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漢字的形體演變
漢字既已產生,其后便是漢字在形、音和義等方面的發展演變問題,盡管這種發展演變過程是漫長的、漸進的。僅以標志相對成熟的漢字體系形成的甲骨文時代算起,距今也已有3000余年的歷史了。那么,人們不禁會問:在這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漢字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演進過程?各階段的字形特征及時間跨度如何?演進的動因有哪些?與之相伴的書寫載體、書寫工具以及使用場合有何變化?漢字的性質是什么?漢字有沒有隨著形音義的改變而改變,以及怎樣改變?與漢字的起源一樣,這些問題看似簡單,但要予以科學正確地回答,卻又十分困難,需要借助足量的文獻資料、科學的研究方法進行深入研究方能做到。本節著重就漢字形體的演變情況作一簡單的梳理和介紹。
首先,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那就是漢字的形體既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是革命式變化的,而是與音義的變化情形相同(但并不同步),即漸變的。可以想見,如果僅從某個相對短暫的歷史時期著眼,往往根本看不出這種變化。但是,如果把考察的歷史時期適度拉長,這種變化往往就能夠浮現出來,而且,有的歷史時期表現得還非常明顯。也就是說,可以肯定,漢字的形體在漫長的演變過程中,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這一點,從已有的文獻資料能夠得到有力印證。其次,至于有哪些因素促成了這些變化,或者說漢字形體變化的動因是什么,先賢時哲們亦曾加以探討。如陳夢家認為,“漸變是自然而然的,驟變是人力強制的”“一因時代不同而變異,二因地域不同而變異,三因書寫的方法材料和工具不同而變異,四因書寫者的身份不同而變異”。(5)何九盈等學者則指出,“引起漢字形體演變的因素有兩個,一是應用范圍的擴大,一是書寫工具的改變。文字應用范圍的擴大,要求書寫速度加快,從而引起字體的變化;書寫工具的改變(由刻刀和甲骨改為毛筆和紙),為字體的改變提供了方便。”(6)
宏觀來看,漢字形體演變的總趨勢是由繁復向簡易發展,即線條化、筆畫化增強;由象形性突出到象形性弱化,即符號化加強;由不穩定不規范到固化規范化,即定形定體。伴隨著這一總趨勢,漢字在字體和字形兩方面分別呈現出不同的變化軌跡和特征。
一、漢字字體的變化
這里所謂漢字字體的變化,主要指的是漢字在字形特征和書寫風格上的那些相對明顯的表現,也就是由微小量變的長期積聚衍生而形成的巨大量變形態,“是筆勢和體態的變化,一般稱為形體的演變”。(7)許慎所言“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體;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說文解字敘》),指的就是這種情形。當然,必須要清楚,是巨大量變形態,而非質變形態。
整體來看,漢字字體的演變過程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即古文字階段和隸楷階段。前者指的是秦代小篆以前的文字階段,時間跨度很大,包括古文、大篆和小篆;后者指的是自漢代始至今的文字階段,是以隸書和楷書為主要標志的階段。換句話說,秦漢時期是漢字字體變化相對明顯的時期。當然,必須強調的是,漢字字體的演變不可能也不應該是革命式的,它能且只能是漸變式的,通過長期累積而慢慢實現的過程,并且伴隨著漢字產生、發展的始終。所不同的僅僅是有些時期的變化很小很慢,而有些時期的變化則相對很大很快而已。
象形性是人類早期文字的共同特點,但這一特點應該主要體現在文字的早期階段,并且持續的時間理應不會太久長。就漢字而言,象形性主要體現在古文字階段,即小篆以前的文字階段。此后,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文字的象形性在不斷弱化,線條化、筆畫化不斷增強。所謂“線條化”,指的是古人出于某種特殊的需要,如書寫、識記的方便,把古文字所使用的象形性較強的圖形,改為由較為平直的線條構成的、象形程度明顯降低的符號。所謂“筆畫化”,指的是把線條化后的字符進一步符號化,使其完全失去象形性,而變為由橫、折、撇、點、捺等筆畫構成的符號,“隸變”就是這一過程的典型表現。
二、漢字字形的變化
這里所謂漢字字形的變化,目前學術界通常稱之為“構形”或“結構”,指的是組成漢字的各個構件及其相互間的組合關系,“是筆畫組合的變化,一般稱為字形的發展”。(8)
有一點必須明確,即字體的變化并不是在一個封閉的系統中孤立地進行的,而是與某些內外部環境共生的、并存的,字形的變化就往往與其相伴進行。不過,與字體由繁復到簡易的變化不同,字形的變化既有由繁到簡的變化,又有由簡到繁的變化,也就是說,簡化和繁化并存。簡化,是為了方便書寫和識記,而繁化則與漢字的性質密切相關。漢字是意音文字,也就是說,漢字既有一定的表意成分,往往還有一定的標音成分,是表意和標音的融合體。而字形的繁化——在原有字形的基礎上增加表意構件或標音構件,就更加有利于揭示漢字的特性。
首先,在字體尚未發生顯著變化的情況下,字形的簡化就已發生。甲骨文中就有不少這樣的例子。其次,漢字楷化以后,盡管對隸書沒有什么大的改變,但字形的簡化仍在進行。新中國成立后,由政府主導的大規模的漢字簡化運動在50年代全面展開。即便是當今互聯網時代產生的網絡語言,其字形的簡化仍是主流,所不同的只是簡化的方式和路徑。
與此同時,漢字字形的發展也存在繁化的情形,這與漢字的表意性質密切相關。主要包括兩類:一類是純粹的外形繁化,一類是字形結構導致的繁化。前者僅占漢字總量很小的一部分,且繁化的程度也很低,是在遵循漢字孳乳的經濟原則的前提下,適度增加個別字的筆畫,以盡量避免另造新字。這種變化大致包括兩種情形:一是出于書寫習慣的變化。例如“辛”“角”“示”“天”“正”等字均出現過增加筆畫的繁化現象。一是為了避免字形混淆而進行的。例如“上”和“下”,本來都分別寫作“-”和“二”,為了避免這兩個文字之間的混淆,以及與數字“二”的混淆,才改寫為“上”和“下”。后者最常見的是增加偏旁。例如為“鳳”加注音符“凡”,為“韭”加注形符“艸”。不過,雖然漢字中存在大量增加偏旁的字,但是其中大部分跟沒有加偏旁的原字分化成了兩個字。也就是說,我們這里所說的大部分通過增加偏旁繁化的現象,更應看作是漢字的分化或孳乳。僅當我們以詞本位來考察和分析漢字時,加偏旁的分化字才宜看作是字形的繁化。如“師”加“犬”旁而變為“獅”。
需要指出的是,字形的繁化并不是對于漢字簡化總趨勢的違背,恰恰相反,它是對于漢字簡化總趨勢的一種變相補充。換言之,即使是增加了偏旁的字,就其所增加的偏旁來看,字形變化的主流仍然是簡化。這是由于構成漢字的偏旁,其自身在形體演變過程中遵循由繁而簡的規律,有些偏旁的簡化甚至比一般的字形演變更劇烈。例如作為偏旁的“水”變為“氵”,“言”變為“讠”。有些學者據此認為:“就漢字的單個符號來看,并不存在繁化的趨向。”(9)這種說法看來是有一定道理的。
三、漢字的主要字體
“漢字字體的演變可以分成古文字和隸楷兩個大階段,前一階段起自商代終于秦代,后一階段起自漢代一直延續到現代。”(10)漢字有著長達六千年左右的歷史,它的字形也經歷了漫長的演變過程。大致說來,主要經歷了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草書行書的發展歷程和演變脈絡。下面就每種字體的使用概況以及各自特點進行簡單梳理與紹介。
(一)甲骨文
甲骨文又稱“殷墟文字”“契文”“卜辭”等,對其得名理據,有學者指出:“因為它是契刻的,出于殷墟,所以有人把它叫做殷墟書契,簡稱殷契。也有人從書寫內容上考慮,認為它是殷人的占卜遺物,所以把它稱為殷代貞卜文字。然而,它最通行的名稱是甲骨文,這是就書契材料而言的。”(11)不管名何,眾所周知的是,甲骨文是殷商時期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文字,記錄了當時社會生活的諸多事項,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最早的相對成熟的漢字樣品,由王懿榮于十九世紀末在殷代都城遺址(今河南安陽小屯)偶然發現。到目前為止,發現的有字甲骨文共有十余萬片,約有5千多個不同的文字圖形,其中已經被學者們識認的約為1000多字。這部分已被識認的早期漢字,其造字意圖、造字理據和引申軌跡大都較為明顯,文化內涵也比較易于揭示。例如“萬”(萬)字,甲骨文字形本為蝎子的象形,之所以后來用以表示數目萬,以言其多,是由于蝎子為胎生,母蝎每胎所產之子數目不等,其多者可達數百。幼蝎出生后,就攀附于母蝎的身體之上,尤以背部為多,看似多不勝數。又如“龜”(龜)字,甲骨文字形即為龜的側面形狀,有頭、尾、背甲和四只腳。古人之所以常用龜甲作為問卜吉兇的物象,龜長壽應該是重要原因之一,龜也因此被稱作“靈龜”“神龜”。古人在占卜時,先是對天禱告,而后用火烘烤龜甲。龜甲受熱到一定程度時,便會開裂,占卜者就根據裂紋(也稱“兆紋”,“爻”“兆”即這種裂紋的象形)判定吉兇。最后,負責記錄者就把占卜所問的事項內容刻寫在龜甲上,這就是卜辭。再如“兒”(兒),甲骨文字形象孩童頭頂梳兩個羊角式發辮之形,這兩個發辮就是古代所謂的“總角”。“總角”一詞始見于《禮記·內則》:“拂髻,總角。”鄭玄注:“總角,收髻結之。”如《詩經·衛風·氓》:“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也因此,古代把人的幼年時期稱作“總角之年”,把幼年時結識的朋友稱作“總角之交”。
因甲骨文是迄今發現的最早的較為成熟的漢字體系,所以它的象形意味還是很濃的,并且字形不太穩定,書寫形式也相對隨意些。陳夢家認為,“用刀筆契字于甲骨,甲骨性脆易裂,又不便作圜體和實體,所以甲骨文多是細線條的、方的、不實體的。”(12)裘錫圭認為,“在堅硬的甲骨上刻字,非常費時費力。刻字的人為了提高效率,不得不改變毛筆字的筆法,主要是改圓形為方形,改填實為勾廓,改粗筆為細筆。”(13)劉釗認為,“古文字中有許多字,尤其是一些本像動物形的字,在造字之初可能都是橫寫的,而到甲骨文時大都寫成豎的,是為了適應漢字由上到下的書寫習慣,求得書寫上的連貫和線條化,以達到行款的整齊和連貫的筆勢。”(14)
綜之,由于甲骨文以刀作為書寫工具、以龜甲和獸骨作為載體材料,因此需要改圓形為方形,變填實為勾廓,改粗筆為細筆。甲骨文的筆劃線條細瘦,直畫居多,折筆常刻成兩刀,彎轉極少;字形瘦長;形體結構靈活多變,大小不一;異體字較多,尤其是象形字;部分偏旁的位置可以互換。

圖1 甲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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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金文
金文是指鑄刻在青銅器上的銘文,也叫鐘鼎文。商周時期的冶煉業較發達,銅的鑄造工藝先進。因為周代以前,人們稱銅為金,所以銅器上的銘文就叫作“金文”或“吉金文字”。又因青銅器的禮器以鼎為代表,樂器以鐘為代表,故又以“鐘鼎”作為青銅器的代名詞,“鐘鼎文”的稱謂便由此而來。
金文應用的歷史約為1200多年,貫穿了商周秦三代。具體詳細地劃分,包括四種,即殷金文、西周金文、東周金文和秦金文。據容庚《金文編》記載,迄今所發現的金文字數共計3722個,其中約三分之二已被辨識出來,為2420個。
由于金文的出現晚于甲骨文,所以金文在某些方面有著明顯的進步,如圖畫成分減少,偏旁意識增強。又因金文使用的書寫工具、書寫方式以及書寫載體材料均異于甲骨文,因此在形體結構和筆劃等方面,金文就呈現出自身鮮明的特點。對此,陳夢家指出,“金文因為先刻于土范母或石范母,可以修改,可作圜體實體,所以金文較甲骨文的線條要粗實、填滿、圓圜。”(15)劉志基認為,金文的字體特點與其書寫載體——青銅器的莊嚴肅穆緊密相關,所謂“鄭重其事乃至神圣其事”,如此一來,“殷商的銅器銘文,無疑更真實地顯現了甲骨文時代漢字體態的實際面貌。”(16)
與甲骨文相比,金文筆劃粗壯豐滿,筆勢圓轉,出現了連貫的折筆;字形接近長圓,大小差距縮小,漸趨整齊;筆劃粗細和結構布局較為勻稱;字數比甲骨文少,但其中的形聲字明顯多于甲骨文。

圖2 金文胡簋的拓片,西周周厲王器。現藏陜西扶鳳縣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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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篆書
可以說,篆書是十分特殊的字體,這種特殊性不僅僅體現在其形體上,而是更多地體現在其所受到的政治干預最為突出最為強烈上。姜亮夫認為,“漢文字的一切規律,全部表現在小篆形體之中,這是自繪畫文字進而甲文金文以后的最后階段,它總結了漢字發展的全部趨向、全部規律,也體現了漢字結構的全部精神。”(17)
篆書包括大篆和小篆。大篆因著錄于《史籀篇》,故又稱籀文,是通行于西周后期的一種書體,而一般所說的大篆則指通行于春秋戰國時期的秦國的書體之一。廣義的大篆還包括六國文字。大篆的代表為公元前770年左右的石鼓文。石鼓文發現于唐初,因刻石的形狀似鼓而得名。所發現的石鼓共計十枚,每枚徑約三尺,高約二尺,上小下大,頂圓底平,狀如饅頭,分別刻有四言詩一首,共十首,計七百一十八字。但石鼓刻石的文字大多殘損,現存完整的文字約為三百多個。
因大篆采用在石頭表面點擊、鑿刻的方法,因此可以避免甲骨文刀刻或者金文鑄造的“書寫”限制,基本反映了當時實際使用的漢字形體特點。王國維就此曾指出:“《史篇》文字,就其見于許書者觀之,固有與殷周間古文同者,然其作法,大抵左右均一,稍涉繁復,象形象事之意少,而規旋矩折之意多。推其體勢,實上承石鼓文,下啟秦刻石,與篆文極近。”(18)《史篇》即《史籀篇》,其字體為大篆。王國維在這里既指出了大篆的特點,又說明了其與小篆的關系。
從文獻記載及少數遺存,可大致得出大篆的總體特點,即字形遒勁凝重;筆劃粗細均勻;字體接近方正,形體相對統一;筆勢圓整。線條比金文均勻;結構相對工整;異體字大幅減少。

圖3 大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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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篆是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統一中國后,為加強集權統治,從根本上改變此前“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的現象,在“書同文,車同軌”的思想主導下而強制推行的一種規范字體,和大篆并稱“秦篆”,現存的拓本主要有《瑯琊臺刻石》《嶧山刻石》《泰山刻石》和《會稽刻石》,以《泰山刻石》為代表字樣。這些石刻均用小篆字體刻寫于石上,記載了當時最高統治者巡查全國的狀況。與大篆不同,小篆的書體由丞相李斯奉命在籀文的基礎上進行相應簡化,廢除其中的異體,加以規范,并在全國推行。

圖4 小篆嶧山刻石。據傳為丞相李斯之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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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篆相比,小篆的字形更趨簡化,線條更加勻圓流暢,在漢字發展史上有著重要的里程碑意義和非凡價值。一方面,由于小篆以毛筆為書寫工具,這也就使其筆勢舒展流暢;另一方面,因小篆是由秦始皇以政令形式強制推行的,因此,其結構成分和書寫方式達到空前統一,異體字已基本不復存在。雖然小篆的出現是統治者主觀上出于維護自身統治的需要,但是客觀上對于漢字形體的規范化發揮了重要作用。可以說,小篆是漢字發展史上首次成功的政府倡導的規范化字體。
(四)隸書
隸書形成于戰國晚期,盛于兩漢,東漢既是隸書的鼎盛期,也是其衰落期。標準的不同,立足點的差異,觀照視角的懸殊,均會使得對隸書的劃分存在差異。從字形角度劃分的,如馬瑞認為,“古隸發展到西漢中期武帝到昭帝時期己經成熟,開始孕育八分;八分隸書從宣帝時期趨于成熟,到東漢中晚期達到鼎盛時期,此后逐漸走向楷書。”(19)這是目前被學術界普遍認可的劃分方法。王振璞則將隸書分為三階段:戰國至秦代是隸書的萌芽期,簡化篆體,字形轉為方扁;秦代到西漢初期是篆隸嬗變期,也稱“古隸”階段,篆書痕跡減少而隸體成分增加;西漢武帝時期至東漢末年為隸書的成熟定型期,也稱“漢隸”(即八分)階段,其中西漢末的隸書形態趨向取橫勢,波挑顯著,但始終沒有完全建立規范;東漢則流派紛呈,達到極盛時期;漢末八分結構板滯,千篇一律,缺乏生氣。(20)有的以朝代的不同作為劃分標準,如汪國鎮就將隸書劃分為秦、漢二體,秦代的叫秦隸,漢代的叫漢隸。因為漢人以隸書為今文,所以漢隸又叫今隸,而秦隸就別稱為古隸。古隸過于方整,無點畫俯仰之姿勢;今隸則有點畫俯仰,與正書同。(21)還有的按照年代和書風的不同,如喻燕姣將馬王堆帛書字體大致分為篆隸、古隸、漢隸三種。篆隸是指是以隸書的筆法書寫篆書結構的字體;古隸間于篆、隸之間,結構上隸變的痕跡非常明顯,章法上攲斜錯落;漢隸即指八分隸,構型規范、用筆規律、字形呈方扁、波磔強烈。(22)
隸書又稱“隸字”“古書”,通常認為是在此前篆書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是流行于秦漢之際、追求書寫快捷、字體莊重的一種書體,分為“秦隸”(亦稱“古隸”)和“漢隸”(亦稱“今隸”)。前者是由小篆走向今隸的過渡字體,亦是古文字時代向今文字時代過渡字體,又是古文字時代向今文字時代過渡的橋梁。其特點是把小篆粗細相等的均勻線條變成平直有棱角的橫、豎、撇、捺、挑、勾等筆劃。后者則是由漢隸發展演變而成。
因篆書的書寫不僅費時,而且費力,所以秦朝的徒隸們迫于繁忙的公務文書而對篆書進行應急變通,其目的就是使其更便捷。當然,在這一目的促使下,隸書客觀上也就更具特色。《漢書·藝文志》載:“秦時始造隸書,起于官獄多事,茍趨省易,施之于徒隸也。”這是迄今對“隸書”得名理據的最早解釋。關于“隸書”之“隸”的釋義主要有二:一是徒隸之“隸”。這是針對該書體的使用者身份而言的。“尋隸體發源秦時,隸人下鄭程邈所作,始皇見而奇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難制,遂作此法,故曰隸書。”(23)二是隸屬、附屬。這是就“正體”與“俗體”相對而言的,即認為隸書是輔助正體篆書的俗體字,從屬于篆書。
盡管不同時期的隸書,其字形特點往往存在細微差別,但總的來看,隸書的總體特點還是比較顯豁的,主要表現為:筆劃舒展平直,確立了漢字橫、豎、撇、點、折的筆劃系統;字形變長圓為扁方;形體結構出現了隸變。所謂“隸變”,主要指漢字由篆書變為隸書后,字的形體所發生的“隸分”和“隸合”的變化,這是漢字發展史上最重大的一次變革,由此使得隸書成為古今文字演變的分水嶺。“隸分”是指篆書中的同一個偏旁部首,在隸書中有些分化為不同的形體。如“河、益、泰”等都含有“水”;“奉、承、手”都含有“手”,但在隸書中的形體卻各不相同,前一組分別是左部的“氵”、上部橫寫的水和下部的“氺”;后一組分別是下部象雙手之形的“廾”和“手”。“隸合”是指篆書中不同的偏旁部首,在隸書中因位置的緣故而同化為相同的形體。例如“春、秦、奉、奏、泰”等字上部看似相同的構件,其實分別有不同的來源;“魚、燕、鳥、馬、熱”等字下部看似相同的四點在篆書中也各有不同的來源。
此外,隸書結構多取橫勢,字形以寬扁為主,橫劃較為突出,有典型的“蠶頭雁尾”之勢,結構呈左右相背分張等均是該書體的常見形態。

圖5 隸書唐玄宗李隆基御碑《石臺孝經》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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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書徹底擺脫了古漢字的象形性,一方面宣告了漢字發展進程中延續數千年的古文字階段的終結,另一方面奠定了近兩千年的今文字的格局,是楷書得以產生的重要基礎,進而開啟了嶄新的今文字階段;同時,隸書將漢字的符號性以線條、筆畫甚至藝術的形式充分展示出來,這無疑是漢字發展史上的又一重大進步。
(五)楷書
楷書又稱“真書”“正書”“正楷”,是在隸書基礎上產生的,始于漢末,迄今已流行1800余年的一種規范書體。一般認為三國吳國的《葛府君碑》是迄今發現的最早的楷書字體。《辭海》對“楷書”的得名作如下解釋:“形體方正,筆劃平直,可作楷模。”可見楷書在漢字發展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非同一般。這種橫平豎直的字體也就是現在通行的漢字手寫正體。由于楷書是漢字五大書體中出現最晚的一種,所以該書體較多地借鑒、繼承并發揚了此前的四種書體,這也是其流行不衰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國魏鍾繇的小楷造詣十分深厚,是當時最重要的代表,被譽為“正書之祖”,與晉王羲之并稱“鍾王”。鍾繇的書法古樸典雅,將隸書的波磔大為減少,字距拉近,行距加大,布局寬松,并改變了隸書的扁平體勢,透出空靈之韻,彰顯出獨特的藝術魅力,《宣示表》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圖6 歐陽詢楷書 九成宮醴泉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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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顏真卿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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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史上素有“楷書四大家”之稱,指的是唐朝的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和元代的趙孟頫等四人的書法。他們的楷書書法各具特色,分別被稱為歐體、顏體、柳體和趙體,并因各自的卓越建樹而為后世稱頌。
因楷書以毛筆為書寫工具,所以在“橫平豎直”的基礎上,大大改變了隸書的筆劃波折,自成一體,獨具特點,從而確立了漢字的形體規范,迄今基本保持不變。主要有:筆形平直,沒有波折;筆勢伸展大方;字形變扁方為方正,大小均勻工整。

圖8 柳公權楷書《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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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趙孟頫楷書《西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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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草書
相對于漢字書體的規范寫法,草書“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矩,縱任奔逸,赴速急就”。可見,草書在注重書體藝術美的同時,更加追求簡捷快速。不過,需注意的是,“草書”并非“潦草之書體”,而是“草創之書體”。因為草書求快,所以筆劃連亙,部件減省,正如《草訣》所言:“草圣最為難,龍蛇競筆端。毫厘雖欲辨,體勢更需完。”
從歷時和書寫相似度的角度劃分,草書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即早期草書、章草和今草。早期草書一般稱為隸草;“章草”因其主要用于奏章而得名,它沿襲隸書筆勢,但是筆劃之間出現相互連貫,呈現出渾然一體的特點,且字與字之間仍然不相連貫;漢末,章草進一步“草化”,字內的相近點畫連成一氣,字際筆勢牽連相通,似離若連,牽接不斷,渾然一體,從而進入今草階段。
(七)行書
《書斷》云:“行書者,乃后漢潁川劉德升所造,即正書之小訛,務從簡易,故謂之行書。”清宋曹云:“謂行者,即真書之少縱略。后簡易相間而行,如云行水流,秾纖間出,非真非草,離方遁圓,乃楷隸之捷也。”可見,行書書體介于楷書和草書之間,是在楷書的基礎上,簡化筆劃,再適當加入草書簡潔流暢的書寫特點而成。它既不像楷書那樣書寫緩慢、字體端莊,又不像草書那樣書寫潦草,難以辨識。它既便于書寫又便于識別,因此較為流行。
行書包括兩類:行楷和行草。前者與楷書形體近似、保留楷書特點相對較多;后者則與草書形體近似、保留草書特點相對較多。
注釋
(1) 陳夢家:中國文字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7頁。
(2) 陳夢家:中國文字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6、17頁。
(3) 唐蘭:中國文字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頁。
(4) 陰法魯,許樹安:中國古代文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80頁。
(5) 陳夢家:中國文字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22、123頁。
(6) 何九盈等:中國漢字文化大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4頁。
(7) 何九盈等:中國漢字文化大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4頁。
(8) 何九盈等:中國漢字文化大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4頁。
(9) 周有光:字母的故事(修訂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58年版,第9頁。
(10) 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40頁。
(11) 沃興華:插圖本中國書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6頁。
(12) 陳夢家:中國文字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24頁。
(13) 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42頁。
(14) 劉釗:古文字構形學[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8頁。
(15)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上)[M].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5頁。
(16) 劉志基:甲骨契刻與漢字形態的規整化[A].成都:巴蜀書社,載四川聯合大學歷史系編《徐中舒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 1998年版,第79頁。
(17) 姜亮夫:古文字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9頁。
(18) 王國維:史籀篇疏證序[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序。
(19) 馬瑞:西北屯戍漢簡文字研宄[D].西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36頁。
(20) 王振撲:中國古代書法史稿[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2年版,第52、53頁。
(21) 汪國鎮:文字學概論[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145頁。
(22) 喻燕姣:淺談馬王堆帛書書法特征[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頁。
(23) 庚肩吾:書品[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載《歷代書法論文選》,1979年版,第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