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漢字與我國古代的祭者

既然祭祀如此重要，那么我國古代專司祭祀的人，即類似于后世的神職人員，大致有哪些，他們在祭祀中的做法和作用如何，就值得我們去探討和掌握。無論古今，在重要祭祀活動中都不能缺少祭祀者，而這些祭祀者本身既非所祭之神，亦非求福之人，而是具有特殊能力、承擔特殊角色、發揮特異功能的一類人。換句話說，他們是實現人類與神靈溝通的信使?！皾h代人信奉鬼神思想，漢代巫者是民間信仰的掌握者，事鬼神者，占卜者。因此他們在官府或民間能主管祭祀，進行下神、事神、占卜、依托鬼神的活動，是神人之間的媒介者?！?a href="../Text/Chapter004_0004.html#ch24" id="ch24-back">⁽²⁴⁾顯然，這里所說的漢代的情況，是具有很強的普適性的?！八麄兿嘈旁谒麄冏约褐虚g能有一種特別的‘技術人才’，有特別的能力，藉著他們自己感情的蓬勃奔放，用一種特別的術語、咒語，命令藏在物體后面的小神小鬼，照著他們的意志去做?！?a href="../Text/Chapter004_0004.html#ch25" id="ch25-back">⁽²⁵⁾正因如此，這些祭祀者有時甚至被當做非人非神、亦人亦神的神秘存在。大致說來，有巫和祝兩類。

首先說巫。《說文·巫部》：“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褎舞形。與工同意。”段玉裁注：“巫，巫祝也。依《韻會》本，三字一句。按祝乃覡之誤。巫、覡皆巫也。故覡篆下總言其義?！妒静俊吩唬骸＃乐髻澽o者?！吨芏Y》祝與巫分職，二者雖相須為用，不得以祝釋巫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無、舞皆與巫疊韻。《周禮》女巫無數，旱嘆則舞雩。許云能以舞降神者，故其字象舞褎。象人兩褎形，謂從也?！庇纱宋覀兛梢缘玫饺缦聝蓚€基本信息：一是“巫”與“祝”最初所指相同。不過，“巫”最初指的是女性祭祀者，即所謂“女能事無形”。二是“巫”通神的方式是舞蹈，即所謂“以舞降神”。當然，“巫”用來溝通神靈的這個舞蹈應該與一般的舞蹈不同，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舞蹈的地點?！拔住奔漓霑r舞蹈的地點在神幄之中。二是舞蹈的配物?！拔住奔漓霑r舞蹈的配物是玉。羅振玉根據“巫”的金文字形認為，“巫”字的上部象巫在神幄中之形，下部象兩手奉玉以事神之形。

至于許慎為什么又說“與工同意”，這還要從字形上進行解釋。在金文和甲骨文中，“玉”每作“工”。《淮南子·道應訓》：“玄玉百工，大貝百朋?！弊ⅲ骸叭駷橐还?。”又《說文·工部》：“工，巧飾也。象人有規榘。與巫同意?！奔丛S慎認為“巫”和“工”義同，實為一物。楊樹達認為許慎此說捍格難通，概非本義，并認為“工”應為某種器物之稱。

在此，我們順便說一下與“巫”相對的稱謂“覡”。《說文·巫部》：“覡，能齊肅事神明也。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段玉裁注：“此析言之耳，統言則《周禮》男亦曰巫，女非不可曰覡也?！庇帧盾髯印ふ摗罚骸俺鰬舳滓犛惺??！睏顐娮ⅲ骸芭晃?，男曰覡。”也就是說，“覡”在字形上由“巫”和“見”會意，與“巫”一樣，也指的是能齊戒、恭敬而奉事神明的人。徐鍇《說文解字系傳》“覡”條曰：“見神也。會意?！边@里，徐氏指出了“覡”的構形理據，即“覡”之所以從見會意，是因為這類巫有超人的能力——一種能夠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神靈的能力。“覡”與“巫”的區別就在于性別，即男的稱“覡”，女的稱“巫”。對此，唐人賈公彥和宋人王觀國均有進一步說解?！吨芏Y·春官·神仕》：“凡以神仕者掌三辰之灋?！辟Z公彥疏：“故知此神仕是巫……在男曰覡，在女曰巫者，男子……名巫名覡；女子……直名巫，無覡稱。”《學林·巫覡》：“《國語》、《說文》、《漢書·郊祀志》、鄭康成注《周禮》、注《禮記》、《集韻》、《類篇》皆云：‘在男曰覡，在女曰巫?！队衿?、《廣韻》皆云：‘在男曰巫，在女曰覡。’觀國按：《周官》有司巫，掌群巫之政令。又有男巫，有女巫，通謂之巫，而不謂之覡。若言巫覡，則必有別矣。”王氏另舉《禮記·檀弓》為例：“歲旱，穆公召縣子而問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望之愚婦人，于以求之，毋乃已疏乎？’謂巫為愚婦人，則女為巫矣；女為巫，則男為覡也?！?/p>

《易·巽》：“巽在床下，用史、巫紛若，吉，無咎。”孔穎達疏：“史謂祝史，巫謂巫覡，并是接事鬼神之人也?！笨追f達認為，這里的“史”為祝史，“巫”指的是巫覡，他們都是能夠與鬼神相通的人。

其次說說祝?！墩f文·示部》：“祭主贊詞者，從示，從人口。一曰從兌省?！兑住吩唬骸畠稙榭跒槲住！倍斡癫米ⅲ骸按艘匀謺猓^以人口交神也?！币馑际钦f，造字法上，“祝”由示、人、口三個構件會意。字義上，古人對“?！钡睦斫獠槐M相同，主要有三種：一種認為指人，即巫。如《禮記·曾子問》：“袷祭于祖，則祝迎四廟之主?！编嵭ⅲ骸白?，接神者。”所謂“接神者”，指的是能夠與神相通的巫。又《祭統》：“鋪筵設同幾，為依神也；詔祝于室，而出于祊，此交神明之道也?！薄对娊洝ば⊙拧こ摹罚骸肮ぷＶ赂妫揸逍O?！笨追f達疏：“工善之祝以此之故，于是致神之意以告主人?！边@里的“祝”指的是在祭祀活動中掌管祭詞的巫，能把其所領會的神的旨意轉達給祭祀的人?！稘h書·郊祀志》載：“使先圣之后能知山川，敬于禮儀，明神之事者以為祝?！鳖亷煿抛ⅲ骸白Ｖ^主祭之贊詞者?！庇械倪€認為“祝”指的是男巫。如《楚辭·招魂》：“工祝招君，背形先些?！蓖跻葑ⅲ骸澳形诪樽！！钡诙N認為“?！敝傅氖亲６\這一行為。《書·洛誥》：“王命作冊，逸祝冊?！笨追f達疏：“讀策告神謂之祝。”《戰國策·齊策二》：“犀首跪行，為儀千秋之祝?！贝硕械摹白！本赣醚哉Z祈求神靈福佑這一行為。第三種認為“祝”指的是祭祀時的祝禱詞?！队衿な静俊罚骸白＃涝~也?！薄稘h書·武五子傳》：“為立禖，使東方朔、枚皋作禖祝?！鳖亷煿抛ⅲ骸白＃C之祝辭?！?/p>

從《周禮》關于巫祝的記載，可以看出他們的特殊社會地位和作用。一方面，巫祝的種類眾多，主要有大祝、小祝、喪祝、甸祝、詛祝、司巫、男巫、女巫、神仕等九大類；另一方面，等級森嚴，分工明確。《周禮·春官·大?！罚骸按笞Ｕ屏Ｖo，以事鬼神祇，祈福祥，求永貞。一曰順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筴祝。”又《小祝》：“小祝掌小祭祀，將事侯禳禱祠之祝號，以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此外，“喪祝掌大喪勸防之事”“甸祝掌四時之田”“司巫掌群巫之政令”“男巫掌望祀望衍”“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等等。也就是說，但凡事關王侯將相、貴族階級的祭祀，國家的祈福安災、外交征戰，以及王侯將相、貴族階級的草藥沐浴、身體康健等，均由巫祝掌管。

以上三種觀點中，第一種較為流行。正因如此，“巫?！辈⑻嵊糜谥阜Q祭者的用例較為多見。如《禮記·檀弓下》：“君臨臣喪，以巫祝桃茢執戈，惡之也?！睍x葛洪《抱樸子·道意》：“巫祝小人，妄說禍祟?！?/p>

此外，或許因為早期的巫術多與祛病相關，因此巫祝中就有一些懂得甚至精通醫術的，即具有“遠罪疾”之術的，亦“即符咒禁禳之法，用符咒以治病”之人。在古人心目中，這類巫祝所具有的治病這一特殊能力從某種程度上更具價值，其社會地位也應高于一般的巫祝。因此，我國古代的醫師也稱“巫”，亦因此有“巫醫”之稱。如韓愈《師說》：“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