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煙塵裹挾著玉堂春的殘破戲腔,佐藤楓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
顧秋實的手仍護在她后頸,指尖沾著吊燈碎玻璃劃出的血珠。
“七十六號處長的血,聞起來倒和常人無異。”
她仰頭望進他瞳孔,那里正倒映著二樓包廂炸裂的雕花窗——佐藤課長的望遠鏡鏡片折射出冷光,像毒蜘蛛懸在蛛絲末端。
顧秋實忽然扣住她手腕,借著扶她起身的動作將戲票殘片塞進她掌心。
浸血的紙面上,「十六鋪碼頭」被硝煙熏成焦褐色,而新顯現的密寫符號恰與軍統死者所畫半圓嚴絲合縫。
“楓醬可認得這個?”
他聲音輕得像梧桐落葉,右手卻已按在腰間的南部式手槍上。
佐藤楓鎖骨處的櫻花刺青突然灼痛,那是三年前在日內瓦秘密受訓時,國際反戰同盟烙下的識別印記。
戲院外,傳來憲兵隊整齊的皮靴聲。
佐藤楓突然踮腳貼近他耳畔,用暗盟聯絡暗語輕道:“秋蟬鳴于霜降,觀風者當折梅相贈。”
這是《月亮與六便士》里夾帶的接頭密語,顧秋實書頁間的油墨味混著她發間的山茶花香,在血腥氣里釀成危險的醇酒。
槍栓拉動的金屬聲從三個方向同時響起。
小野隊長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凸出眼眶:“顧處長好手段,用假爆炸掩護真接頭?”
顧秋實突然攬住佐藤楓的腰旋身撞破彩繪玻璃,墜落的瞬間摸出藏在懷表里的微型炸彈。
黃浦江的風灌滿他深灰色西裝,他們在下墜中看見佐藤課長舉槍瞄準的剪影,看見十六鋪碼頭亮起三短一長的信號燈。
“抱緊!”顧秋實扯開西裝襯里,特制傘衣在離地二十米處嘭地展開。
佐藤楓的珍珠項鏈應聲斷裂,圓潤的珠子在空中劃出瑩白軌跡——每顆珍珠內芯都藏著微型膠卷,記錄著日軍慰安所分布圖。
江面突然竄出三艘快艇,探照燈將夜空割成碎片。
顧秋實抽出傘骨中的鋼絲絞斷佐藤楓的手銬鏈,低吼聲混著江濤拍岸:“往十六鋪貨艙跑!你父親報道南京真相的相機就藏在三號集裝箱!”
子彈追著他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鑿出星火。
佐藤楓突然想起游輪上那個四四方方的天空,此刻自己正如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而顧秋實撕開的裂縫外,是比海洋更深邃的真相。
貨艙鐵門在身后轟然關閉的剎那,顧秋實突然悶哼著跪倒在地。
佐藤楓摸到他后背黏濕的溫熱,憲兵隊的達姆彈在他肩胛骨炸開碗口大的創面。
血滴在集裝箱的“三菱”標識上,暈開成盛放的紅梅。
“秋實君,你究竟是誰?”
她撕開旗袍下擺為他止血,指尖觸到他腰側陳年槍疤——那彈道走向與三年前虹口公園刺殺案中,神秘人救走韓國義士的軌跡完全吻合。
貨艙深處,忽然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成箱的盤尼西林后轉出戴圓框眼鏡的清瘦男子。
佐藤楓的瞳孔猛地收縮:這是父親報道中因揭露731部隊暴行而“被自殺”的《申報》記者陸明舟!
“秋蟬同志,你遲到了兩分十七秒。”陸明舟將暗盟特制的止血粉拋來,鏡片后的目光掃過佐藤楓的刺青:“佐藤小姐的梅花烙,倒是比三年前日內瓦見面時更鮮艷了?!?
江面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汽笛聲,貨艙鋼板開始劇烈震顫。
顧秋實沾血的手突然握住佐藤楓正在包扎的手,槍繭摩挲著她掌心那道為救慰安婦留下的刀疤:“楓醬,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用陸先生的相機拍下我‘處決抗日分子’的英姿,要么……”
他染血的唇突然揚起冷冽弧度,反手將南部式手槍塞進她掌心,槍口對準自己心口:“讓佐藤課長親眼看著妹妹擊斃叛徒。”
貨艙頂棚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小野隊長癲狂的笑聲穿透鋼板:“顧秋實!你的心上人早在我們監控中!猜猜令尊書房的《申報》合訂本里,藏著多少顧家通共的證據?”
佐藤楓突然調轉槍口,子彈擊碎貨艙頂的瓦斯管道。
騰起的白霧中,她扯斷珍珠項鏈灑向空中,鎂粉與膠卷硝酸鹽在瓦斯中爆出炫目白光。
陸明舟趁機掀開暗格,地下排水管道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秋實君,你可曾聽說過‘風過無痕’?”
她架起奄奄一息的顧秋實跳進暗河,身后爆炸的氣浪將追兵吞沒。
濁流中浮沉著泛黃的《申報》,父親筆下的南京城在眼前鋪展那被鮮血浸透的鉛字,此刻正化作托起他們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