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封從馬志國身上搜出比尋常信箋稍厚一點的信,洛鈞舒斜眼看著眼神一緊的他道:“馬......將軍?還是稍安勿躁的好。在本官看來,這也不過是一封普通人交好的家常信。你如此緊張,難道是此信有什么蹊蹺之處?”
馬志國見他當著自己的面,拆開那封內容普通的信,唇抿緊手緊緊攥著,壓下心里的驚濤駭浪,表面上盡量讓自己顯得不動聲色。
“哼,當然不是。我問心無愧,有何可緊張的?”
“那就好,來人送馬主將下去歇息。”
作為越振的心腹,能被倚重來此和西涼人談合作交易,這等隱秘的事,當然也不是等閑人能來的。
越振父子心思縝密,在馬志國來之前,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也為了避免中途節外生枝以防萬一,所以西涼主帥托黑哲普轉交給越振的密信,也只是一封普通老朋友之間日常寒暄的常信,表面上看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所以現在信即使被搜出來,馬志國也能泰然處之。
此事對于洛鈞舒而言,就顯得舉足輕重了。如今想扳倒八王勢力,證明八王爺父子通敵。顯然只有人證,而沒有足夠有分量的物證是不夠的。
接下來兩天洛鈞舒一直都在琢磨那封平常又特殊的信,卻一直都沒有找到頭緒。此時他和隨風幾個人,都聚在這家農舍的主屋,拿著那封從馬志國身上搜到的信,反復的琢磨著,也沒有找到其他蹊蹺的破綻。
就在洛鈞舒一籌莫展時,此后發生的一個意外,讓這件事有了轉機。兩日后一一兄妹晚食后被孫三娘和春花帶著玩耍,臨睡時一一的身體,突然出現不適而哭鬧不休。
“娘......爹爹......肚肚疼......哇......”玩耍中的一一身體突然出現不適,小臉立時痛苦蒼白的疼出了汗,哇的一聲哭出來。一一突如其來的嚎哭,讓在一旁玩耍的樂樂和菲菲嚇了一跳,看到哥哥突然嚎哭,二人也嚇的哇哇大哭。
孫三娘幾個人哄不住兄妹三個,只得抱著他們去找洛鈞舒哄。正在和隨風幾個琢磨那封信的洛鈞舒,聽到兒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立時慌了手腳。立刻扔下手里拿著的那封信,慌亂中起身往外走,連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盞,也顧不上去扶。
隨風在一旁看見這么重要的物證被茶水浸濕,驚呼一聲:“哎呀......”迅速伸手將信拿起抖了抖,甩掉上面的茶水擱到一邊。
接著跟著他去看三兄妹,洛鈞舒什么也不顧,一邊呼喊一邊伸手去抱哭得滿臉淚花的兒子:“乖寶貝......爹爹來了。乖寶貝......爹爹來了......爹爹來了。”
想起昔日一家五口笑顏如花溫馨幸福的畫面,如今妻子下落不明,三個幼子懵懂如小鹿的淚眼更惹人揪心堪憐。
而且連卓思朗這個情敵也一起失蹤近一載,思及此,洛鈞舒一時臉沉如水。他接過兒子抱在懷里,一邊給兒子拭淚,一邊頭也不抬的對春花等人說:“下去吧。”
“是。”春花等人將樂樂和菲菲兄妹遞給隨風,對著他一禮退了出去。
“爹爹......肚肚疼......哇......”見到親爹,一一委屈的嘴一癟大聲嚎哭。洛鈞舒聞言臉色一變,抬眼向元新看去。元新也沒有猶豫,接過一一將他安放在一旁的木床上,撩起他的衣襟,仔細的給他檢查起來。
元新繃著臉檢查完松了一口氣,對著洛鈞舒說:“好在不是小兒絞腸痧,應該是有點食多不化,淤積所致。這幾天讓春花備些軟爛清淡的食物,加些山楂糕當零食佐食,多帶他們溜達溜達即可。”
雖然是虛驚一場,一屋子人也跟著三兄妹折騰了一個時辰。等到三兄妹睡著,隨風才想起那封被茶水打濕的信,急忙奔到桌子前去找。“哎呀,壞了,那封信......要毀了!咦......”
那封信上的字跡,雖然被茶水潤染,卻也因此暴露出被隱藏的秘密。信里有隔層,其內另有乾坤。
宜鶴作為曾經受訓的專業人才,小心的將信的上層揭掉,取出里面夾層的薄紙,輕輕用毛筆沾上茶水描濕,又放在油燈上烤了烤,而后一行行細小的西涼行文呈現出來。有了這個發現,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翌日天一亮,他們幾個立刻對馬志國身邊的幾個心腹,連夜進行了審訊。得知那個肖似端蕙玖的人,已經逃脫不知去向。安排隨風和端十三帶人順著這個線索,追查端蕙玖的去向,又將此事的重點放在了審訊馬志國身上。
面對證實越振和西涼強擄內外勾結的鐵證,馬志國終于低下了高昂的頭顱,他知道自己一家和越振完了。
洛鈞舒沒有遲疑,連夜將馬志國和翠萍以及證明越振通敵賣國的那封信,馬不停蹄的押往燕梁驍狼軍營地關押,并交給鎮北侯付臨海處置。
以他對于元新幾個人的了解,他們對上官楚楚的厭惡,不用他特意囑咐,也知道這次上官楚楚也好不了了。
正如他心里揣測的那樣,元新私下里讓非煙單獨將上官楚楚,押送至燕梁城外的別莊地牢,將她秘密交給了留守燕梁的胡松。
對于這個惡毒的女人,洛鈞舒根本不在意她的下場是好是壞。從她算計端蕙玖那天開始,他們之間的立場,就決定了她最后的結局。
此后七天過去,洛鈞舒把所有人都放出去,在三良城方圓百里內搜尋端蕙玖的蹤跡卻一無所獲。此時的卓思朗悄悄潛入三良城打探消息,順道去西城客棧接楊掌柜一家出城。
他雇好馬車拉著楊掌柜出城走了三里,才將端蕙玖和豆子半路上逃脫,失去了蹤跡的事告訴了他們。楊香蘭和母親聞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就急得失聲痛哭起來。
馬車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也引起了搜查端蕙玖蹤跡,路過此處的驍狼軍的注意。
領隊的常安原立刻派人上前詢問:“馬車上何人?驍狼軍奉命盤查各位鄉親的路引。”
卓思朗一聽立刻掀開車簾探出頭來問:“軍爺自稱是驍狼軍,可有軍牌證明你的身份?”
上前問詢的驍狼軍士兵,立刻掏出自己的軍牌,遞了過去給他看。卓思朗認真看過,果然是驍狼軍的正規軍牌。
他激動的跳下馬車,緊緊抓住那人的手道:“我可找到你們了。是誰帶你們來的?快帶我去見他!”
士兵看他出色的容貌,不由得問:“敢問公子貴姓?”
卓思朗激動的眼都紅了,大聲對他說:“我是琢玉公子,我和小九兒在此地失散,我需要你們幫忙找小九兒的下落。”
士兵聞言半信半疑的對他說:“公子稍等,待我回稟我家常校尉再說。”
士兵趕緊驅馬去找常安原,將卓思朗的話轉述一遍。常安原急忙驅馬前來,拱手對著卓思朗問:“在下是九將軍麾下校尉常安原,閣下可是我家將軍的朋友卓修遠公子?我家將軍在哪里?她可還安好?”
卓思朗趕緊回禮道:“正是在下,我和小九兒不久前,在此地遇上西北軍,她被其劫走失散,現在我正在找她。”
常安原趕緊下馬來,激動的抓住卓思朗的手說:“卓公子,我們可找到您了。前不久洛經略使在燕梁,得到九將軍疑似出現在此地的消息,就馬不停蹄的帶著府上幾位公子和孩子們趕來了。我們這就去流沙村和他們匯合,其他的事等見了洛經略使,再從長計議。”
“好,我們這就快走吧。”
“是。”常安原看著卓思朗費力的跛著腿往馬車上邁,不由得詫異問道:“公子·······您的腿?”
卓思朗神情淡然的看了自己的腿一眼,輕描淡寫的一笑道:“小傷罷了,幸運的是小九兒能活下來,這點小傷不妨事,我們快走吧。”
常安原聞言唇角微抿,無語挑眉看了卓思朗一瞬。心里暗忖:看來九將軍重傷未愈,依然威武如常。到底是怎樣的情誼?才能讓一個人不計后果,心甘情愿的無悔付出?嗨,看來跟端九將軍扯上關系的人,都不是常人。
看到卓思朗抬頭看來,他掩下心中疑惑,立刻安排自己人上前架馬車帶路。“公子請。”
卓思朗對他點了點頭,轉身跨上了馬車,對著隨后上來的楊掌柜一家,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來。
楊掌柜畢竟是見多識廣的生意人,聽到他和驍狼軍的一番言語。當初一眼就猜出他的身份,定然來頭不凡。現下得到證實,一時驚住,禁不住結結巴巴的問:“公......公子.......是驍狼軍......的人?”
卓思朗對他搖了搖頭說:“不瞞楊掌柜,我家慧慧才是驍狼軍的人。此前因我二人都身受重傷,若言明身份,怕給你們引來麻煩,才不得已隱瞞身份。現在有驍狼軍幫忙找慧慧和豆子,你們可以放心了。”
“……!!”楊掌柜聞言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連老妻竇一曼和女兒楊香蘭聞言,也吃驚的忘記了哭。
楊掌柜一家做夢也沒有想到,因緣匯際這輩子他還能和驍狼軍的人有交集。他心里也是既激動,同時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接著他掩面喜極而泣,稍后抹了抹眼睛,拉住妻子的手說:“蔓娘,我們楊家祖宗顯靈了。也不知卓小公子,是端家軍的哪位小將軍?”
老妻激動的抓住丈夫的手,說:“她爹?端小將軍回來啦,驅走敵寇指日可待,咱們百姓有希望了。老天有眼了!”
卓思朗看著他們夫妻無比驕傲的說道:“小九兒就是驍狼軍主帥,我朝大虞唯一的征西女將軍——端~惠~玖!”
楊掌柜聞言激動的拉著妻女,對著燕梁方向虔誠的拜謝道:“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有端家軍在,趕走塞外群狼指日可待。小老兒能在有生之年,遇上端九小姐和她的驍狼軍,真是天大的緣分!嗚嗚……”
常安原也顧不得聽馬車上楊家人的唏噓感慨,馬上派人給洛鈞舒傳信,然后才帶領驍狼軍護送他們的馬車,一路向流沙村而去。
洛鈞舒接到常安原派人傳來的消息,第一時間就趕回流沙村見卓思朗,他想了解端蕙玖失蹤這么久的詳細情況。
當他進門看到嚴重跛腿的青年,臉色蒼白滿臉的憔悴,心里五味雜陳。
由此可預見端蕙玖的傷勢,他心底一沉遲疑了一瞬才問:“修遠......你怎么成了這樣?小九兒.......她還好嗎?”
“我還好,只是掉下懸崖摔傷了腿。令杭,對不起,是我沒有用,沒有護好小九兒,以致使她的情況不太好。”
屋里諸人聞言心里俱都一沉,接著就聽面前男子徐徐道來:“當初我趕到落霞谷......她當時受了重傷失血力竭,我和她一起墜崖,她摔下懸崖,又撞傷了頭昏迷不醒,而我摔斷了腿不能移動。……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留下很嚴重的病根。……她昏迷了九個多月,剛剛才蘇醒不久。她開始不良于行,常常身體痛疼徹夜難眠,而且.......她的記憶也出了問題,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行九,乳名叫慧慧。似乎還記得有一個哥哥,之后就把我當成了那個人。.......我很擔心她身上的傷,就想帶著她早點回燕梁找大夫看看。
只是走到三良城外,她被一支姓馬的西北軍劫走。他們人多,我沒有機會救出她。只能悄悄尾隨他們的隊伍,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我尾隨他們跟到三良城一家客棧,還來不及救人,她就趁著半夜放跑了那伙人的戰馬,又燒毀了那個馬副將的馬車,自己帶著楊掌柜的外孫豆子逃走了,一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找到她。”
卓思朗看著洛鈞舒,壓抑著自己心底的紛雜情緒和愧疚,將端蕙玖和他墜崖后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講完。
洛鈞舒默默聽他說完,就沉默了,許久后才啞聲對卓思朗說:“修遠,我代孩子們謝謝你救了她!如果當初沒有你,我們父子四人……就見不到現在的小九兒了!”
元新已經聽的紅了眼睛,他壓抑著心里對端蕙玖身體的擔憂,彎腰對著卓思朗一拱到底,由衷的說:“修遠公子,謝謝你舍命救回她來,日后你若有事差遣,我們兄弟萬死不辭。九小姐和我們從小一起歷經風雨長大,這份救命之恩我們沒齒難忘。至于你的腿傷,只要還有一分的希望,我都會盡全力醫治。”
宜鶴神情凝重的也接著說:“我說你們的客氣話,還是少說的好。眼下盡快找到她,才最重要的事。小姐異常聰慧,此番情況下,她不會坐以待斃。在京城這些年她為了自保,做事喜歡劍走偏鋒。
我們盡量去附近勾欄和賭坊,以及流民和乞丐聚集的地方,還有城內無人居住的荒屋,城外的城隍廟,等人員混雜的地方找找吧。
眼看天氣寒冷將要下雪,我們盡快找到她吧。時日長了,我怕她的身體熬不住。”
洛鈞舒面對卓思朗說起端蕙玖受傷的過程,心里真是千般滋味。少時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少年慕艾傾心的妻子,在生死關頭自己這個正牌夫君,并不在身邊。
眼前的男人卻千里迢迢從京城奔來,及時趕到落霞谷。拋卻生死,拼著九死一生的信念救了她。何況當時端蕙玖還昏迷不醒,他們朝夕相處近一載!這種莫名復雜的心理落差,只要想想就讓洛鈞舒意難平。
當年成親時,是迫于端蕙玖中毒的情勢危急,他和端蕙玖在那種危急的情況下倉促成婚。
換句話說他一直沒有得到端蕙玖,發自內心的感情回應。洛鈞舒從心底里覺得,這段強求來的感情,自己總是底氣不足。
成婚伊始,也沒有兩心相照的喜悅心情。甚至是端蕙玖一直都沒有毫無保留的對他,真正的敞開過自己的心扉,這件事一直是橫亙在他心底的一根刺。如今這種情形,更讓他如鯁在喉心里難受。
然而現在這個時候也不是要計較的時候。何況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舍生忘死,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可是自己心里,就是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憋悶的難受。
“好,我這就安排下去。”要論對端蕙玖行事風格的了解。跟在她身邊的這幾個人,是最了解的。所以洛鈞舒,也暫時壓下心里的那點酸澀和遺憾,沒有再糾結反對。
幾個人仔細的商量了一番,做了詳細的分工,就各自點人出門搜查去了。元新留下為卓思朗仔細的看腿,給他重新制定了醫治方案。他的右腿傷后沒有接好,需要將他的腿重新打斷,再板正固定好好休養。
接下來一連七八天,幾個人各自忙著自己手里的事,還是一無所獲。就算這樣他們也每日晚食時,都會回流沙村交流當日的搜尋結果,并順道照顧安慰孩子們。
一直在隔壁農舍養傷的卓思朗,艱難捱過前四日,元新給他打斷重接腿的痛疼后。日日躺著床上引頸期盼,想聽到關于端蕙玖的微末消息。
因為自己心里憂心惦記著端蕙玖,第八天趁著元新過給他來復診時,洛鈞舒順道來看望他的空檔,他終于忍不住詢問道:“怎么樣令杭?小九兒有消息了嗎?”
跟在洛鈞舒身后的吳猛想到自家公子,在接回卓思朗的當夜,一個人在寒夜里喝的酩酊大醉,以致他勸了半天,公子也不聽。
他不禁在心里一邊埋怨少夫人身邊的幾朵爛桃花,又心疼自家公子心力交瘁的自苦,所以現在也就看卓思朗特別的不順眼。
沒好氣的對他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人問的真是奇怪,我家四少爺對我家少夫人的事情,當然最是上心的很。”
洛鈞舒看著卓思朗急切而擔憂的神情,唇角緊抿轉頭對他呵斥道:“吳猛不得無禮!退下!”
吳猛氣惱的叫了一聲:“少爺!”洛鈞舒眼神一厲,而后用不容質疑的語氣對他喝道:“退下!”
“哼。”吳猛恨恨的瞪了卓思朗一眼,冷哼一聲扭頭出去了。
洛鈞舒而后松開身后,握緊的雙手,才垂著眼對他說:“你不要跟吳猛一般見識,他也是擔心小九兒的安危。你一身傷痛沒有得到好好將養,也別再操心這些事了。你放心,我會全力以赴找到她,你好好養傷就好。”
“......!”卓思朗看著他的神情一滯,再也沒有出聲。
至此他才知道,他和端蕙玖消失了近一年。縱然自己心里覺得和端蕙玖,再坦蕩清白。自己私心里的心思,也是瞞不過眼前的人。
自己現在這般急切的,想盡快聽到關于端蕙玖的消息的樣子,這個男人是介意的。所以此時洛鈞舒什么話,都不想對他說。接下去的話,他也就問不出口了。只是垂眸壓下心中的苦澀,掩下眼底的情緒應了聲:“好。”
洛鈞舒和元新幾個人,在這里也沒有多待,和他說完話,就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