常常飲酒,第二日滿臉紅斑,甚是駭人,可我再也沒見過圓頂的軍帳,再也沒人嫌棄我長得丑。
陸續有公子上門提親,我都以生病一一拒絕了。
我是真的病了。
不治之癥,其名相思。
我翻爛了書房的舊史、話本。書上的文字反轉跳躍,看得我眼花繚亂。待我看清書上的字,都說前朝宦官當道,天子羸弱,民不聊生。
冉黎誅殺閹黨,廢除天子,輔佐永王劉睿登基。后官拜大司馬,鎮守北境。
太祖登基三年,五星錯行,昆侖震,夜中隕星入雨。突如其來的災難將大司馬府夷為平地。大司馬冉黎身死,尸身難辨,壽止二十八歲。
不論正史、野史、話本,坊間傳說,處處皆是如此,無一例外。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只是午夜夢回,時常伸手去摸枕邊人,每每觸到冰冷的床榻。
及至寒食,我隨父兄去山上祭祀祖父。父兄邊走邊停,觀景吟詩,我沒有他們那般閑情逸致,帶著滿滿當當的小食,獨自向山上而來。
草色微碧,碧空如洗,石階上長了細細密密的青苔,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忽然有人扶住了我,“小心?!?
我仿佛聽到夢中的聲音,想要叫一聲“冉黎”。
我連忙抬頭去看,才發覺眼前是一位白發老者。
“多謝?!蔽沂涞馈N沂怯卸嗑脹]接觸外男,連聲音也能認錯。
他松開我,一語不發地走在前面,反是我吃力地跟在后面。石階這樣高,這樣陡,老人家卻如履平地,顯得我這年輕人著實嬌弱。
“老先生也是祭祀親人么?”我問。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是?!?
我估摸著老者該有八十歲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如此高壽,早已子孫成群,還堅持寒食祭祖,著實孝順。
我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及至墓前,我將祖父生前愛吃的青團擺在盤中,又燒了許多許多的紙錢給他。
老者則默然在一旁坐下,許是累了。
待我祭祀完畢,見老者也起身離去,我遠遠道:“老先生,山路崎嶇,一路當心?!?
他回頭對我笑笑,嘴唇一張一翕,不知說了什么。
自祭祀祖父后,我便臥病在床,高燒不退,一連請了好幾位大夫也不曾好轉。
父親無計可施,請了道士來家中做法。道士說寒食那一日太過陰寒,我見了不該見的東西。
他嘴里振振有詞,說是為我祛除邪祟。
說來奇怪,那一夜我退了燒,睡得十分安穩,夜里還做了夢。
又夢到祭祀祖父那一日,我險些在山上摔倒,有一位白發老者扶住了我。
我跪在墓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漸漸紅了眼眶。
我起身之時,他亦轉身離去。
我遠遠道:“老先生,山路崎嶇,一路當心。”
他回頭對我笑笑,嘴唇一張一翕。
這一回,我終于聽清他臨行前說了什么。
他說:“晏晏,我先走一步?!?
不知是誰家的孩童在頌《詩經》。
不知疲倦般,一遍一遍地吟詠。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全文完)
想寫個番外,又覺得狗尾續貂,就此完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