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看著導演，一字一頓地重復了一遍：“惹了事？”

導演看著這個剛才一直一言不發的少年，心里暗罵不妙，但表面上還是一副穩重的樣子：“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

蘇哲聳了聳肩：“我只是好奇而已，你這話說的，好像這個姐姐經常闖禍一樣。”

導演臉色更難看了。

肖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田導，你能說一下祝麗萌在退團之前的表現，以及為什么要退團呢？”

話一脫口，田導也不能收回，只能窘迫地開始說。

越聽，蘇哲臉色就越沉。

“會因為搭檔沒有托舉好她就大發脾氣”“孤僻沒人跟她相處”“總是在后臺抽煙說了多少次都不聽好幾次差點把后臺燒了”“還有一次跟投資商打起來了”。

這些描述，跟他在侯平家里看到的那張照片里的人，相差甚遠。

甚至完全像兩個人。

田導終于說到了尾聲：“……后來她不知道怎么了出了車禍，腿受傷了，后來好像還有什么畸形？你們也知道我們跳舞的人，腿傷了也就基本廢了，她也就自己退團了。”

林倩倩和肖瀟都有些神色復雜。

田導瞥見他們的神色，連連道：“她退團可跟我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啊，雖然他性格很不好，但她當時也算是我們團里的頂梁柱，我一直沒想過換她的。”

蘇哲注意到了關鍵點：“劉菲做首席……是在祝麗萌退團之后？”

田導一愣，說：“是、之前因為她們兩個人的水準都很高、一直沒有確定首席……哎你怎么又插話……”

肖瀟和林倩倩已經明白過來了，交換了一個眼神。

林倩倩加重了語氣：“田導，劉菲跟祝麗萌關系怎么樣？”不等田導開口，她又強調了一句，“請你別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了。”

田導臉色微變，心里也明白過來……祝麗萌，看來是跟劉菲的死脫不了關系了。既然人跟團里人沒什么關系，他也就沒什么好隱藏的。

這個時候，舞臺上的演員們完成了彩排，各自下場打算去休息，蘇哲看見了其中一個人不經意間往這邊看了一眼。

蘇哲就站了起來：“廁所在哪兒？”

田導隨手一指，蘇哲也沒看他到底指的哪個方向，就跟了過去。

徐洋松開了自己已經攥的骨節發白的手：“賀隊……你怎么知道？”

“雖然我是不久前剛剛從臨市調過來的，但還是要對本市的工作有一定了解才行啊，”賀尋一臉的理所應當，“這個案子是本市最難解決的一個懸案，我好奇去了解了一下，結果發現它現在居然是你在負責。檔案里面的照片雖然很模糊……但那個男孩兒……確實長得很像蘇萍，是她什么人？”

“……弟弟。”

“怪不得。”賀尋好像是單純好奇的疑問，完全沒有繼續的意思，伸了個懶腰也站了起來，看著徐洋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失笑：“徐隊別緊張，再怎么說我們也是同事，你不要這么警惕。”

說著就要打開包廂的門走出去。

徐洋叫住了他：“賀尋。”

賀尋愣住。

徐洋皺著眉：“你是不是有其他事想跟我說？”

賀尋笑了一下，裝作思索狀：“暫時沒有。”

徐洋還想再說。

賀尋打斷他：“徐隊，千萬別關心則亂。”

徐洋臉色一沉。

賀尋打開門：“再有什么關于毒品方面的線索請隨時通知我，我在這邊有什么線索也會及時通知你的。”

說完，人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舞臺后的獨立休息室內，只有一個人急促的呼吸聲，以及不斷的電話忙音。

五分鐘后，那個電話，還是沒有撥通。

那人憤怒地把手機摔在沙發上，焦慮地把自己汗濕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的。他神色慌亂地喃喃：“人到底去哪兒了……警察怎么會過來……”

“祝麗萌……那個賤人到底去哪兒了……”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神色呼吸越來越顯現出他的焦慮。他逐漸覺得有些難受，頭暈目眩起來，不停地吞咽著口水，額角也開始泛冷汗。

眼前也開始渾濁。

天搖地晃。

他看到了沙發上的手機，如同溺水人抓浮木，他急忙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很快接通了。

他焦急地說：“是我，都到時間了，我的東西呢。”

對面死寂了片刻，傳出冷嘲的聲音：“祝麗萌找不到，你也敢管我要東西？”

他慌亂無措，又不敢激怒對方：“祝麗萌那個賤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發了瘋，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找也找不到啊。你先把我的給我吧，我撐不住了……”

“找不到？”對面冷硬起來，“找不到我們都得完蛋。”

他急迫：“可……”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三個人手里的東西少了一份，要是那份東西丟了，我們都得死，”對面兇狠道，“要么找到祝麗萌把那一份東西找回來，要么，在條子抓到她之前把她處理了，不然你就等著吃槍子吧。”

說完，不等他回應，立即掛掉了電話。

他聽著那頭的忙音，臉色蒼白地把手送了下來，不可思議地喃喃：“少了一份……怎么會少了一份……”

門口忽然傳來替補女演員的聲音：“你是誰啊？你怎么進來的？怎么站在這里……別跑！”

他臉色驟變，沖過去把門打開，果不其然看到一個黑影從窗口翻了出去。

他渾身驟然失去了溫度。

被聽見了……剛才他都聽見了……

女演員看到他被嚇了一跳：“志偉？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

卻被重重地拍在門外。

女演員嗔怒地踩了一下高跟，咔嚓咔嚓地離開了。

他靠著門，看著化妝鏡里狼狽的自己，有些絕望。

完蛋了……完蛋了……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不行，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他眼神頓時兇狠起來，必須讓他閉嘴。

他打開手機，撥號。

鏡子里的自己眼神血紅。

電話接通了：“喂？你現在打什么……”

“媽的，有個狗崽子聽到我跟老師打電話了，現在從排練廳西北門第二個窗子翻出去了。”

“草！哪兒來的小畜生。”

他看著自己的樣子，絕對不能把自己這副樣子暴露出去。

別人知道了就完了。

自己就徹底完了。

都怪那個小崽子，都怪那個人！

他失控地沖著電話吼：“弄死他！一定要弄死他！！”

鏡子里的人剛才還在演著儒雅的王子，現在就在失控怒吼著像一頭野獸。

電話掛了。

“殺人了……殺人了……”

“可不殺人死的就是我……我會被毀掉的……”

他脫力坐在地上，喃喃：“他死了就行了，他死了老師就不知道了，他死了就行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著說著，瘋狂地笑了起來：“他死了就行！他死了就行！他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沒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蘇哲剛翻出去，就踩到了一個石頭，跪了下去，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但他不敢停留，咬咬牙，站了起來。正打算若無其事地溜進人群中，卻發現這個方向都沒什么人。

不禁低罵一聲，一邊踉蹌著往記憶中的方向走，一邊伸手拿手機，打開撥號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壓根沒存徐洋的、或者任何一個在這周圍的警察的電話。

他現在不敢往林倩倩他們在的方向走，剛才那個人已經注意到自己了，肯定已經通知了游樂場里面的其他同伙……他現在回去，說不定半道就被人帶走了。

可現在還能去哪兒？

眼里驟然出現一間廢棄的鬼屋。

蘇哲有些猶豫，他回頭想找別的去處，卻看見了一個壓低了鴨舌帽拿著掃帚、卻目標明確地向自己方向走來的清潔工。而另一側，是一個手里握著警棍的保安。

電光火石間蘇哲就意識到不對勁了，抬頭一看，這周圍還沒有監控，轉頭拔腿就跑進了那個廢棄的鬼屋。

徐洋到排練廳的時候，林倩倩和肖瀟的筆錄已經做完了。

“老大，這就是導演對祝麗萌的印象，以及她和劉菲之間的關系。”

徐洋接過，翻看了幾頁，蹙起了眉：“這說的是祝麗萌？”

肖瀟也覺得奇怪：“沒錯，我也覺得奇怪。我之前做劉菲人際關系整理的時候，去過她們的大學，找過她們的老師，當時他們對祝麗萌的評價雖然沒有劉菲那么好，但也不至于這么差勁。完全就不像一個人。”

林倩倩也補充道：“還有，在侯平的敘述中，劉菲和祝麗萌分明是一對關系密切的閨中密友，而在導演的字里行間，倒是更像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徐洋看著那些筆錄，眉頭緊蹙不止；“車禍……肖瀟，去查祝麗萌的車禍是怎么回事。”

肖瀟答應：“是。”

“林倩倩，”徐洋剛打算說“送蘇哲回家”，突然意識到這里少了一個人，“蘇哲人呢？”

林倩倩這才反應過來：“哎？剛才還在這呢。”

肖瀟想了想：“哦對了，好像是去上廁所了。”

徐洋說：“把人找過來。”

肖瀟說：“好。”

徐洋看著那份筆錄，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會有人在短短幾年內，就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呢。

正如肖瀟所言，他之前的那份劉菲大學老師的筆錄里，曾經用“姐妹花”這個關鍵詞提及過祝麗萌，當時的描述是樂觀開朗活潑，經常感染其他人，“把劉菲這個比較內斂的人感染的開朗起來了”。

怎么會……

這么奇怪。

把劉菲這個比較內斂的人……

把劉菲這個比較內斂的人……

徐洋腦中轟的一下，終于明白自己一直覺得的錯位感是從何而來了。

現在的祝麗萌不像祝麗萌，反倒是劉菲很像祝麗萌。

這到底是……

“老大！”肖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人不在啊。”

“什么？”

肖瀟：“估計自己出去玩了吧。”

徐洋無端心慌起來：“不可能。”

林倩倩遲疑道：“要不打個電話？”

聞言，徐洋拿出了手機，但很快發現沒用：“我沒他號碼。”

肖瀟這時發現徐洋有些擔心了：“老大不用擔心，他都這么大了，說不定真就是出去玩了……”

話音戛然而止。

肖瀟隨手搭上的靠背上，是蘇哲的外套。

徐洋臉色頓時一黑，轉頭向外走：“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