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希望
- (英)愛德華·圣奧賓
- 7560字
- 2020-08-25 14:28:14
尼古拉斯·普拉特依然穿著睡衣,在他位于克拉朋繆茲的房子里,蹣跚著走回臥室。他捏了捏剛從門墊上取來的幾封信,審視著信封上的筆跡,以辨別其中可能包含多少封“嚴肅”的邀請。他今年六十七歲,身材“保持得很好”,和他要寫的回憶錄一樣“原封不動”。他已經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儲備了“大量精彩的故事”,但因為“矜持”將它氣派的手指按在他微微欲啟的嘴唇上,所以他一直沒有動筆寫那本人人都以為他正在寫的書。在他所謂的“大千世界”里——其實也就是一個由兩三千個知道他名字的富人聚集的地方——據說有一些焦慮不安的男男女女“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會以怎樣的面貌出現在“尼古拉斯的書里”,這很正常。
他倒在如今獨自睡覺的床上,剛想證實自己的判斷——是否的確只有三封信值得拆開——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
“喂?”他懶洋洋地應答。
“尼、高、拉?”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輕快爽朗的聲音,她把他的名字當成法語來念,“我是杰奎琳·德·阿朗杜。”
“多么榮幸能接到您的電話!”尼古拉斯用他帶著糟糕口音的法語諂媚地說。
“你最近好嗎,親愛的?我打電話來是因為杰克和我要去枝萊,去參加索尼的生日派對,而我想你可能也會去那里。”
“我當然會去。”尼古拉斯嚴肅地說,“實際上,僅僅作為布麗吉特凱旋社交場的守護者,我就應該去了。畢竟介紹風華茂的沃森-斯科特小姐進入上流社會的人是我,一如當年,她從未忘記尼古拉斯叔叔給予她的恩情。”
“我有點記不清了,”杰奎琳說,“她好像是你的一位前妻?”
“別無聊了。”尼古拉斯假裝生氣地說,“我已經有過六次失敗的婚姻,沒必要再給我多編造一次。”
“好了,尼、高、拉,說正經的,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你愿不愿意坐我們的車一起去。我們有大使館的司機。這樣路上會更有意思,不是嗎?一起下鄉,還是應該說上鄉?英語里‘上’啊‘下’啊的,實在太多了。”
尼古拉斯很清楚,這位法國大使夫人并非別無所求,她讓他搭車,是為了在抵達奇特利時,身邊能有個布麗吉特最親密的朋友。而對于尼古拉斯來說,和阿朗杜夫婦一起赴宴,也能夠為他和布麗吉特的親密關系注入新鮮的魅力。他們將為彼此增添榮耀。
“不論上,還是下,”尼古拉斯說,“我都非常樂意和你們一同前往。”
索尼·格拉夫森德坐在奇特利莊園的藏書室里,在無線電話上撥著一串他很熟悉的數字,那是彼得·波洛克的電話號碼。財產和個人之間神秘的等同關系長期以來支撐著索尼遲鈍的個性,令他在奇特利受到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熱烈的景仰。喬治·沃特福德的大兒子彼得是索尼最好的朋友,也是索尼在需要種植或性愛方面的成熟意見時唯一真正信任的人。索尼仰面坐在椅子上,等待彼得吃力地穿過里奇菲爾德莊園的數個大房間,趕到最近的一個電話機旁。他看著壁爐,上方掛著一幅羅賓·帕克用了很長時間才最終鑒定為真跡的普桑[5]的畫作。當年伯爵四世就是把它當作普桑的真跡買下的,現在索尼依然不認為有什么不妥,但“專家意見”還是得搞一份的。
“索尼?”彼得大喊一聲。
“彼得!”索尼回喊道,“抱歉又打擾你了。”
“正相反,老兄,你救了我。我剛才正帶著一群倫敦同性戀自行車手在我家里到處參觀,他們是房子的老主人派來瞪天花板的。”
“一如往常,像個奴隸似的不停地干活。”索尼說,“今天早晨,我看到報紙上的那些垃圾文章里寫著‘一萬畝地的排場……五百位賓客……瑪格麗特公主……年度盛會’,真讓人心煩意亂。聽上去好像我們是用錢堆出來的,但實際情況是——沒有人比你更了解,包括你的那些倫敦同性戀自行車手——我們一直都在不停地干苦力,為了把風雨擋在門外。”
“那次我上電視,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知道后來有一天我的一個長租客對我說什么嗎?”彼得學那人標準的鄉巴佬口音說,“‘我在電視上看到您了,我尊敬的房東先生,您依然在哭窮,跟平常一樣。’真他媽厚臉皮!”
“老實說,還挺有趣的。”
“好吧,他是個很棒的小伙子,”彼得說,“他們家在我們這兒已經做了三百年的房客。”
“我們也有一些那樣的房客。有一家和我們一起住了二十代人。”
“想想我們讓他們住下去的條件,表明我們的進取心已經缺失到了驚人的地步。”彼得調侃地說。
兩人都大笑起來,一致認為那是在電視上眾目睽睽之下最不應該講的一類話。
“我打電話來其實是想談談關于辛迪的事情。”索尼說著,語氣變得嚴肅了些,“布麗吉特當然不會邀請她來參加派對,因為我們和她沒有交往。不過,今天早晨我跟戴維·溫德福說了,反正他太太病了,他同意帶著辛迪一起來。我希望他能夠低調些。”
“戴維·溫德福?你在開玩笑吧!”彼得說。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騙他說我很久沒見辛迪了,很想見她,但這不是真的。我每次說去歷史建筑協會和鄉村英格蘭保護組織參加會議,其實都是去和辛迪在床上長時間地縱情狂歡。”
“我很高興你沒告訴他這一點。”彼得狡猾地說。
“我要談件事情——顯然我不說你也知道要幫我保密——那件事情就是,辛迪懷孕了。”
“你能確定是你的?”
“應該沒什么可懷疑的。”索尼說。
“我猜她正在勒索你。”彼得鄭重地說。
“不不不,完全沒有。”索尼矢口否認,“事情是這樣的,我和布麗吉特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夫妻之實’了。無論如何,考慮到她的年紀,我不確定嘗試再生個孩子是不是個好主意。但你也知道,我很想要個兒子,我想如果辛迪懷的是個男孩……”索尼的聲音慢慢變輕,他不確定彼得會有怎樣的反應。
“天啊,”彼得說,“但如果你要讓這個孩子成為你的繼承人,你就得娶她。這是作為貴族所要接受的一項懲罰。”他用一種崇高的禁欲主義的口吻補充說道。
“嗯,我知道,在這種時候拋棄布麗吉特,會顯得無情無義得令人發指,”索尼承認說,“而且肯定會被誤認為出于對性愛的沉溺。但我明確地感到自己對奇特利家族肩負著某種使命。”
“但想想代價,”彼得說,他嚴重懷疑他們能否及時離婚,“除此之外,辛迪是嫁入奇特利的合適人選嗎?”
“她會成為一股新鮮空氣,”索尼輕松地說,“而且,你也知道,所有財產都已經被托管。”
“我認為,”彼得用一種字斟句酌的權威口吻說,就好像他作為醫生正在建議病人接受手術,“我們最好下周在巴克飯店一起吃個午餐。”
“好主意,”索尼說,“我們晚上見面再聊!”
“非常期待,”彼得說,“哦,順便說一句,生日快樂!”
凱蒂·哈羅在她家的鄉下房子里。她躺在床上,身體下面墊著好幾個枕頭。幾只查理士王小獵犬躲在呈波浪狀的床罩凹陷里,她身邊扔著一個用得很舊的早餐托盤,好像一位疲憊不堪的情人。在旁邊桌子的雕花桌面上,幾瓶藥性相沖的藥物在粉紅色的綢緞燈罩下擠作一堆。她的手搭在電話上,每天從上午十一點到吃午餐前,她都會不停地打電話。有時候,正如此刻,她會一直打到發型師十二點半到她家,將她的灰色頭發再次筑成懸崖峭壁——曾經有很多暴發戶不顧一切沖撞上去,結果卻徒勞無功。她把一本大大的紅色皮革封面通訊錄攤在腿上,從里面找到羅賓·帕克的名字,撥下他的電話號碼,然后不耐煩地等待著。
“喂?”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說。
“羅賓,親愛的,”凱蒂柔聲說,“你怎么還沒來?布麗吉特把一些極其討厭的人扔給了我;而你,我唯一的盟友,卻還在倫敦。”
“我昨晚參加了一個推不掉的酒會。”羅賓傻笑著說。
“周五晚上在倫敦搞派對!”凱蒂抗議道,“這是我聽說過的最反社會的事情了。我發自內心地認為那些人完全不替別人著想,幾乎是殘忍。我最近都不會去倫敦了,”她用一種煞有其事的哀婉的口吻補充說道,“所以我極其渴望能有個愉快的周末。”
“好吧,那我來救你,”羅賓說,“看來我得在五分鐘內動身去帕丁頓車站。”
“感謝上帝,”她繼續說,“你要來這里保護我了。昨晚我接到一個猥瑣的電話。”
“不會吧,又來了……”羅賓嘆了口氣。
“那人提了一個極其惡心的建議。”凱蒂吐露道,“在掛斷電話之前,我對他說:‘年輕人,在我允許你做那些事情里的任何一件之前,我得先看看你的臉!’他似乎認為我在挑逗他,沒過一分鐘又打來了電話。我一直堅持夜里親自接電話,否則對仆人們不公平。”
“對你也不公平。”羅賓提醒她。
“我已經被攪得心神不寧,”凱蒂忿忿不平地抱怨道,“都怪你告訴我那些事情,什么過分保守的教皇把古典雕像上的雞巴折下來藏在梵蒂岡地窖里。我不確定那算不算騷擾電話。”
“那是藝術史。”羅賓咯咯笑道。
“你知道我對人類的各大家族有多么著迷,”凱蒂說,“現在好了,一旦我想起他們,和他們統統潛伏在表面之下的黑暗秘密,就忍不住在腦海里描繪那些藏在梵蒂岡地窖里的棍狀物的模樣。你毀了我的想象,”她聲明說,“你知道你在別人身上施加了多么可怕的影響嗎?”
“我今晚講的話將會百分百純潔。”說完,羅賓又威脅道,“不過我現在真的要去車站了。”
“再見,”凱蒂輕聲細語地說,但她想要交談的欲望太過專橫,又別有用心地加了一句,“你知道喬治·沃特福德昨晚告訴我什么嗎?——他至少是一張熟悉的面孔。他說他的通訊錄里四分之三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叫他別那么病態。不過話說回來,這種事情在他那個年紀比較自然:他快要八十了。”
“親愛的,我要趕不上火車了。”羅賓說。
“我過去會暈車,總感到很痛苦,”凱蒂體貼地說,“直到我的那位了不起的醫生給了我一種神奇藥丸,現在我能飄著坐上車。”
“好吧,而我要沖刺著坐上車了。”羅賓尖叫著抗議。
“再見,親愛的,”凱蒂說,“我不會再多耽誤你一刻了。快去,快去,快去。”
勞拉·布洛利感覺自己的生存遭到了孤獨的威脅。她與帕特里克·梅爾羅斯維持過一周的私情,在此期間,她告訴他:她的內心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空洞”。每次只要獨處上五分鐘,或者掛掉電話之后,除非身邊有一面鏡子和一大堆化妝品,否則她就會面臨超出她承受范圍的真正的空洞。
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克服帕特里克的背叛所帶來的傷害。這并不是因為她特別愛他——她從沒想過在利用對方的同時喜歡上對方,而利用完后才開始愛上對方,這顯然又很荒唐——但對于找個新情人,她也不勝其煩。她的已婚身份令一些人望而卻步,直到她明確表示,在她看來這根本不會構成任何障礙。勞拉嫁給了安格斯·布洛利。根據古老的蘇格蘭習俗,他被賦予自稱為“布洛利男爵”的權利。依照同一規則,勞拉也可以自稱為“布洛利夫人”,但她很少行使這項權利。
在整整兩周沒有情人之后,她最終成功地引誘了約翰尼·霍爾——帕特里克最好的朋友。約翰尼比不上帕特里克,因為他白天要工作。但作為記者,他能夠經常“在家寫報道”,每到那種時候,他們會在床上度過一整天。
通過巧妙的盤問,她確信約翰尼還不知道她曾經和帕特里克有染,她讓約翰尼發誓對他倆之間的私情保守秘密。她不知道帕特里克的沉默對她而言算不算一種侮辱,但她打算挑一個最能造成困擾的時機,把她和約翰尼的事情告訴他。她知道帕特里克依然認為她性感迷人,即使他對她的人品持有保留意見。
電話鈴響起,勞拉抬起頭,爬到床的另一邊。
“別接。”約翰尼哀求道,但他知道自己沒權利提這種要求,因為他也曾經為了找帕特里克談話而提前離開。他點燃了一支煙。
勞拉轉過頭,朝他吐吐舌頭,一邊把頭發勾到耳后,一邊接起電話。“喂?”她說,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嗨。”
“柴娜!天啊,你的派對實在太棒了!”勞拉喘著氣,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子,眼珠子翻向天花板。她已經和約翰尼分析過那個派對有多么失敗。
“你真的認為派對很成功嗎?”柴娜心存懷疑地問。
“當然啦,親愛的,大家都愛它。”勞拉一邊說,一邊朝約翰尼咧嘴笑著。
“但是大家都被困在樓下的房間里了,”柴娜抱怨說,“我真討厭這樣。”
“人們總是討厭自己舉辦的派對。”勞拉充滿同情地說著,背靠后躺了下來,忍住了一個哈欠。
“但你們確實喜歡它?”柴娜懇求說,“你發誓。”
“我發誓。”勞拉邊說邊在她的手指、雙腿,最后是眼睛上劃著十字。突然,為了忍住笑,她開始抽搐。她把雙腿抬在半空中,在床上輕輕搖擺起來。
約翰尼在一旁看著,被她的孩子氣逗樂了。他有點厭惡這場自己也被拉入共謀的嘲弄,但同時又被她扭動的裸體所吸引。他往后一躺,靠在枕頭堆上,搜尋細節以解釋這種矛盾,但最后只是確認了他這種沉溺的神秘性:她髖骨內側斜面上的一顆小小的黑痣、前臂上濃密得驚人的金色毛發,以及她蒼白的雙腳上高高隆起的足弓。
“安格斯和你在一起嗎?”柴娜嘆了一口氣問。
“沒有,他直接從蘇格蘭趕往派對。我會去切爾滕納姆接他上車。真是太無聊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就不能叫輛出租車。”
“省錢,省錢,省錢。”柴娜說。
“他表面上看起來很有錢,”勞拉說,“但實際上他會糾結于一張當日往返票如果沒有乘坐返程能否申請退款之類的一些令人神魂顛倒的問題。這會激發人們對擁有一個揮霍無度的情人的渴望。”她的一個膝蓋猛地落在床的一側。
約翰尼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沖著她微笑。
柴娜猶豫了片刻,想到勞拉稱贊她的派對可能不完全出自真心,像突然受了刺激似的說:“你知道嗎?周圍有傳言,說你和帕特里克·梅爾羅斯有一腿。”
“帕特里克·梅爾羅斯,”勞拉說,就像在重復一種致命病毒的名稱,“你肯定是在開玩笑。”勞拉對著約翰尼抬起眉毛,把一只手蓋在電話收聲處,低聲說:“有人說我和帕特里克有一腿。”
他挑起一邊眉毛,掐滅了煙。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勞拉問柴娜。
“是亞歷山大·波利特斯基,我不該告訴你的。”
“他是誰?我甚至都不認識。”
“好吧,但他自以為了解你。”
“多可憐啊,”勞拉說,“他就是想通過假裝了解你所有的朋友來接近你。”約翰尼在勞拉面前跪下,抓住她的雙腳,輕輕地把它們分開。
“他說他是從阿里·蒙塔古那里聽來的。”柴娜堅持說。
勞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吧,那恰好能證明這是個謊言,”她嘆了口氣說,“不管怎么說,我甚至不認為帕特里克·梅爾羅斯有任何迷人之處。”她補充說道,同時把指甲嵌入約翰尼的手臂。
“哦,好吧,你和他有沒有一腿,你比我清楚,”柴娜總結說,“我很高興你和他沒什么,因為我個人認為,他真的很狡猾……”
勞拉把聽筒舉在半空中,為了讓約翰尼也能聽見。“而且,”柴娜繼續說,“我受不了他那樣對待黛比。”
勞拉把聽筒放回耳邊。“那樣很惡心,不是嗎?”她邊說邊朝約翰尼咧嘴笑,約翰尼湊過來咬她的脖子。“順便問一句,你和誰一起去參加派對?”她明知柴娜會獨自前往卻還這么問。
“我不會和任何人一起去。不過,有個名叫摩根·巴蘭坦的人,”柴娜換上一種不太地道的美國口音念出他的名字,“他也會去參加派對。我對他很感興趣,他應該剛繼承了兩億四千萬美元和一套精美絕倫的槍支藏品,”她漫不經心地補充說道,“但那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他真的很迷人。”
“或許他確實擁有兩億四千萬美元,但他打算花掉嗎?”勞拉問。她曾經的苦澀經歷,讓她明白那些數字可以多么地具有迷惑性。“那才是根本問題。”她說著,用一只手肘把身體撐起來,毫不費力地忽略掉幾分鐘前還令她感到飄飄欲仙的愛撫。約翰尼停下來湊近她,部分是出于好奇,但更多的是為了掩飾自己在性事上的努力沒能與提到這么一大筆錢相匹敵。
“幾天前他確實說過一些用心險惡的話。”柴娜承認道。
“他說了什么?”勞拉興致勃勃地問。
“他說:‘我太有錢了,所以不能借錢給別人。’當時他的一個朋友破產了,也可能是遇到了別的什么類似的事情。”
“別碰他,”勞拉用一種特別嚴肅的語氣說,“他跟安格斯是一丘之貉。你以為你今后接觸到的都會是私人飛機之類的高檔玩意兒,但實際上你很快就會看到他問餐廳要狗食袋,還會暗示你應該下廚燒菜。根本就是個噩夢!”
“我想起來了,”柴娜說,為自己透露了太多而感到懊惱,“昨晚,我們在你離開后玩了一個很有趣的游戲。每個人都要想一些別人最不可能說的話,有人給安格斯想了一句:‘你確定不吃大龍蝦?’”
“好笑極了。”勞拉干巴巴地說。
“順便問一聲,你今晚去哪兒?”柴娜問。
“和一家子姓博辛頓-雷恩的人待在一起。”
“我也是!”柴娜驚呼道,“我可以搭車嗎?”
“當然可以。十二點半來我這里,我們一起出去吃午餐。”
“太好了,”柴娜說,“待會兒見。”
“再見,親愛的。”勞拉唱小調般地說。“蠢婆娘。”說著,她掛掉了電話。
永遠有男人圍繞著辛迪獻殷勤。他們就好像拿著毛線球的小人國臣民,試圖把她綁倒在地上,如此一來她就無法毀掉他們卑微的生活。然而,時至今日,辛迪開始考慮主動把自己綁在地上。
“喂?”她的嗓子里發出輕柔的聲音,帶著加利福尼亞口音,“請問,能讓戴維·溫德福接電話嗎?”
“我就是。”戴維說。
“您好,我是辛迪·史密斯。我猜索尼已經跟您說過今晚的安排了。”
“他是說了。”戴維說著,臉上泛起一陣比平常更深的樹莓色紅暈。
“但愿您已經收到了索尼和布麗吉特寄給您的邀請函,因為我確定我沒有收到。”辛迪坦率地說,那種坦率能讓人徹底卸下防備。
“給我的邀請函已經寄到銀行里來了,”戴維說,“您的可能是不小心漏了,工作再細致也難免出錯。”
“我明白,”辛迪說,“那是個值錢的東西。”
“您應該已經知道,要去的話,您得假扮成我太太。”戴維說。
“那要假扮到什么程度?”
戴維身體顫抖,不斷冒汗,滿臉緋紅,以他出了名的假裝只理解字面意思的做法來掩飾尷尬。“只要等到我們過了安檢。”他說。
“需要我做什么,您盡管吩咐。”辛迪順從地回答,“您是老板。”
“我們在哪里碰面?”戴維問。
“我在小索丁頓家庭酒店訂了一個套房,應該是在格洛斯特郡吧?”
“我也覺得應該在那兒,除非它搬走了。”戴維傲慢地說,但他原本沒想傲慢到這種程度。
辛迪咯咯笑了起來。“索尼沒告訴我您那么風趣。”她說,“我們可以在我住的酒店里一起吃晚餐,如果您愿意的話。”
“好極了,”戴維說著,開始盤算如何從布麗吉特安排他出席的晚宴中逃脫,“八點怎么樣?”
湯姆·查爾斯叫了一輛車送他去鄉下。這很奢侈,但他年紀大了,已經不能在旅行箱和火車之間胡亂輾轉了。他一如既往地住在克拉里奇酒店,在這家酒店里所能做的最美妙的事情之一,就是一邊看著爐子里燃燒木柴的火苗慢慢地由亮變暗,一邊吃完一頓包括紅茶和葡萄柚汁在內的樸素的早餐。
他正在去和哈羅德·格林碰面的路上,那是他以前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工作時結識的舊友。哈羅德讓他帶上一件無尾晚禮服,因為他們要去參加一個鄰居的生日派對。湯姆已經打探過那位鄰居的底細,但他只記得那是一位具有豐富“背景”的英國人,至于“前景”具體是干什么的,他已經記不清了。如果這類有背景的人沒能給你留下過分深刻的印象,他們會說你“對生活沒有熱情、萎靡沮喪”,但實際上,沒有什么能比預想自己將把一生都浪費在八卦、酒瓶子和奸情里更讓人感到萎靡沮喪的了。
哈羅德完全不是這樣;他是一個極具影響力和執行力的人。總統對他心存感激,議員對他親切友好,他們都把他列入寄送圣誕賀卡的對象名單——湯姆也享受著同樣的待遇——只是他和住在這個多雨的小島上的其他所有人一樣,也過分迷戀這類“有背景的人”。
湯姆拿起電話,撥給安·艾森。安是他的一位舊友,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坐車去哈羅德家,他想問她什么時候派車去接她。她的電話占線,湯姆利落地掛上電話,繼續讀那疊他在訂早餐時一起要求送來的英國和美國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