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忍著膝蓋的刺痛摸黑爬上了鬼屋的柜子，再直起一點身子就能撞到頭。

那兩個人追了進來，用手里的東西打砸這周圍的東西。

黑暗中，蘇哲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著那個聲音越來越近。

“媽的！人去哪兒了！”

他們開始不耐起來，其中一個打開了手中的電筒。

燈光閃爍瞬間，蘇哲看到了自己身側擺著的沾滿血紅燃料的鬼屋道具。

蘇哲頓了一下，立即把它拿到手里。

腳步聲越來越近，燈光往上打。

兩人抬頭，正正對上一張鬼臉從上躍下。

“咯——”

膝蓋重重砸中其中一個人的額頭，砸掉了電筒。

蘇哲拖著一條殘腿連忙向著他們進來的地方跑去。

“別跑！”

“媽的！”

路上一地都是他們砸壞的道具，蘇哲看不見路只能靠著運氣向前沖著。

“別跑！！”

身后的聲音越來越近。

蘇哲終于看到了一點微光。

他眼睛一亮，正要伸出手去——

“劃拉——”

身后是重物倒塌的聲音。

下一瞬，蘇哲背部傳來劇痛，被重重砸在地上。骨骼發出清脆聲音。

背部都是燃燒似的劇痛，蘇哲回頭，才發現那人居然直接推了一個柜子過來砸他。

蘇哲被砸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那個清潔工走過來，鴨舌帽下是一雙怨毒的眼睛，右眼下面有一個燒焦的疤。

重重一拳打偏了自己的頭。

“跑啊小畜生！”

他接過同伙手里的警棍，揮了起來。

動作帶起的風吹開了鬼屋門簾，光落在蘇哲眼里。

“咚——”

“我們也不知道啊，那個小男生就鬼鬼祟祟地在后臺站著，我還以為他是進來偷東西的呢，叫他一聲他就跑了。”

徐洋越聽臉色越差，走在走廊里，看著那扇大開的窗子沉默。

那個女演員也被他嚇到了，心虛不已：“他是不是也偷了你們的東西？”

林倩倩看了她一眼。

女演員聲音越來越小：“可以找園區負責人的……”

肖瀟從后面一路趕過來：“老大，已經通知別人讓他們去找了，不會出事的。他們再大膽也不會在大白天這種地方動手。”

徐洋卻一直一言不發，林倩倩注意到他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肖瀟有些擔心：“老大……”

徐洋這才費力說了話：“林倩倩……”

林倩倩連忙說：“在。”

徐洋握緊了顫抖的手：“看住這個舞團所有人，一只蚊子都別給我放出去。”

林倩倩一怔，迅速明白過來：“是！”

女演員頓時慌了：“什么意思！我們沒做什么啊！”

肖瀟看著徐洋往前走，不由得跟了幾步：“老大你……”

徐洋卻再也不聽他說話，越走越快，甚至開始在走廊里跑了起來，伸手攀住窗緣——

林倩倩大叫：“徐隊！”

徐洋卻已經翻了過去。

落地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他周圍觀察了一下，沒有監控，甚至沒什么人，對面除了一個廢棄的鬼屋什么都沒有……

徐洋看著那個半掩的鬼屋的門簾，忍不住走了過去，伸出手，掀開簾子——

沒有人。

徐洋這時才聽見了空蕩漆黑的鬼屋里面，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狂亂的心跳聲，這么失控。

他不敢想，如果蘇哲出了什么事，如果蘇萍的弟弟出了什么事，又是因為自己保護不當出了什么事，自己會不會徹底瘋掉。

他還有什么臉面去見蘇萍父母，還有什么臉面……

去見蘇萍。

他用力抹了一下臉，想要自己冷靜下來，轉身要走，卻踢到了一個詭異恐怖、染滿血紅燃料的面具。

這種簡陋的道具。

也只是一頓，要走，風吹起了簾子，光照了進來——

徐洋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抓起了那個面具，伸手一抹——

那不是燃料，是鮮血！

車輪轱轆聲，就在耳側。

頭好疼。膝蓋好疼。

渾身都被折疊起來一般痛苦。

蜷縮著，像在母親子宮里的孩子。

可他早已經不是孩子了，身量也不能塞進腹中。

現在是什么情況……這是哪里……

好冷……

好想睡覺……

他拼命想清醒，眼皮卻越來越重。

有什么東西糊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是自己額頭的鮮血。

怪不得這么疼。

完了，意識越來越模糊……

沒有力氣了……

好累……

眼睛閉上的前一刻，蘇哲鬼使神差地想：

你當初也是這樣離開的嗎？

賀尋本來都打算離開了，被徐洋的人一個電話叫住，帶著自己的人在門口排查。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本來應該一無所獲，怎么會突然，那群人就要在大白天對著一個半大孩子下手。

還是在這種公共場合。

但徐洋已經發話了，那孩子萬一真出事了……

賀尋臉上沒了一貫的笑容：“查仔細一點。”

“是，賀隊。”

不遠處，那個推著垃圾箱的清潔工，不動聲色地換了個方向。

“媽的……條子發現了……”

“狗崽子跟條子有關系……”

片段式的聲音落在了蘇哲的耳朵里，很像隔著一層重重的海洋。

模糊，像夢一樣。

蘇哲想抬手，抬不起來，開口無法發聲。

“今天先不出去了，找個地方把他關起來，反正他這個樣子……”

“你瘋了，現在不出去你等著條子上門抓你？”

……

蘇哲逐漸聽不見了。

他終于昏了過去。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又睜開了眼睛，手里握著七彩的油畫棒，不知道在紙上畫著什么，嘴里還在念叨著：

“這個是爸爸……”

一個苦大仇深的嚴肅臉。

“這個是媽媽……”

一個穿著圍裙的人。

“這個是小哲……”

是一個小團子。

有人笑著問他：“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呢。

對啊，還有一個呢。

他抬頭大笑：“還有姐姐！”

模糊的記憶里，是貼在門上的那半張笑臉。

還有姐姐。

轱轆聲驟然停住了。

有人的聲音：

“站住。”

蘇哲恍然驚醒。

徐洋。

徐洋看著這個推著垃圾箱的人，皺眉：“你剛才是從那邊過來的對吧？”

清潔工遲疑點頭：“是啊。”

徐洋問：“你又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嗎？”

“奇怪的人……”清潔工不禁攥緊了垃圾箱的推手，“沒有。”

徐洋注意到了他的反應，聲音沉了下來：“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垃圾啊還能是什么……”

徐洋皺眉：“你……”

肖瀟在遠處揮手大喊：“老大有發現！”

徐洋不禁一怔回頭，清潔工就想走。

蘇哲終于用盡全力，在狹窄的空間里抬起頭，撞了一下——聲音小的他自己都聽不見。

“咚。”

救命。

清潔工沒走幾步，就被徐洋重重抓住了肩膀：“站住！”

清潔工臉色驟然一變，用手里的垃圾箱去撞徐洋，徐洋被撞了一下，沒來得及，清潔工就撒腿狂奔起來。

“別跑！”

好在賀尋他們就在周圍，很快追了過去，把人按在了地上。

肖瀟連忙沖了過來：“老大，你沒事吧。”

可他說完就覺得自己多余問，徐洋現在的臉色簡直比死人還差。

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垃圾箱。

肖瀟不解，想幫他抬一下，卻發現這個重量很不對勁。

頓時臉色一僵。

他伸手打開了垃圾箱蓋子。

蘇哲眼睛被光刺痛了。

市醫院走廊里，手術車急促地向前走著。

蘇哲半睜的眼睛毫無聚焦，醫生焦急地讓人讓開，臉色慘白的徐洋不住地跟蘇哲說著話。

蘇哲什么都聽不見。

“蘇哲你看著哥，別閉眼別閉眼！蘇哲！”

“蘇哲你不能出事！你不是還要破案嗎！？”

“蘇哲你看著哥！哥在這呢！”

人被送進了搶救室。

徐洋看著緊閉的手術室的門，以及亮起來的燈，脫力坐在了地上。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顫抖著呼出了一口氣。

林倩倩這時候才趕到，氣喘吁吁：“老大，蘇小哥怎么樣了？”

徐洋抱著頭沒說話。

林倩倩這才明白過來，也再沒說話了。

拍了拍徐洋的肩。

“患者腦部遭受重創……”

“四肢都有骨折……”

“失血過多……”

“患者意識薄弱……”

“準備除顫儀……”

蘇哲耳邊吵吵鬧鬧的。

卻在做夢。

夢里自己短手短腳，被人抱在懷里，把玩著手里的小熊貓，跟那個人手里的奧特曼模型打架。

“呼——怪獸來吶——”

“biubiu~激光——”

“奧特曼撞擊——”

那個人配合地手一軟，奧特曼掉在桌上：“哎呀，我輸了。”

自己哈哈大笑：“我贏吶！我要當奧特曼啦！”

說著把自己手里的熊貓塞進對方手里，自己拿起了奧特曼，重整旗鼓：“奧特曼來啦！”

小熊貓沒動。

他拍著身后人的胳膊催促：“快點起來！”

還是沒動。

他回頭，奶聲奶氣一句：“你睡著了嗎？”

抱著自己的人有點累了，裝作睡著的樣子把頭搭在他肩窩，忍不住蹭了他幾下，逗得他咯咯直笑。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笑也笑累了，那人抱著他看窗外的夕陽，還有天上的風箏。

她對自己說：“小哲什么時候才能長大保護我呀。”

他縮縮脖子：“為什么呀？”

“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呀。”

他說：“可是我也會害怕啊。”

對方咯咯笑了起來：“也是。”

他卻是真心誠意地擔心起來：“我現在還不能保護你呢。”

她說：“不怕，小哲現在還小，先讓我來保護你吧。”

“不對，其實你會一直比我小的。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耳邊的儀器發出聲響，緊接著是醫生驚喜的聲音：“患者出現意識反應……”

“在姐姐面前，可以害怕哦。”

“姐姐會保護你的。”

病床上本已失去意識的蘇哲，恍然張嘴：

“姐……”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